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口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亂。
沒有了大車出入,這里比舊日要冷清一些,只有些裝備比較簡單的路人進口,即便是封了半邊道路,依舊井然有序。
道路被明顯分成了兩邊,中間用刷了紅白相間的油漆的木樁子隔著。一邊是就有的黃土路,一邊是蓋了茅草的新路,未曾示人,伸出了老遠去。
杜家樓最近一直都在這工地里。
這是水泥頭一回亮相,這么大的工程,他內心興奮的很,不親眼看著,實在是不安。
人幾人才到沒多久,杜家樓就得到消息趕了過來,像他們見禮。
“這一期是十里。”杜家樓介紹道:“按照您的吩咐,先修一半,再修另外一半。整中間留下了種樹的地兒,一邊進一邊出,都靠右走,每隔一里路留下了一個供大車轉彎的地兒。”
他十分興奮,道:“這半個十里,差不多要收工了。正想要什么時候請您瞧瞧呢。正好您來了,給看看?”
“嗯,看看吧。”人道。
不知是誰想出的噱頭,讓沒完工之前都鋪上草蓋上不讓人見,大約是想要一鳴驚人。人并未指責這個,瞧著杜家樓喊了幾個漢子,指揮著他們開始將上面覆蓋的茅草揭開。
近到正午時候,天氣已經十分炎熱。
這些做活的工人們都是短褂短褲,露出嗮的黑黝黝的粗壯手臂。
宋景怡何時這么近地接觸過這樣打扮的人,一雙美目簡直不知到往哪里看才好。她不禁瞧見人,見她無動于衷一派坦然,也只能咬著牙逼自己不要露怯。讓人瞧不起她。
若說這光膀子的粗野男人給宋景怡的沖擊大,但卻這工程的大小管事模樣的人對人的態度讓宋景怡覺得震驚——
她知道宋景軒是個厲害的,而且如今地位不同了,到哪里都要被人尊敬著。但這些人怎么像是瞧不見她哥哥似的,反而圍著人,對她恭敬異常,一副準備聽從她的建議的樣子?
她百花郡主到底是有何厲害之處!
宋景怡不禁瞪大了眼睛。瞧著路面。想知道茅草下到底是什么東西。
十里路,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靠近城門這里無疑是最先鋪的。此時已經完全凝固了。茅草被挑開,露出顏色稍微深了些的水泥路面,光滑平整,刻著整齊的菱形條紋。這樣的道路對于人來說。顯得十分普通,但此時在這個時空看到。還是覺得很欣慰。
而對于當世人來說,卻無疑是震驚的。
當場,就有工人小心翼翼地將手按在地上試探,似乎這么摸一摸按一按。就能知道這路面到底結不結實一樣。
“怎么樣?”宋景軒問人道。
“應該是差不多了。”她說著,抬腿邁腳,走上了水泥路面。
幾乎所有的人都在盯著她的腳。
生怕她所過之處。會留下一個個的腳印。
但顯然,這種預想并沒有發生。
“這是幾天前的?”宋景軒問杜家樓道。他也跟著踩上了新的路面。
杜家樓還沉浸在激動之中。聞言忙也跟上去,那腳步卻是格外地小心沒有底氣,待真的踏上之后立即滿面通紅,回答道:“這是三天前做的。按照之前的實驗,水泥鋪上之后,只需要一日一夜就能完全凝固,并且十分堅固了。”
“鋪上茅草,多等幾天,也是以防萬一。”
“嗯。”宋景軒未做置評,又道:“將馬車趕上來試試。”
同喜答應一聲,忙親自去取了車,坐在車轅上,將車子行駛上了新路。這是前所未有的道路,同喜也是激動不已。平整的路面似乎行駛起來半點不用費力,有些輕飄飄的。連拉車的馬兒也感覺到了不同,輕輕地原地踏步之后,噴了一個響鼻。
宋景軒同人上了車,打開了車簾,示意同喜趕著馬車朝前行駛。杜家樓興奮地小跑跟隨著。后面的一些工人和管事們也要朝前追,卻被留意到這邊動靜的行人們圍住,七嘴八舌地問了起來。
露出來一段路面,頓時蹲滿了激動好奇,在地上左摸摸右敲敲的人。
“差不多了。”
馬車輕易就駛出了二里地,到了一個工地點,宋景軒喊了停。
“如何?”他問趕車的同喜道。
同喜道:“回公子,初步估算,若是全速奔跑,比旁邊狀況良好且晴天下的官道相比。短時間能提速至少兩成之上。馬力提高更多。因為跑得不遠,所以不一定準。”
宋景軒眼中閃過詫異和震動。
至于旁邊聽到這個數字的杜家樓和路人們,尤其是商人們,當即就炸開了鍋,紛紛叫嚷起來——
若是真能提速這么多,那得節省多少!速度快了,那又得多賺多少銀子!
“真的假的!”
“這位大人,我們能上去試試嗎?”
“這樣的路,下雨天能走嗎?不受影響吧……”
宋景軒并未解釋什么,只是揮手,準了他們親自試一試。
“讓人解釋一下吧。告訴他們,沒開放的路面,不許亂走,免得影響了進度。”
杜家樓忙不迭地派人給激動的路人解釋,回頭看下人,興奮地直搓手:“保守晾上兩天,到后日一早,這整個十里的路面就能跑車了。到時候不知道大家該高興成什么樣呢。”
“杜伯不用急。”人目光一轉,問道:“目前材料夠鋪多少路的?”
“材料備的足,按現在的用料算,足夠鋪建百里以上的。”杜家樓道:“只是人工不夠。春天地里有許多農活要做,所以我們也無法強行征勞役。現在大伙兒都很拼了,但還是有些嫌慢。”
“不要緊。”人道:“材料充足就好。”
“讓人將伙食弄好一些。也別太拼,免得虧了身子。”
路人們本來是想問問情況,但聽到明顯是負責人的杜家樓與宋景軒依舊人這一對兒明顯是大人們正在說話,都主動屏氣噤聲,直起耳朵,想要從他們口中聽到更多的消息。
于是,人便看見了這些人。
她笑了一笑。目光在這些人身上緩緩掃視而過。似乎對每一個人都打過了招呼,而是才開口對杜家樓道:“杜老板,關于人工的問題。你可以試著問問在場的大伙兒,愿不愿意捐點兒人來,加快工程進步,好早一點在新的寬敞平整的道路上趕車跑馬?”
她是與杜家樓說話。卻更像是在問大家伙兒。
眾人一聽怔了一下,當即議論起來。沒幾個呼吸之間。就有人舉手喊道:“修路是好事,我們當然樂意!待一會兒進了京安頓下來,我就派幾個伙計過來做活!”
有人領了頭,自然就有人響應。
人笑容盛放。微微向眾人屈身行禮,對杜家樓道:“你看,大家都這么熱情。人手肯定是不愁的。”
杜家樓也激動地連連朝著眾人抱拳,口中說著感謝保證的話。
哄亂了半晌。待眾人被其他人引開了,人對滿面潮紅的杜家樓道:“杜老伯,你安下心。十里還是太短了。待百里路成,定然會有人上表朝廷,表彰請功。”
杜家樓聞言更是激動萬分,看著人,說不出話來。
人又吩咐了些善待工人嚴格質量的話,讓他去忙,而后與宋景軒在路面上安步而行,開口問道:“這百里路面,估計所費多少?”
這一百兩,按照人的意思,是示范工程,并不用朝廷掏一分銀子的。不然,憑空去說水泥路如何如何,工部的人不信,工程就批不下來。單憑皇上支持,朝臣即便勉強同意了,也會扯皮許多。
若是有了示范,再與朝廷接洽,就會輕而易舉。
宋景軒說了一個數字。
這個數字并不算太嚇人。但考慮到整個大梁的范圍,有多少里的官道,再計算相乘,得出的數字那就駭人聽聞了。
更何況,安平郡王府又不是義務施工。肯定還要多少得一些利潤的。
這筆數字,大梁即便現在國庫充盈,也絕對出不起。別說現在出不起,即便是再有個十年積累,也一樣出不起。
宋景軒抿了抿唇,道:“鋪路非一日之功。只要不是刻意求快,朝廷暫時還是能夠支撐一陣的。這樣的路,有一里,就好一里。”
皇上會是個很有耐心的人。他還年輕。而這嶄新的前所未有的水泥官道,會是他最卓著也最能惠及后人的功績。他會經營好的。
宋景軒也很有耐心。
人卻對此并不滿意。
她站住腳,偏過頭,因為個子稍矮,就微微抬起了下巴,看向宋景軒的眼睛,笑瞇瞇地道:“給你說個法子。”
她想到了后世遍地的收費站。
“有這一百里的新路做示范,你說來往路過特別是行商的人們會不會覺得格外好走格外期盼這新路能盡快鋪滿整個大梁?”人指著前頭,道:“這一個百里完成之后,讓皇上將大臣們拉過來體驗一把,將你們想起來,這新的路面總總高大上的好處宣揚一番,再帶頭捐一筆修路錢,大臣們能不多少掏點兒腰包?”
“一會兒呢,就讓人這道路的盡頭設個募捐箱。”
“寫上告示,說的好聽一些,讓來往路過的大伙兒投錢,以表心意。”人并不想將這水泥路上也弄的到處都是收費站,笑瞇瞇地道:“告示他們,這是專門用于修路的錢,用于建下一段從哪兒到哪兒的路,長多少寬多少。”
“才從這么好的路面上經過,尤其是那些拉貨行商的人們,就好意思不掏個一文兩文的?不管能收到多少,總能給朝廷財政減少一些壓力。”
“只是不能總是設在那里讓人捐。差不多一個月就夠了。”
“再修新路,再弄箱子。”
“既不會讓掌管這筆銀子的人有貪的可能,也別引來大家活兒反感新路,好事變壞事。”
宋景軒認真地聽著。
人的想法,聽起來一些想當然的天真之感,但卻都是能夠具體操作的良方。其實說起來,若是再讓那些大臣們冥思苦想,未必不能想出這些個法子。因為這并不怎么難以想到的,民間早有集資建橋修路的例子。
但無論如何,這樣的人,總是讓人歡喜。
這大概,就是“見識”的作用了?
宋景軒不禁轉頭看一眼宋景怡。
隔著帷帽,宋景軒還是能夠察覺到,她的神色一直都是震驚的,如今似乎已經震驚到呆滯麻木渾渾然了,走了這么多的路,也渾然不知。
不然,以她的體力情況,她肯定早就走不動了吧。
真希望這個丫頭,再跟著人見識過這么多之后,不會再傻下去。世間那么大,女孩子居然要被關在內閣,養出了許多讓人討厭的性子。若是他的女兒生下來,他一定要帶著她,四處看看。
宋景軒心中想。
查看了一番,一行人就乘車沿著新路返回了城,一直到了醉月樓,從后門直接進了預留的雅間。
他們還沒有坐一會兒,也不知道皇上從哪里這么快就知道了他們的行蹤,居然也從皇宮中便裝溜了出來,登上了醉月樓,出現在他們面前。
“您也不怕路上有危險,遇上個刺客啥的?”人行完禮,故作驚訝地對皇上道:“雖然現在是太平盛世,但總有人對您這個皇上有怨吧?”
“怎么說話呢。”皇上給了人一個白眼,又對宋景軒道:“也不管管你媳婦。”
“她說的是實話。”宋景軒抿唇道:“您難道指望那些被您整治的大小官們真心覺得雷霆雨露,都是皇恩浩蕩?”
皇上被噎住了,卻偏又霸氣地道:“那當然了。他們敢。”
是不敢,而不是不會。
皇上顯然也清楚這其中的區別,于是就識趣地不在這上面糾結,目光落在了宋景怡身上,問道:“是你妹妹吧?這不是挺好看挺乖巧的嗎?怎么往日都不見你領她出來。”
他卻忘了,從前宋景軒這個軒公子,就幾乎從不在各種聚會場合出現,怎么帶著宋景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