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襲

024 舊聞新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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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母錯開目光,搖搖頭。

她盯著那韓父的牌位看了一會兒,便動手用手絹擦拭起上面的浮塵來。一邊擦拭,一邊說道:“娘只知道,那縣令大人姓周,單字暉,表字又白,非科舉而是捐官出身,當年年紀不到而立……”

韓母頓了頓,道:“你們父親死了之后不到三年,那周又白任期未滿,便被調至省城,任清平府同知去了。娘雖然不太懂,但他周又白一個捐官出身的,又聽說有什么了不得的政績,何以能輕易得到升遷?”

“娘讓你科舉,還不是想著,有一日,你出息了,能查清楚你父親的死因,為他報仇?”韓母輕輕一嘆,將韓父的牌位放回原處,回頭看向韓清元,道:“娘知道這很難。就算你中了舉又中了進士,又順利受了官,那升遷之路也不是容易的。你努力過,沒有做到,娘想你父親也不會怪你。但清元,你若是如此不認真努力,連鄉試機會都隨意地放棄,你讓你父親在九泉之下,如何瞑目?”

韓清元臉色沉痛,低聲道:“娘……這些事情,您為何不早對我們說?”若是說了,他定然會平日里更努力一下,決不至于做出中途退考之事!

韓母再次一嘆,幽幽地道:“是娘沒用……”

韓母露出一個苦澀的笑,道:“且不說你們從前年紀還小,不合適知道這些。只說從前咱家那種情況,能勉強生活下去都是難得了,不僅連供你買紙筆的銀錢都沒有,而且清元你根本就不能一心讀書,還要幫忙農活等等……家貧,何以讀書進學?”

韓母看了韓麗娘一眼,道:“雖然娘總是感激你花妹妹。若不是她,只怕清元你的出路,最好也只能像是那柳成志一般,給你當掌柜去了。若那般,提起你們父親,除了徒增煩惱之外,又有何意?”

“再說,娘心中,其實還是能夠盼著你們兄妹一聲平安順遂,生活如意的。你們父親已經走了,娘并不希望你們活在仇恨中,從而失了安定生活的心。”韓母輕嘆道:“若不是清元你這一次……”

“娘真的不希望你小小年紀,就背負太多壓力。”韓母道:“壓力或許是動力,也或許就能夠將人給壓跨了……”

韓清元眼中晶瑩起來,啞聲道:“娘,我像您保證,以后會好好讀書的,真的。”

韓麗娘此時也摸了一把眼淚,哽咽道:“娘,我以后再不同花妹妹鬧別扭了。您別再難過了。”

韓母聞言十分欣慰,先是安撫韓麗娘道:“就是親姐妹之間,還有吵架鬧別扭的時候呢。你同你花妹妹之間,不過都是些小矛盾,過段時間再回想起來,便是可以用來說笑打趣的事兒,算不上什么了。”

韓麗娘用力點了點頭。

銅爐中的幾根香已經燃盡。韓母愛惜地將那香爐收到了衣柜中,再輕輕地將柜門一關,將那牌位通通關在柜門之后,再上了鎖,將鑰匙小心地收了起來。

做完這一切,韓母轉身在桌邊椅子上坐下,道:“清元,你怕還不知道吧?就在前幾天,你花妹妹那養了幾年的那盆橘樹被一貴公子買了去,給了三千兩銀。”

韓清元聞言驚愕,看著韓母并沒有著急開口。

若換成之前,他定然高興地要問究竟了。

韓母心中稍顯寬慰,繼續說道:“因為那貴公子付的是六張五百兩面額的銀票,所以你花妹妹當時就拿出一張、也就是五百兩宴請鄉鄰并資助村學;另外又給了我和麗娘一人一張,也即是一千兩的銀票。”

“花妹妹總是大方的。”韓清元聽到這里,覺得心中的沉重稍去了一些,露出了一點笑意。

韓母點點頭,道:“有了這一千兩銀子……我想著,來年你便去江南的書院求學去吧。自古江南鐘靈文秀,匯天下讀書人于一地,文風繁盛,實在非這小小蒲城縣能比的。另外,我舊時聽你父親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你一邊游歷增長見識,一邊求學交良師益友,正是兩全其美之事。從前家中沒有條件便罷,如今家中有條件了,娘自然要替你打算長遠一些。”

只是這消息過于突然,韓清元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遲疑地問道:“娘是說,讓我去江南找個學院求學?”

韓母點點頭。

江南的確有不少聲名在外的書院。但……

韓清元不解地道:“為何不去京城?江南書院雖多,但路途畢竟遙遠許多。而京城那青松書院是早年致仕的國子監老大人開的,經營這許多年,聲名也并不墜于江南的任何書院了。京城畢竟近上許多。”

要說游學……他現在連舉人都不是呢,說什么游學,沒得讓人笑掉大牙!

韓母怔了一下,隨即解釋道:“我是怕那青松書院出身勛貴之家的公子哥兒太多,風氣怕并不合適白身之人苦讀。再說,萬一不小心惹到了那蠻橫不講理的,誰又能為我兒做主?不如江南,沒得這太多顧慮,方能用心讀書。”

這話說的也有道理。

只是,江南實在太遠了些。怕去了之后,一兩年都難以回來一趟的。那……

韓清元心中多少有些遲疑,卻又聽見韓母幽幽地說道:“清元,娘不求你為你父親做什么,總也求你以后能夠成材,支撐起這個家……”

面對母親滿含期盼的目光,韓清元不禁脫口而出道:“娘,我去江南就是。您放心,我一定會用功的。”

韓母這才露出一絲欣慰之色。

韓麗娘乖乖站在一旁,聽了半天,直到此時才開口問道:“娘,哥哥去江南求學了,咱們還能搬家嗎?”

韓母頓了一下,搖頭道:“搬家并非易事,暫時不做考慮了。”

韓麗娘露出些失望之色,低著頭也沒說什么。

待韓清元從內室走出來時,外面只剩下人一個人,并不見小奎伙計。

“我安排小奎哥在你書房中歇下了。”人仰面笑問道:“清元哥,你不會介意吧?”

韓清元搖搖頭。他一路上同小奎伙計同吃同住的,這會兒講究什么。

人又道:“聽小奎哥說,你們一路趕回來,都沒有好好吃東西?我剛剛給你煮了點兒面片湯,加了雞蛋蔥花,可香呢,清元哥去嘗一嘗?”她笑著補充道:“我怕盛出來涼了,還悶在廚房大鍋中呢。”

而后,她又不好意思地道:“對不住清元哥,我只會做這個,別的都不會……”

“我正好想喝點兒熱的解乏,面片兒湯正合適兒。”韓清元終于出了聲,朝著廚房走過去。

此時,他心中有許許多多話想同人說說,但卻又不知道如何開口。

只是人那依舊燦爛明媚的笑顏,在這樣的仲秋之夜,總能讓他覺得格外溫暖亮堂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