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家樓進京的念頭是盤旋了好幾年,但真個決定卻是十分匆忙。
他這些年的家底,除去一個杜家酒樓,余下也就攢下了千余兩的家底。酒樓是父親傳下來的肯定不能盤出去,而京居不易,千兩銀子在京城,實在不能成個什么事兒,除去必要的家用,別說開了新酒樓了,支個地邊攤還差不多。
以杜太太的意思,既然來京城了,心中又是真誠地念著百花郡主才過來的,無論是來報恩幫忙也好,還是干脆直接說是來投靠也好,直接找百花郡主說明情況,讓人家給安排了才是正理。
人家現如今是郡主了,隨便給指點兒路,就比杜家樓在家中瞎尋思來的強,也不顯得那么生份了。她可是聽說了,有權勢的人家,雖然重用家生的奴仆,也喜歡用能靠得住的人,就像是屬下的意思,不用賣身的。
但杜家樓卻有遲疑,覺得還是先看看再說,至少有了點兒頭緒了,再去找百花郡主幫忙更好,也更顯得真誠些。
拿主意的是男人,杜太太坳不過自己的男人,就只能得空嘮叨嘮叨。
這會兒見男人又要轉移話題,那邊杜承恩已經對鎖頭沒了興趣,開口道:“十六。”
奶聲奶氣的,吐字還有點兒不夠清晰。
小孩子的回答讓夫妻二人都忘了分歧,一致看過來。杜家樓忙數了一下放在矮桌上的錦盒和匣子。一數果然是八對,頓時高興的不得了。
“打開看看,都是什么。”杜家樓對杜夢嬌道。
杜夢嬌“哎”了一聲。挨個地開了各色盒子匣子。
四盒漂亮的點心,四匣子鮮果;四盒各色布料,兩匣胭脂水粉,還有兩匣打開了,是各種小巧精致的玩物,一看就是給小孩子把玩的,樣樣精致奇巧。
這些個回禮。說貴重吧,對于武陽侯府來說。當真不算貴重。
但點心都是上好的,平日她們難以吃到的美味;這個季節,蘋果和鴨梨金橘佛手都是罕見的很,一般人家連見都見不到;布料也是很不錯的。又特意給了胭脂水粉……
既不會貴重到讓他們不敢收,又不能說東西不好是在打發他們家,又貼心周到……杜太太見狀感慨,見兒子已經抓了一個黃銅的九連環在擺弄,就將一臉歡喜地杜家樓拉到了一旁,對他道:“我覺得,郡主這是真心待咱們家呢。”
“那是自然。”杜家樓驕傲地道:“郡主是什么樣的人,我怎么能不知道。我也算是看著她長大的呢。”
“那也一直都是人家幫你。”杜太太頂了自己男人一句,看向自己兒子。道:“不是我心急等不得……你也看到了,咱們兒子這樣早慧……你就是個開酒樓會做點飯菜的,我就是一個內宅婦人。能懂什么?總不能耽誤了這樣好的一個孩子……”
“而且,這個孩子也是多虧了郡主給的藥材才得來的,你不帶著孩子去人家磕頭,是不是有些說不過去?”
杜家樓沉吟半晌,才道:“我知道了。”
“這現在不是要過年了么?”
“就是要過年了,才好拜訪走動。”杜太太道:“你要是抹不開面子。我帶著承兒去。我去給郡主磕頭。”說著話,她抹起了眼淚。低泣道:“那些年,有了夢嬌之后,我這怎么也懷不上孩子,喝了多少苦藥,流了多少淚……你是不嫌棄我,給你納妾你也不肯……可就是這樣,讓老杜家絕了后,我這心中更難受,成夜成夜都睡不著……”
“還有夢嬌。她也不知道哪聽說的,知道是自己害了家里沒了弟弟,這才一直都心懷內疚,自責膽怯,不肯往外去……”
“若不是郡主,咱們能有承兒?夢嬌能像現在這么大大方方的了?”
“你不去給郡主磕頭,我去!”
“別,我去還不行嗎?”杜家樓被自己妻子觸發了往事,覺得自己之前的躊躇實在是不知所謂——人家百花郡主是自己一家的大恩人,他就是賣身投靠,也是應該的,端的是什么架子呢!
“不過,夢嬌才去過,我不好再求見……就隔兩天,我去找吳濟侄子敘敘,再去暗香來找那個小韓掌柜聊一聊,看看郡主這會兒到底有沒有能用到咱家的地方,然后再去求見去。”
“你肯去就行。”杜太太收了淚,扭身去照看杜承恩。
杜承恩擺弄著九連環,卻是聽到了父親母親說的話。杜太太紅著眼睛過來的時候,他放下了手中的玩具,奶聲問道:“娘,郡主是誰?我為什么要給她磕頭?”
“郡主啊,可是咱們家的大恩人……”杜太太唏噓感慨,摟著杜承恩的小身子開始講起了來龍去脈——
她這個兒子來之不易。
雖然說懷相也好,生產時候也順利,長到兩歲也沒有生過什么大病,最多咳嗽兩聲的,但杜氏夫妻還是一只懸著心,從不肯讓杜承恩走出自己的小院子。
就是杜承恩哭鬧也沒用。
這一次進京,也是他頭一回離開家門。
她的承兒也能出門見客了……杜太太將人與杜家的過完講給小孩子聽,心知這孩子多半能懂,心中又是驕傲又是希冀,摟著他講了許多許多。
杜夢嬌洗了一個蘋果,分給了杜承恩一半。
杜承恩肯著蘋果,聽完了杜太太的講述,小臉嚴肅,只是臉上還有些蘋果汁子,奶聲道:“那郡主真厲害。”
“可不是厲害?”杜夢嬌目露崇拜,拿了帕子替杜承恩擦了臉,道:“她那么小的時候,就那么厲害了。不過,承兒你比姐聰明,將來肯定也厲害。”
“恩,我也很厲害。”
他小臉嚴肅,一家子看了忍俊不禁,都笑了起來。
臘八過去了,小年還有七八日,百花園那邊負責的總管就來稟告說布置好了,請了人過去住。一應設施都是嶄新的,若是覺得不舒服,當場就能換。
其實之前也來請示過的,宋景軒又把關過了,人并不覺得會有什么不妥當。她請示了武陽侯和清和郡主,二人有所預料,知道這是皇上的意思耽誤不得,答應下來,只是囑咐道:“二十二的時候,再讓少元去接你回來過節。”
人答應了。
她乘著車由任少元送著去百花園,就在府門口遇上了宋景軒。宋景軒與任少元見了禮,道:“任兄請回吧,我送郡主。”
任少元笑道:“路又不遠,我送妹妹到了園里就回來,用不了多長時間的。再說,我總得進去看一眼,才能回來對父母復命。”
宋景軒望了侯府一眼,沒有再堅持,調轉馬頭,走在前面,給人的車馬開路。
他不出面沒人知道什么。
眼下,他這樣一個生的如謫仙一樣的少年騎著高頭大馬走在前頭開路,本身就仿佛如灼眼的驕陽一般,所過之處,路人無不側目。而后就是議論紛紛。
“軒公子出來了,軒公子出來了……”
竟然呼朋引伴,看稀奇一樣地,聚了越來越多地人。幸好,他們也真不敢攔著路,但卻不免站在路邊跟著走上幾步。
人坐在車中,覺得有些囧。
這怎么像是后世明星出門似的,前呼后擁的。看來以后她和他出門,都不能低調的了了。
對了,從前那些年,怎么沒見有這么轟動。難道還有什么竅門不成。
人聽著外面的議論紛紛,一邊琢磨著。
“他這是往哪里去?”
“啊,你看那一位是武陽侯府的世子……”終于有人看到了另外的人。
看到了任少元,自然就注意到了這低調寬敞的馬車。
“這是……”
“嘿,你就不知道了吧,武陽侯府的那位花仙子,現在的百花郡主,同軒公子已經定親過禮了!能讓軒公子和任公子一起護送的,肯定就是百花郡主了!”
很快話題就到了他們二人的親事上,簡直說什么的都有。甚至還有人拿以前宋景軒與太子的緋聞來說的,有人惋惜,就有人立即反駁:
“我覺得是你們想多了。軒公子肯來護送郡主,就知道人家不是你們想的那樣的人……他神仙一樣的人物,自然有下凡的仙子與他比肩,是不是?”
也有那能道出真相的:“從前那些話,不知是什么人傳出來抹黑太子和軒公子的呢……太子和軒公子是不屑于理會這些流言蜚語,說不定還是為了麻痹他人呢……”
人覺得,能道出這種真相的,肯定是宋景軒或者太子安排的人手,故意這般說的。難怪從前宋景軒都低調地來去,這一次卻這般高調,一身銀鋪藍的披風,騎在高頭白馬上,想不讓人注目都不行。
得,這是來洗刷舊日名聲來了。
恩,是為了不讓自己委屈了?人坐在馬車中,美滋滋地想著。
她聽了一路,提到宋景軒的部分且不說,提到她的部分居然都是說她是“花仙轉世”的,配上宋景軒不僅是天作之合,而且綽綽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