“老奴在老夫人身邊侍候已有十九年了。老奴原是老夫人早已去世的母親院里的大丫頭,為了讓老夫人出嫁后有得用的下人,肖老夫人便把老奴配了府里的一個小管事,讓我們夫妻倆一道陪嫁到了候府。”盧嬤嬤道,臉上露出一抹復雜的神色。
說到這里,她抬眼看向夏衿,又道:“我們當時一起陪嫁過來的丫鬟媳婦足有六個,其他人被老夫人打死的打死,賣的賣。老奴是因丈夫還算得力,管著老夫人的陪嫁莊子,這才得以僥幸呆到如今。”
夏衿心里一動。盧嬤嬤這是在解釋當初她為什么不跟趙嬤嬤一樣,為老夫人盡忠,而選擇了背叛主子。如果主子對下人不好,非打即罵,不把下人當人看,下人背叛這樣的主子,也不能說明其品行不妥當。
夏衿未置可否,面上表情淡淡的,又問道:“老夫人跟老候爺成親的時候,是否兩情相悅?兩人婚后的感情如何?老夫人懷上候爺那期間,有沒有發生過什么事?”
盧嬤嬤能好好地活到現在,而且審時奪勢立刻投奔蘇慕閑,算得上是個極精明、心思極敏銳的人。夏衿這話一出,她就明白了什么意思:夏衿是懷疑候爺不是老夫人親生的。
是啊,除了老夫人,又有哪個母親會恨不得自己的孩子死呢?
她心里嘆息著,嘴里道:“在成親前,老候爺就喜歡老夫人,央人上門求親,老夫人的父母對這門親很滿意,便應了親事。但老夫人是一直不滿的,只是拗不過父母,只得嫁了。嫁過來之后,老候爺對她很好。老夫人雖然郁郁寡歡,可還是很快有了身孕。當時老奴在老夫人身邊聽用,是親耳聽到郎中說老夫人有喜的。老候爺當時也在場,欣喜異常,對老夫人更是體貼入微。候爺出生時確實是難產,老夫人大出血,差點就沒命了。后來足足將養了半年,才將身體養好。當時老祖宗還活著,便將候爺抱過去親自撫養。老夫人身體好了之后,也沒將候爺抱回來。”
說到這里,盧嬤嬤陷入了回憶之中:“候爺三歲的時候,老夫人又懷孕了,十個月后順利生下了二爺。只是二爺滿周歲不久,也就是候爺五歲的時候,老祖宗忽然去世,老候爺便叫人將候爺領回正院住。可也怪了,候爺一回正院,老夫人就生病;他一搬出去,老夫人的病就好。老夫人心里便懷疑候爺于她有礙,去護國寺請高僧給她與候爺看八字。結果八字上說兩人命數不合,候爺克母。候爺需得去寺廟住著,老夫人才能平安。”
“送候爺去寺廟,老候爺也同意?”夏衿問道。
盧嬤嬤搖頭,長嘆一聲:“哪里會同意?當時候爺被老祖宗教養得極好,聰明伶俐,長得也極好,小小年紀就識得許多字,背書也背得極快,甚得老候爺的歡心。老候爺是不舍得把他送到寺廟的。無奈老夫人說不送她就跟老候爺和離,她帶著二爺回娘家去。老候爺是極喜歡老夫人的,為了她,一直都沒有納妾,自然不舍得跟她和離。此時無法,只得親自去挑了個寺廟,將候爺送了去。這么的,候爺在寺廟里一呆就是十幾年,直到老候爺過世,他才回來了一趟,接著的事,想來夫人已都知道了。”
夏衿點了點頭:“這么說,候爺是老夫人的親生兒子了?”
“是。”盧嬤嬤很肯定地道,“老奴親眼看到候爺出生的。而且夫人仔細看看就知道了,其實候爺的容貌極像老夫人。”
夏衿的嘴角一勾,露出一抹嘲諷:“我實在不相信天下竟然有這樣的母親。虎毒還不食子呢,老夫人三番兩次要置候爺于死地,真不知是為哪般。”
盧嬤嬤道:“應該是為了二爺吧。老夫人把二爺看得跟眼珠子似的,每日里噓寒問暖,掉了一根頭發絲都要過問。”
夏衿眼睛微瞇,沉思著,沒有說話。
盧嬤嬤見夏衿不說話,有些不安地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生怕自己剛才說錯話了。
夏衿回過神來,朝她擺擺手:“沒事,你回去吧。我就隨便問問。”
盧嬤嬤這才松了一口氣,行了一禮:“老奴告退。”
“對了。”夏衿忽然想到一個事,叫住盧嬤嬤,“老夫人下的藥,是她一早備著的?”
盧嬤嬤停住腳步,轉回身來,應道:“是的。”見夏衿又不說話了,她有些惴惴不安,趕緊解釋道,“老夫人清醒過來后沒看到趙嬤嬤,對奴婢們就不信任了,直接就叫紫曼將妝奩匣子打開,把里面一個小瓷瓶拿在手里,而且日夜不離身,便是沐浴的時候也要拿在手上。老夫人妝奩匣子的鑰匙,除了老夫人自己,就是趙嬤嬤有一把。所以那小瓷瓶里裝的是什么,奴婢們都不知道。不過老奴猜想著是毒,便留心上了。那次估摸著候爺要來了,老夫人將我們都支了出去,自己一個人留在屋子里。幸虧老奴偷看了一眼,發現老夫人把瓶里的東西倒出來,攪進新沏的茶里,便到院門口等著候爺來,提醒了他,候爺才沒喝那杯茶。事后老奴將那杯茶偷偷拿給了候爺,候爺給廚房里的一只雞灌了下去,那雞當場就死了。”
說到這里,她臉色有些發白。
夏衿微瞇的眼眸里冷如寒冰。
隔了好一會兒,盧嬤嬤才又道:“看著那只雞,候爺就吩咐老奴,說如果老夫人要下毒,不要阻攔,聽她吩咐就是,只需提前告之候爺,做好防范,實在不行就裝作不小心把杯子摔了,不要讓老夫人對奴婢們生疑。”
夏衿緩緩地閉上了眼。
她心疼蘇慕閑,很心疼很心疼。
他這是想知道自己的母親是不是真的很想置他于死地吧?他雖給母親下了藥,但他對母親還是抱了幻想的,不愿意面對這“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局面。他不管有多忙,每天早晚都會去看看她,衣食住行都安排得妥妥貼貼。或許他覺得,母親跟他沒相處過,卻跟弟弟日夜相對,母親對弟弟有感情而對他漠視,情有可原。只要他對她好,或許她良心發現,就不舍得再給他下毒了。如能如此,他定然會好好奉養母親,讓她安度晚年。他一定沒想到,即便他這樣做了,武安候老夫人仍然寧愿死,也要給他們這對新婚夫婦沷一身臟水,要陷她于殺死婆婆的境地,要讓他失去深愛的妻子,痛苦一輩子。
剛才那一剎,不知他的心會有多痛。
回過神來,夏衿發現自己臉上濕濕的,不知什么時候竟然流了淚。
她轉過頭去,用袖子抹了一把,對盧嬤嬤道:“走吧,去熙寧院。一會兒你把屋里的丫鬟都支開,我要親自問問老夫人,為何這么恨候爺。”既然盧嬤嬤這里找不到答案,那她就直接問一問她這比蛇蝎還要毒的婆婆好了。
盧嬤嬤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有什么話就直說。”夏衿一面往熙寧院方向走,一面頭也不回地道。
“夫人,別怪老奴多嘴。老夫人這人吧,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她要是不愿意,絕對是不會跟您說什么的。老奴擔心她剛才沒能得逞,會借著跟你單獨在一起的功夫,自殺以陷您于不義之地。您別看她病怏怏的樣子,其實她能走能跑,身體已康復得差不多了。到時候她發起瘋來,您也攔不住。”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