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婢走進,送上了消暑的湯飲。
魏大官人親手揭了蓋,揮手叫美婢送上。
韓管事就著纖手飲著涼湯,覺得這魏進財懂進退,會侍候,又給他塞足了好處。
他少不了要拉撥他們家一回,也能讓韓府在那季娘子面前討個好。
“這山陽城里的榷場巨商多。你如今雖然也是數十萬貫的身家,卻不是靠榷場吃飯,難免被排擠。”
魏進財聽得心有戚戚道:
“不只是我,連季府從兩浙來這里河道主討生活,也被排擠。”
“季家在城內有樓大人頂著,在榷場有黃氏貨棧扶著。他們怕什么?”
韓管事冷笑著,
“等東河道一打通,他們能走長江水路了。山陽城的人還怎么把他們怎么樣?這里離兩浙太遠,不知道他們家和黃氏貨棧是什么關系。黃氏貨棧的東主里有一位是京城里韓宰相府的幕客,聽說如今也已經出仕。要交結上這樣的人物可不容易。”
說到這里,他看了一眼魏進財,
“你也別想著把孫女兒送到老夫人身邊了,季府是要給幫里的頭目配妻室,你怎么就不知道巴結上去?”
“這……”
魏進財為難了起來。
魏家內宅里,大少夫人正陪著兩位韓府內管事在花廳外間里說話。
花廳涼爽,夏花如錦。
內廳間里,二少夫人帶著兩房六位嫡庶小姐,做些針繡,說些閑話。
得了公公的吩咐后,大少夫人的眼光就向內廳看了過去,忍不住猜測著:
把二房庶女送到韓府給大老爺做小妾的事情,不知道成與沒成。
她先叫人去開了庫,早些準備樓季兩府的賀禮,又嘆了一口氣,向韓娘子訴苦道:
“干媽,這備禮再用心。樓、季兩府什么沒見過?人情來往都要見面才好攀談。上回去了季府,才知道了這位季大娘子在府里管事。實在是讓干媽為難了。”
她愁著送再重的禮,也沒辦法見著季娘子的面。
韓娘子在八月天里飲著熱茶,不緊不慢地笑著,道:
“急什么?你們家畢竟不是榷商出身,根基淺了。沒辦法到她面前去。”
“干媽說得正是。”
少夫人知道分寸,沒敢遞貼拜見過季青辰,更不知道她在京城里的事情。
她只知道樓大人最近訂了親,她這才想明白。
原來季三官人是樓大人的未來妻弟。
想到隔壁季府這樣好的靠山,公公必定是想近水樓臺先得月,她看了韓娘子一眼,問了些韓府里教養閨女的規矩,也暗示了公公想讓庶女為妾的意思。
接著,她漸漸說到了季娘子從京城過來,不知道喜好。
這就有了求教的懇切。
韓娘子笑了起來,看著花廳內間整齊坐著的魏府六位嫡庶娘子,指點道:
“到了大老爺跟前為妾雖然好,但自家的孩子何必這樣委屈。”
讓小姐們同在花廳玩耍,這本就是請她看看女紅手藝,容貌舉止。
有請她舉薦的的意思。
二房庶女雖然是容貌最好的,但要是嫡女被看上了,魏家也是愿意的。
舍出去一個女兒,還能保住下兩代的富足。
“娘子們也是金奴銀婢地嬌養長大的,何不就讓她們和季府里的舅兄、管事頭目們結親?好歹也是個正室夫人。在爹娘面前也能照應好。”
韓娘子提點著,
“我們家二老爺如今正在京城里走門路,想去見一見樓大人。到現在都沒消息。你們家掉下來這樣好的機會,千萬把握住了。”
要讓自家的孫女兒嫁給船幫里的頭目,這卻是個為難的事。
韓府里走不通,魏進財退而求其次。
他未嘗沒想到讓孫女兒進季府里給季辰虎做妾。
至于送到樓云身邊,他是想也不敢想。
但下嫁到船幫里去,就算是正頭夫人也吃了虧。
韓管事的意思,季府的主母許娘子似乎和季娘子親近,送妾還要緩一緩看看才好。
“明翁這是老成之言。”
魏進財從善如流,喚了人回來,道:
“季府的許四舅爺在坊里安排聯防巡查,為的是保一方平安。好生辛苦。如今雖然有捷報了。但咱府里的家丁豈能懈怠?告訴他們,誰要是敢叫許四舅子不滿意了,報到我這里來。就直接從府里趕出去!他們爺娘兄弟在作坊里的活計也都一并開革了。”
魏大官人巴結了季府,又討好了韓府,一時間也覺得自己左右逢源。
韓管事捻著鼠毛須,半閉著語,久久不語。
“進財,這事情只怕沒這樣簡單。”
他一個韓府的管事,年紀不過四十,喚著魏家六十歲的老爺就像是喚子侄晚輩。
“還請明翁指點。”
魏老爺覺得理所當然。
他指望著韓管事在大老爺面前說上一句話,明年再撥十萬貫的茶器生意到他的二十來座手工作坊里來。
他頂著花白的頭,恭眉順眼地聽著。
“你看,這回我能過長江來山陽。不過是因為攻打江陵府那一處的郭統制破了城過了江。我現在不能回去,是他那一路過江后已經在符離慘敗。其余兩路連一場都沒勝就敗了。如今金軍分九路而下,山陽城這里越勝越招搖,只怕要被圍住了……”
魏老爺突然發現,他的家業有些不安全時,龍樹精舍里,季青辰讓家將、坊丁們都下去歇息。
喜慶熱鬧都消退了去。
樓云用了飯之后,也沒有回軍衙門,而是和她到了卷棚內間說話。
放下了藤編的卷簾,季青辰幫他脫了官袍,讓他倚在了內間的云床上歇息。
他抓緊了季青辰的手,讓她同坐在一處,喃喃苦笑道:
“這回你只能嫁給我了。”
他安慰著她,剛才散席時,他已經讓樓春他們去傳話。
就說她今日聞得捷報,歡喜說這些親事,全是因為是她傷心金閣寺被燒,對金人恨極。
樓云的腦筋轉得如此快,季青辰居然有些反應不過來。
面對她的呆怔,他露出這是小事一樁,我完全可以幫你搞定的神色,嘆道:
“我本來想,這回要是打贏了,我應該能升個兩級,由從三品升到正二品,朝廷里有用品級換誥命的規矩,我就和官家說,我不升品級了。用一個品級給你換個誥命,比縣夫人高一級。再用一個品級給我母親追封個誥命——可惜這回怕是白想了。”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