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妾

第九百八十六章

一晃就是一個月,本來還覺得有些涼爽的圓明園,也漸漸熱了起來,即便是坐在綠茵環繞的涼亭里,也感覺不到絲毫清爽之意。

好在圓明園儲藏的冰塊足夠多,爾芙的日子并不算太難過。

可是即便如此,冰山配合手搖風扇的制冷效果,到底比不過空調那般高效,爾芙素來怕熱,這往往是一動彈就是一身汗,也就越發不愛動彈了,沒有外人在的時候就一直守在冰山旁邊,任由詩蘭和詩情換著班地搖風扇解熱,一碗碗冰鎮過的綠豆湯、酸梅湯就好似不要錢似的往肚子里灌。

今個兒,亦是如此。

爾芙窩在羅漢床上,身上穿著最輕薄的娟紗繡花內襯的大襟旗裝,里面素白色絹布做成的里衣微微露著,正手托下巴地琢磨著是不是要小睡一會兒解解乏的時候,聽見外面動靜的詩蘭,瞧了瞧外面有些眼熟的小宮女,輕聲提醒道:“主子,奴婢瞧著外面好似是佟佳側福晉跟前的菊香過來了,您要不要見見她。”

“這早不早、晚不晚的,她怎么過來了!”爾芙有些迷惘地呢喃著,但是還是照常吩咐詩蘭去外面問話了,琢磨著要是沒有什么打緊的事情就不讓菊香進來請安了,因為她這會兒衣裝不整的,要是見外人,總歸是要重新收拾收拾,最起碼這身上這身有些不合體統的衣裳得換掉,頭發也得好好梳起來……反正就是挺麻煩的。

只不過她不想見菊香,菊香卻也有她不得不出面的大事來報。

——佟佳氏有孕了。

詩蘭說完,便不用爾芙吩咐地徑自往內室里準備爾芙要更換的合體衣著去了。

“這天氣還真是夠悶的。”猛然離開擺著冰山和手搖風扇的房間,熱滾滾的空氣就撲面而來,爾芙蹙著眉頭,甩著手上掐著的帕子,很是不高興的輕聲嘀咕著。

佟佳氏來到圓明園就住在天然圖畫的一方樓了。

這是一處臨水的景致,處處透露著江南園林的溫婉精致,爾芙其實是挺喜歡這的,以前沒有女眷入住天然圖畫的時候,也曾經拉著四爺過來小住兩天就當是度假了,不過這趟來圓明園,她倒是一次都沒有來過這邊兒,一來是避嫌,她是嫡福晉,佟佳氏是側福晉,本來就是情敵關系,走得太近,難免會引起其他人的猜測,二來則是她犯懶,也不喜歡佟佳氏那套面甜心苦的做派,所以就更不愛往這邊走動,若不是這次佟佳氏爆出有孕的好消息,她也不會過來。

爾芙坐的肩輿緩緩停穩在一方樓前的青石空地上,她微微搖晃著手里的團扇,感受著迎面而來的溫吞小風,邁著有些沉的花盆底繡花鞋就往樓里走去,路過那些拘禮請安的婢仆身邊時,她還不忘抬抬手,免了這些人禮,這大熱天地跪在被陽光曬得溫熱的青石磚地上,絕對不是什么好受的事情。

一方樓,一樓面闊五間,兩側銜接著涼亭,二樓則是三間闊的閨房。

佟佳氏作為府里有頭有臉的側福晉,住在這里,倒不算是逾例,只不過爾芙爬樓梯的時候,卻是滿肚子牢騷,暗罵佟佳氏為人矯情,明明就是領著三五個婢仆來圓明園避暑,還要講究排場地空著一樓大把房間,非高人一等的住到二樓上去。

最重要的就是佟佳氏居然借著有孕的由頭就不來樓下迎接她……

“你家主子的身體,太醫如何說?”心情不好,爬樓梯爬得一頭汗,爾芙一只腳剛踩到二樓的地板上就已經陰沉著臉地招呼過留守在佟佳氏身邊伺候照顧的霍嬤嬤,語氣不善的低聲詢問道。

霍嬤嬤久居深宅,最善于察言觀色,她怎么可能看不出爾芙這是帶著氣來的,只是一想到自家主子吩咐的那些話,她也只能硬著脖子敷衍幾句了,“回福晉的話,奴婢瞧著側福晉的身體還好,只不過太醫說側福晉身體嬌弱、又有氣血兩虛的征兆,吩咐側福晉要臥床靜養,側福晉又是第一次有孕,難免會有些緊張,所以便沒能及時過去給福晉您請安,還請福晉您見諒。”

“佟佳氏身懷有孕是喜事,也是大事,自是該小心些。”爾芙淡淡應道。

她雖然不高興佟佳氏這種小人得志的做法,卻也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為難佟佳氏,不然落在旁人眼里,便真是她這個做嫡福晉的容不得人了,所以她也就順著霍嬤嬤遞過來的梯子下坡了,簡單交代幾句,只當是飯后遛彎兒就打算打道回府了。

可惜她這要離開的話,還沒有出口,虛掩著的碧紗櫥里就響起了佟佳氏的聲音。

再然后,自然而然就是那套所有孕婦都最常出現的孕吐反應。

不隔音的碧紗櫥,雖然遮擋住了那幕礙眼的情景,卻根本就遮擋不住那道帶味道的聲音,加之佟佳氏可能也沒有想要顧及爾芙感受的想法吧,總之早起就覺得胃口有些不大舒服的爾芙臉色就更難看了。

“你還是先進去伺候你家主子吧,我聽著這動靜兒,她怕是挺難受的。”礙于有外人在場,爾芙也不好有太大動作,她如同趕蒼蠅似的揮了揮手,打發霍嬤嬤進去內室里伺候佟佳氏去了,而她自個兒則動作迅速地竄到了窗邊,深吸了口氣,強壓下了胃里頭的惡心感覺。

再說內室里,佟佳氏早起就覺得腦袋暈乎乎地提不起精神來,卻也沒有當回事,只當是天氣太熱中暑了,見過太醫才知道有孕,這會兒正高興著,喝過安神藥就有些犯困地躺下來了,根本不知道爾芙過來看她的事情,一直等到她這邊吐痛快了,才從霍嬤嬤的口里得知爾芙過來的消息,忙趿拉著鞋子就要下地。

“主子,您現在身子重,可不能似往常那般大意,這一舉一動都要格外小心,尤其您這是第一胎兒,可金貴著呢!”剛要倒茶給佟佳氏漱口的霍嬤嬤瞧見佟佳氏的動作,嚇了一跳,也顧不上擺她管事嬤嬤的譜了,忙蹲下身子伺候著佟佳氏穿鞋,同時輕聲提醒著佟佳氏。

“我倒是也不想這般匆忙,可是你瞧瞧你辦的這些事兒。

嫡福晉是什么人,我又是什么人,即便是我有孕,可也不能才有孕就連嫡福晉的面子都不給吧。”佟佳氏心里也知道懷孕是件大事,即便是心里都急得火上房了,卻還是忙重新挺直腰桿兒,不再做彎腰穿鞋這種看起來就有些危險的動作,但是嘴上卻沒有閑著,她有些不高興地瞪著霍嬤嬤的后腦勺,低聲發著牢騷。

她睡前和霍嬤嬤說過有什么事都不要來打擾她,但是那也就是隨口說說的,怕底下人拿些芝麻綠豆的小事,或者是用道喜的由頭來找她打賞,擾了她的好夢,哪想到霍嬤嬤這個往常看著還算靠譜的奶嬤嬤,居然敢直接把爾芙晾在外頭,也沒有想到菊香會跑到正院那邊報喜……

想想,她也是蠻心塞的。

在她看來,她好不容易和爾芙的關系有所緩和,怕是又要因為她‘恃寵生嬌’的做法給破壞了,卻沒想到爾芙根本沒有將這種小事放在心上,更不想和她玩什么和睦共處的把戲,所以現在她急匆匆地穿鞋下地,還是她繼續坐在內室里保胎,都是無所謂的,不過即便如此,并不知道爾芙內心想法的她,仍然是急忙忙地來到了外間,規規矩矩給爾芙行了個福禮。

“你就是太懂規矩了。”坐在圓桌旁,好不容易捋順呼吸的爾芙抬手免了佟佳氏的禮,笑著示意霍嬤嬤扶起堅持要見禮的佟佳氏,指了指身旁的繡墩,柔聲說道,這種面子活兒,她也能做得很真實,她如同一位慈愛寬和的母親般,臉上掛著慈愛的笑容,目光柔和溫暖地落在佟佳氏還未隆起的小腹上,繼續道,“咱們府里哪哪都好,各位姐妹也都是些體貼細致的人,但就是這肚子不大爭氣,你現在有孕了,可是一件大喜事,這是咱們爺還不知道你有孕的消息,不然流水似的賞賜就已經堆滿這一方樓了。”

“福晉過譽了,妾身為四爺誕育子嗣是本分,哪里敢居功。”佟佳氏靦腆笑道。

“一點都沒有過譽。”爾芙搖頭道,“而且你也不必這么小心拘謹的,稍后我會囑咐廚房那邊給你開個小灶,你也可以把你留在府里的廚子叫過來,免得這圓明園這邊的廚子做的飯菜不和你的胃口。

作為過來人,我這方面還算是有些經驗的,這女子懷孕的時候,胃口最是奇怪,飯菜要是不順口的話,真是半點都不吃下。”

就這樣,爾芙又留在一方樓和佟佳氏傳授了點孕期經驗,才頂著滿腦袋的汗珠子,坐上了回長春仙館的肩輿,她也沒有忘記讓詩蘭給廚房那邊打個招呼,一切都緊著佟佳氏那邊的需求來。

左右就是她一句話的事。

當然,爾芙也知道,即便是她不吩咐下去,圓明園的管事嬤嬤也不會錯過這個討好佟佳氏的好機會。

重新回到長春仙館,她也沒有閑著,她坐在擋著屏風遮陽的廊下,翻著府中庫房的記檔冊子,勾選出了幾樣不易做手腳的東西,又從自個兒的私庫挑選了一尊泰山石的擺件和幾匹新近采買回來的綾羅綢緞做添頭,交代詩蘭抄錄好禮單,命趙德柱騎快馬回府取東西,直到這些都安排妥當,她這才意識到自個兒還沒有給前院的四爺的報喜,忙低聲吩咐道:“安排人給前院那邊的四爺送信。”

隨之而來的,便是一場送禮大戰。

別看佟佳氏有孕,各院女眷都要送上一份賀禮表示心意,但是所有人都瞄著爾芙這邊的動靜,爾芙也怕會有人做借刀殺人的事兒,所以對于送賀禮這事格外看重,硬是將趙德柱從府里取回來的東西都交給太醫過目以后,確定沒有任何問題,不存在任何不利于女子身體的因素,這才親自封箱,又拉著四爺一塊,將這些玩意給佟佳氏送了過去,最后還當著佟佳氏的面,又讓佟佳氏信任的太醫都檢查過,這才將禮單交給佟佳氏。

“你也太謹慎了吧。”四爺看著如同打了一場惡戰般從一方樓出來的爾芙,笑著打趣道,同時體貼地送上了一方素凈的帕子給爾芙擦汗,他發現爾芙是越來越怕熱,人也越發愛出汗了。

爾芙很是不喜歡四爺這種另類的秀恩愛做法,抬手搶過四爺手里的帕子,又嫌棄地推了推四爺越湊越近的身體,這才胡亂地擦去額頭上的汗水,反駁道:“小心無大錯,這可是你最常掛在嘴邊兒的一句話,我說句不好聽的話,佟佳氏肚子里的這胎兒,別看還不知道是男是女,但是這宮里宮外、府里府外盯著的人不少,這要真是出什么差錯,因為佟佳氏自個兒不小心還好,不然這臟水都得扣在我頭上,我不小心能行么!

萬一有人趁亂在我送過去的東西上做手腳,那結果就有意思了!”說完,她沒好氣地對著四爺翻了個白眼,她不信四爺想不明白這點,不然四爺也不會同意她這個有些兒戲的做法了。

事實證明,四爺確實是顧慮到了這點,這才特地等照料佟佳氏胎像的太醫在場的時候和爾芙一塊過來送這份賀禮,就是擔心過后萬一佟佳氏出事,有人趁機往爾芙頭上潑臟水,他只是沒有想到爾芙也顧慮到了這點,不過這樣他以后離府去外面辦差,便也能放心些了。

雖然爾芙還是沒有學會陰謀算計那套宅斗絕活,卻已經學會明哲保身了。

兩人說說笑笑地回到長春仙館,四爺就給了爾芙當頭一棒。

爾芙聽完,真是目瞪口呆,雖然宮里早就有傳聞說康熙老爺子有心出巡,最晚不過夏末初秋就會出發,但是她也沒想到這事是這么湊巧,所以再經過短暫詫然之后,她有些不敢相信地揪著四爺的衣襟,低聲反問道:“你說你過兩日就要隨圣駕去江浙微服私訪,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老爺子都已經這把年紀了,還往外折騰什么啊!”

“慎言,你這嘴兒是越來越沒有把門的了。”四爺聞言一驚,忙打斷了爾芙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