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好丈夫

030 唐坊女主

樓云聽到季辰虎的愿望,一時間也有些怔然,只覺得唐坊這季家姐弟,個個都出乎他意料之外。

長姐在萬里之外,伸手干涉大宋朝廷事務,老三嫌唐坊太小想要內侵扶桑,只是不知道那老二季辰龍又是個什么樣的人物。

這一回在高麗,雖然知道他在開城城郊的私學里讀書,頗有幾份文名,也下了貼子過去,只是因為事務煩忙,沒有再次召他相見,畢竟是可惜了。

“大人,他說他今年馬上就要滿二十歲了,要行成年禮了,以往他花錢,都是想要什么就拿,反正有他阿姐平帳,如今已經是不成了,所以他才到海上來打劫。他家老二滿了二十歲,就被他阿姐趕到高麗去,他遲早也要自立門戶,所以想趁著扶桑內亂的時候,搶幾塊地盤棲身——”

樓云對“扶桑內亂”的說詞,并不覺得意外。

如果沒有這樣的懷疑,他也不會把那傳信的式部丞將扣在船上,不讓他離開。

秦從云這樣過目不忘的英才,當時就回憶了他所看過的,明州地方官府代表大宋和扶桑國過去的往來公文卷宗.

兩國幾乎所有的公文往來,包括援救對方國民海難事件,收留、遣返對方國民和海船事件,商定雙方合法商人資格事件,還有雙方商人、僧侶們受命傳遞國書事件等交往,扶桑都是以專管外交部門的太宰府的名義來傳達的,而后再轉到平安京城。

像今日這樣,直接從平安京城派出式部丞,邀請大宋國使登岸,實在是絕無僅有。

事有反常必為妖。

今晚的管弦之宴,請那式部丞出席,也是要在席間打聽清楚扶桑國現在的情況,他才好決定到底是登岸還是不登岸。

“這是他姐姐的意思?”

他沉吟半晌,才皺眉問道,“趁扶桑內亂搶上幾塊地盤,是他的意思,還是唐坊三萬坊民的意思?”

樓大一怔,明白他話里三萬坊民的意思也就是女坊主的意思,他低頭回想了一會,搖了搖頭,道:

“唐坊坊民未必人人都有這個念頭,否則他何必跑到海上來打劫?以小人看,是他自己的意思——”

說到這里,他也看了艙窗之外,波濤里那密密起伏的雪亮鋼叉,“只不過,想必支持他的坊民也不在少數。”

樓云覺得他見事還算明白,嘴角有了一絲笑意,樓大看出他的褒獎之色,得意把腰背一挺,手按腰刀站得筆直。

他微微閉目,以指尖輕點著扶手,緩緩的道:

“如此說來,應該是他姐姐不肯答應支持他,所以,他才會向我尋找支持——那天晚上我們在小島遭遇時,他不知道我的身份也就算了,天明時他看到船上的大宋旗號了,居然還是不肯離開……”

“是,大人,小人早就覺得他那天答應上船,中了我們的圈套,雖然是為了船上的兵器和鎧甲,卻也太魯莽了些,和他的身手、調配船只的手段不相配——想必他那時,就已經有向大人求助的念頭了,所以才故意中計。”

樓大說到這里,為免樓云罵他不會多動腦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又連忙道:

“他那些手下,現在老老實實跟在后面,這三天居然也一直沒有通知唐坊,通知他的姐姐來營救,必定也是早就得到他的吩咐了。”

樓云總算是贊賞地看了他一眼,笑道:

“好在這季氏姐弟,自己就已經意見不合,倒省了本官來費心——”

他的神色稍稍輕松了開來,沉吟道:

“看來他姐姐不僅不支持他內侵扶桑,恐怕還確實切斷了他的財源,讓他根本無法行動。”

樓大雖然不及他見事快,一轉念也想明白了,笑道:

“大人說得是,所以他也是窮瘋了,才敢圍上咱們這五條大海船——但小人不明白,扶桑這小破島,有什么值得爭搶的?只怕這島上的國主,還不及咱們泉州陳家衣食精致,用度奢華,她姐姐又不是他那樣的強橫男子,守住唐坊只怕已經是力有不逮,哪里有興致去搶地盤?”

“應該是這樣,我這些年聽到的消息,可從沒有人說過東海上有他這樣的海賊,倒讓我吃了一驚——”

說罷,他站了起來,走出艙廳前門,走向了寬闊的甲板。

樓大連忙跟了出去,撲目處海天遼闊。

“大人——”

駐守在甲板上的船丁們叉手施禮,一幅幅“宋”字卷云旗在桅桿上招飛,旗下一串十幾顆海賊首級,早已經被海風吹得眼目不清。

這些首級卻是在離開高麗時,江浙海商們趁著人多勢眾,向他請命,圍剿了高麗航道附近幾個小海島上的賊伙。

唐坊航道上的海賊,據說是早已經被唐坊殺得一干二凈。

他座下的這條福建海船,是建有四層樓臺的樓船,每一層都有五十名船丁守備。

船上更有他從泉州水師借調過來的一百名水軍兵丁,從泉州市舶司轄下帶來五十名稅丁,還有樓大率領的樓府六十九名家將。

三天前,他在二百里外和船隊失散,正是靠了這些的手下精兵,才能和季辰虎的五百板船一千坊丁僵持了一夜,在黎明時把用計季辰虎一舉拿下。

遠遠從樓船之頂望出去,夕陽霞光中,扶桑四島就在五十里外的海濤之中。

那位式部丞遠從平安京城而來,隨身還帶來了攝政關白大臣的書信,卻十分可疑,他雖然不如秦從云熟悉扶桑公文,卻也發現了蹺蹊。

那位扶桑使者隨信而來的,另一封扶桑國主邀請宋使登岸的國書雖然和明州收到過的國書并無二致,寫的也不過是禮貌致意的內容,但上面居然沒有扶桑國印。

正是因為如此,他才下令停船不進。

王世強雖然用下船查驗國書為借口,但也并不是件小事,且待王世強去太宰府查個清楚,他才能再行定奪,決定到底登不登岸。

如果魯莽行事,只怕會有損大宋國體,辜負官家厚恩。

他舉步而上,從船頂四樓的樓臺看去,東海唐坊在五十里海濤之外,遠極而并不可見。

但坊外十里的海港口,那兩座在海礁上高高聳起的九層箭樓,卻依稀可瓣。

聽說那季氏女子的唐坊建有九門,十二條河道奔涌從門中通過,水門每日寅時開啟,深夜子時才關閉,鐵輪拴吊之聲在坊巷間森然可聞。

坊內為了防備海賊和山賊,操練坊丁三千,守備海港和后山的咽喉要地,街巷里更是不論男女老少,人人在閑時淡季都要習武操練,按編輪值。

所以坊中可謂是五步一崗,十步一哨。

海商們都傳說,那季氏女子開坊時雖然有兩個弟弟相助,坊中遷來的中土遺民壯丁卻都被兩個弟弟掌握,她當然需要和宋商交好,與四明王氏結親才能鞏固坊主之位,但這些年,她通過宋船,不斷把北方金國逃出來的漢人工匠遷進唐坊,將其中的壯丁編入坊丁,成了她自己的班底。

如今,她應該已經掌握了足夠的親信。

季辰虎雖然悍勇,無法說服長姐,在這東海上就只能淪為海賊。

“看來,她確實不需要四明王氏了。”

樓云在心中反復推測。

要論這男女情事,他自問也是萬花叢中過,見識過的女子各有不同,自然明白王世強這回被他激怒下船,又為了阻止陳家和唐坊的親事,免不了第三次去求娶平妻。

他當然也是從族妹的信中,知道他已經兩次求娶平妻的事,但成與不成,看的不是他們有沒有情,而是她需要不需要。

至于男女之情,他可真沒看出來這一男一女有多少。

各取所需罷了。

所以他才在寫給族妹樓鸞佩的回信中,讓她耐心以待,總有苦盡甘來的時候,有他這族兄在,王世強這商家庶子,是不必再妄想在正室樓氏之外還娶一位平妻。

好在有了季辰虎,他就有了轉圜的余地。

否則他絕不會讓王世強提前下船,有功夫去求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