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好丈夫

069 深夜潛行

“我們并沒有開田。”

季青辰抬手阻止了姬墨的出聲,莊頭秦鐵口恰好趕來,她向他點頭打了個招呼,他也就會了意沒有出聲。

她摸著小蕊娘的頭,環視了四面的人影,除了蝦夷人,莊子里的北方漢人匠戶們都從屋子里走出來的,他們里面甚至還有從金國逃出來的契丹人。

她暗示他們不要上前,才看向斯通奴那張陰沉的臉。

她知道他是憤怒于一旦開田,又要把蝦夷戰士送出去拼命,

“我今天進山是為了去駐馬寺,并沒料到會遇上生蕃的祭神大會,他們針對的并不是我們,山里并不是只有我們唐坊才開田——”

她委婉暗示燒山開田的應該是扶桑山民,斯通奴不過是一時惱怒,此時也已經想明白生蕃騷動的原因,他的臉色微微緩和了下來,抬手向她拍了拍胸,表示了一下歉意。

上百蝦夷戰士們本來圍隨在他身邊,此時便也散了開去。

火把燈照下,斯通奴和兩年前在季家小院時大不一樣。

他穿上了紡織的短袖細麻布衣,衣擺扎在了他的獸皮裙里,腳上套著皮靴,他的腰間不僅插著一把工坊里打出的帶鞘鐵刀,還掛著唐坊標配的隨身藥包。

藥包邊拴著的小錫壺,是他曾經拒絕過的蒸酒精。

莊子里還有上百名的蝦夷戰士們,他們的腰間都拴著小錫壺,里面裝著消毒殺蓖酒精,可見是一人一個,在四面火把照亮中發出微光,。

秦鐵頭見她和斯通奴把話說清。連忙上來,請季青辰等人一起進莊子里休息。

小蕊娘牽著季青辰的衣角,偷眼看到那斯通奴走在一邊和大娘子說話。

小蕊娘兩年前在季家小院里見過他,覺得這位小頭人變了很多,比如以往他完全不愿意和北海道的世仇部落通信,現在他卻已經是一個月寫一封信,主動出面為大娘子催促密港里的建船進程了。

他說了幾句。回頭看了號角聲傳來的方向。便又重重地呸了一口,不知罵了些什么。

小蕊娘還聽不太懂他的蝦夷話,季青辰卻聽懂他在罵著扶桑山民。

生蕃們的祭神儀式重新開始。就說明他們和扶桑山民之間,又開始了新一輪血戰,為了爭奪可以開田的山林。

她知道這輪血戰的原因:

扶桑內亂,駐馬寺應該在每年的糧稅外又加征了一批糧食。扶桑山民除了燒林開田多種些地,也沒有別的辦法可以讓日子過下去了。

“我們不休息了。姬墨你們多帶些人,馬上去援助山道上的守備亭。

弩箭和短刀都已經卸下,她坐在木板搭成的草廳里,和姬墨、秦鐵口、斯通奴商議著田莊防備。“你讓他們暫時帶足火器先在亭子里守著,如果情況不好,就放棄所有的守備亭。讓他們都撤回田莊里來——”

說話間,她看向身邊的小蕊娘。示意她跟著秦鐵口的老婆一起去后面。

今晚這孩子已經是萬分不易,應該要早點睡覺了。

“你快去吧,過一會,我也會歇息了。”

她微笑著,小蕊娘雖然心里不安,卻也懂事放開了她的衣角,秦鐵口的老婆勞氏上前來牽了這孩子的手,帶著她出了廳門,向廳外面的一排排板屋走去。

“蕊姑娘,大廚房里留著鮮羊奶,明日要送到山下去的,蕊姑娘要不要熱熱地吃上半盞再歇息?”

秦鐵頭的老婆勞氏,是一名梳髻的瘦高健婦。

她長馬臉,細眼睛,年過四十,左梢長著一點墨痣,一看就是中原北方漢人的血統。

她的長相雖然半點也不出眾,但因為神情利索,衣裳整潔,果然是一名極順眼的干練村莊主婦。

她平常下山送糧送菜時,早見過了坊主身邊的季蕊娘,知道小女孩子不滿十歲,卻是唐坊季氏一姓里在坊主面前最得意的小人兒,她感覺出這孩子的神色里隱藏著初次上山的不安,所以她一邊領著小蕊娘向住處走去,要把她安排在坊主上山所住的板屋里,一邊笑著和她說些熟悉的家常閑話。

小蕊兒知道勞嫂子看著如此居家,其實也不是僅是個主婦,

她腰間系著藍粗布圍裙,沾著些雪白的面粉灰,顯然是得到坊主進莊的消息,匆匆從廚房里趕過來的。

但這婦人手上的力氣不下五十斤,有一鐵的好手藝,聽說她得閑的時候就會到作坊里給他男人秦鐵口打打下手,順便讓她兩個兒子一開眼界,讓他們看看外公家同樣是祖傳下來的手藝。

黃七郎這些年,幫唐坊接過來的北方匠戶,都來自金國黃河泛濫區,其中包括上百的舊遼契丹人,他們的人數實際上已經有四百二十六戶二千余人。

這些人因為全都是北方耕匠合一的熟練農民,雖然只種過麥子,但學起種南方水稻的農作,他們當然比蝦夷人要容易上手。

所以他們大部分都被送到了田莊里,一邊自己學著種水稻一邊教蝦夷人種地。

至于鐵匠里打鐵手藝最清湛的匠人,火器巧匠里曾在金械寺供過役的匠人,當然還是留在了坊中內庫。

秦姓和勞姓的子弟在這些熟練匠人里就占了小半。

“是,勞媽媽,大娘子她也是喜歡喝一盞羊奶的,勞媽媽教著我,一起去廚下熱一盞來備著?”

“蕊姑娘說的是,不但大娘子喜歡的吃食我們都準備著,明日說是三郎就要回來了?他喜歡吃的整羊我們也備著呢……”

她們說笑著去了,季青辰也放了心。

姬墨和秦鐵口商量已畢,她出面又和斯通奴協商,讓姬墨帶上了這莊子里僅有的三十名莊丁和一百名蝦夷戰士,出莊去援助山道守備亭。

她的莊丁都分散在山中幾十個田莊里。這個莊子只能分出三十名人手,斯通奴反倒常年住在這個田莊里負責守備,此地又離北山道最近,所以他手上馬上能調動的蝦夷戰士更多一些。

“如果守備亭里的情勢危險,你們就向駐馬寺里逃,東邊角門的守門寺奴是我安排的,會讓你們避進去的——”

她送著姬墨到了廳門。暗暗向他叮囑了幾句。讓他把事情辦完后和到駐馬寺會合,在他點頭領命后她又提醒著,

“墨蘭在十二號亭里。你就說是我的話,讓她馬上也準備回坊里去,不要讓季大雷那傻胖子陪著她冒險——”

姬墨雖然對生蕃們的攻擊有些憂心,現在聽到她直言季大雷是個傻胖子。不由就是一笑。

小蕊娘的哥哥季大雷,在坊中也是小小的名人。他為了李墨蘭。和萬根生打架不下幾十回。最讓人瞠目的是,他居然還為了李墨蘭恨上了季二郎,有天喝得醉醺醺,跑到季家小院里。脫得赤條條的非要和季辰龍打上一架。

沒料到他運氣不好,那天季辰龍和季辰虎都不在,卻正撞上了大娘子。

她當然是一頓臭罵。把他趕出院子去。

從此,坊里就訂下了“五歲以上男子不許在坊里不穿衣服行走”的坊規。季大雷光著屁股從季家小院里被趕出來的笑話,一舉成為全坊坊民飯后最大的談資。

姬墨覺得季大雷也算有幾分能力,但就連他卻也不能不在心中奇怪:

怎么以季蕊娘這樣心思細膩,走一步看三步的乖巧妹妹,居然公有一個季大雷那樣號稱坊中三害之一的哥哥?

“大娘子放心,他如今在亭子里,無事的時候也開始學習大宋陣圖,應該不至于和以前一樣喝酒混鬧了。”

姬墨繞著彎為季大雷說了一句好話,拱手一禮,轉身到門外去召集莊丁。

季青辰這時候哪里有心思去想季大雷是不是改邪歸正,重新長了腦子,她回到廳內,順手取了一領披風披上,想起姬墨那殘缺了兩根手指的左手,轉身疾步而出,喚住了他。

“姬墨。”

“是,大娘子。”

他眼帶詫異,回頭走近,她叮囑他一句小心為上,在這扶桑內亂的要緊時刻,坊里盡量不要再有傷員,死的那就更不行。

萬一敵人太多,他們望風而逃也不是什么丟臉的事。

姬墨當然是笑而不語。

他因為從小在巫祝身邊長大,對于女坊主婆婆媽媽,不太理解男人的血性和面子并不覺得奇怪,至于他還看到宋地傳來的史書里,寫著上萬上十萬人的沙場對戰,他相信女坊主心里應該明白,他們在那樣的戰場上更是有進無退,唯死而已。

不遠處,斯通奴召集了一百名善戰蝦夷男子后,走了過來。

火把下他臉上沒什么表情,看了季青辰一眼,又看著姬墨,突地問道:

“你和我妹妹的事,還沒有告訴她?”

季青辰微微一驚,詢問的眼光看向了姬墨,姬墨向來沉穩,此時他聽斯通奴提起妹妹阿伊奴和他之間的婚事,倒也沒有臉紅,反倒是有些為難。

姬墨看向她的眼神里帶著懇求,并沒有馬上開口解釋,只是道:

“本想國使大人回去之后,再向大娘子稟告……”

季青辰也不是沒聽說過姬墨和斯通奴的妹妹阿伊奴時常有些來往,但聽著斯通奴剛才說話的口氣,這絕不是普通的來往,見他為難,她便也插入道:

“你先去吧,我還有事和頭人說。”

姬墨帶著莊丁和蝦夷戰士們匆匆離去,斯通奴抱胸站在木架搭起的廳門前,身影被火把壓得又寬又扁,他的個子高了她足足一個半的頭,居高臨下地打量著她,看到她剛才取披風時重新提在手上弩機和短刀,他問道:

“你還有什么事?不是說要歇息?”

按照蝦夷人對勇士的尊重習慣,他并也沒有要越過姬墨,直接和她這樣的“唐坊部落女頭人”提起他妹妹的意思。

“我馬上要去駐馬寺,姬頭目要去北山道,秦莊頭管理的是莊子里的田產,今晚的守備還需要頭人你多多費心了——”

聽她這樣說話,斯通奴皺起了眉頭,顯然不贊同她現在上山。

但他在這莊子里客不客,主不主的,有些話并不方便多說,他從唇角扯出一抹詭異的笑容,道:

“這莊子里只余下的十幾個莊丁,就憑他們,能保護你去駐馬寺?”

“他們雖然不及蝦夷部族里的勇士,那也是因為他們對在山林不熟悉罷了,否則不論是比力氣或是比武器,他們難道都不如頭人的部民?”

她不由得失笑,擊掌喚來了勞氏。

勞氏向她稟告,小蕊娘已經上床睡覺了,有莊子里的媳婦在一邊陪伴,她便也放了心,把手上弩機和短刀交給勞氏。

她低語幾聲,讓勞氏為她準備上山的行裝,

斯通奴在一邊冷眼旁觀,看著她確實是準備馬上去駐馬寺的樣子,知道她有急事。

果然,她召來了余下十幾個莊丁,但斯通奴沒料到的是,她并沒有讓他們隨行,反倒吩咐他們時刻小心,準備出莊去接應山下來人。

“坊里會派人上山,接我回去,你們別聽漏了他們的傳哨,萬一他們被生蕃追趕,別忘了去接應他們進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