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錦

第74章:噬心蠱

韋一針看到王嬤嬤的面色后,臉色開始變得謹慎,鄭重。

“你們都出去,老夫施診時,不能有旁人在身邊干擾”。

丫鬟們退出,韋一針斜著眼噔孟言茉。

“師父,你也沒有帶藥童過來,我在這里給你打個下手吧。我很擔心嬤嬤,出去心里更著急”。

“你一個小丫頭懂什么,在這里盡給老夫添亂,趕緊出去”。

韋一針吹胡子瞪眼,不是看在天蠶絲手套的份上,他早就動手趕人了。

孟言茉也不說話,一雙烏黑的眼珠此時彌漫著眼淚,看起來很可憐。韋一針常年冷硬的心有一絲軟化。

心道,這個小丫頭雖然喜歡算計,心眼也多,倒是很有情義,對自己的乳嬤嬤這么的關心,擔憂。

“你留下可以,要是發出一點響動,老夫立刻把你扔出去,我可不管你是不是個小孩子”。

“是,謝師父”。孟言茉笑了,如深冬的寒水映照著最溫暖的冬陽,韋一針覺得自己的心在這寒冬臘月的天里,也開始溫暖起來。

孟言茉的小心思顯然韋大夫即使知道也已經起到了作用,現在雖然仍語氣不好,已經開始接受孟言茉這個徒弟了。

不然哪一位大夫施展醫術時,會容忍旁邊有人看著。

韋一針不愧他的名聲,施針手法又快又利落,旁的人也許只能看到手的殘影,孟言茉因禍得福,被孟言晴惡意的推落月心湖中,得到《天篆冊》的傳承,她就已經開始不同于一般人。

更何況孟言茉還布了一次陣,她有空的時候都會研究易經,初窺門庭。

所以韋一針的手法殘影被她的眼睛撲捉到,并在大腦里一步步拆解,記憶力的強悍讓她生生的記住那些手法步驟。

不知道過了多久,在韋一針又一次拿繡花針型號大小的銀針時,一雙白皙幾近透明的細嫩手指按照他的指法,把銀針遞到他的面前。

韋一針這才從治療中吃驚的抬頭看他,自己的醫術自己知道,韋一針自知不如他的師父,不過在這凡世中他難有對手。

這個小小的女孩,居然從他剛才那晃花眼的動作中摸索到行法。

這如何能使得他不震驚?

這套針法他當初跟師父學習時,用了一個月才記熟,用了一年施針熟練。

如今這小女孩只用了兩個時辰居然就看懂記住并摸索了小部分。

韋一針心中的震驚無法表述,難道自己收了個天才弟子?

有點可惜,是個女子。

韋一針的心思只是一瞬而過,他看了一眼孟言茉,繼續手法不停的為王嬤嬤施診。

在接下來孟言茉幾乎隔了幾息就能幫他提前把需要的一針,選好遞給他,韋一針盡量使得面目顯得淡定,但是眼中的震驚再也無法遮擋。

孟言茉烏洞洞的黑眸茫然無辜的看著停下施針的韋一針。眼神中明顯寫著:師父,治好了?

孟言茉看了看床上的王嬤嬤,臉色沒有那么灰青了,但也不像治好的樣子啊?

韋一針暗暗咬咬牙,看來他的天才小弟子還不知道自己的天資有多高,這真是太打擊人了,想當年他自己也是師父口中的天才人物。

怎么如今被一個小姑娘給打擊比了下去,不行,不行,老夫已經是名聞天下的神醫了,這小姑娘再天資高,如今不還是拜在老夫的門下

這樣一想,韋一針不但不對收孟言茉為徒猶豫糾結了,反而有些驕傲,看吧,以后老夫的徒弟定比師父教的師兄們還要厲害。

韋一針這么一想,看孟言茉也就順眼多了,不過為了不使未來的徒弟驕傲,他仍然沒有好臉色的瞪了一眼孟言茉,冷哼一聲,繼續施針。

孟言茉不知道韋一針的想法,只當他不喜自己在這插手,孟言茉是有揣摩和回憶韋一針的施針手法的。

又加上她重生回來,記憶力簡直成了過目不忘,過耳不忘的特殊本領,看的醫書不少,書上的人的穴位她都記得。

所以看到韋一針的手法有某些規律的時候,她就是想幫幫忙,才出手的,看來現在是引得大夫的反感了。

孟言茉又變身木頭樁子,牢牢的站在王嬤嬤身邊,看著嬤嬤的臉色變好,輕輕的吁了一口氣,沒有再插手遞針。

治療也快結束,韋一針聽到孟言茉舒氣的聲音,心道這小丫頭對身邊的人還算有情義。

那想必以后自己身為師父,更是有喝不完的青玉竹茶,還有用不完的天蠶絲手套了,韋一針美美的想著,胡子都樂翹了。

“把痰盂拿過來”。韋一針把孟言茉當成小徒弟使。

哪個學醫的不是從師父的打雜小助手做起的,韋一針絲毫不覺得使一位大家小姐去拿一個下人的痰盂有什么不對。

孟言茉前世也是做慣了粗活,這一世她仍然還有清貴的身份,沒打算再動手做那些即使自己力所能及的小活。

聽到韋一針的話,她心思聰穎,隱約猜到醫者的規矩,并不嫌腌臜,實際上痰盂也都清的很干凈,在床腳放著。

孟言茉捧著痰盂在韋一針的眼神下,放到王嬤嬤的手腕下,看著王嬤嬤經脈在銀針的引導下,一股帶著腥臭和刺鼻氣味的黑血流進了痰盂。

韋一針看到孟言茉沒有絲毫嫌棄不適的眼神,心中點了點頭,學醫之初,不能怕臟怕苦。

看到毒血順利導出,王嬤嬤的臉色也開始慢慢正常,韋一針替她包扎好,就用眼神示意孟言茉出去。

到了院中,站在廊下,孟言茉在想著王嬤嬤病情的詭異。

這時孟離佑回來,臉色有些古怪。

“小姐,屬下監視那沼氣池幾天,終得所獲,昨夜潛進去,探了究竟”。

說道這,孟離佑不著痕跡的靠近一點孟言茉,低聲道:“那里面有人的白骨”。

看到小姐神色沒有大駭,孟離佑心中贊嘆,小姐如此聰明,自然也不會像一般女子那樣無用。

“以屬下看,那是人的尸體,已經化了不少,與淤泥同為一體了,還有很多白骨尚未化完全”。

“屬下想不明白這莊頭怎么有如此大的膽子,這些尸體又是從何處而來?”

孟離佑沉吟不解道。

孟言茉想起前些時候,她只要一吃那莊頭送來的藕,就嘔吐不止,又有那些尸體血腥的畫面在腦中閃過。

此時聽到孟離佑的話,心中有某些猜想,看來這莊頭把人的尸體當做了肥料。

孟離佑的疑惑她現在也不知道,這么一個小小的莊頭是不可能做這種任何沒有好處,卻很危險的事情的。

“小姐我們要不要報官?”

“不妥,我們現在住在這里,而且這還是孟家的產業,不管孟家有沒有牽涉其中,一旦官府涉入其中,我們都無法置身事外”。

“那由著這莊頭作惡嗎?”孟離佑是窮苦孩子出身,對這種草菅人命的事情很是憤怒。

“你先回去休息,容我想一想”。

“是”。孟離佑相信小姐一定會有辦法,既不會連累自己,也能懲治壞人。

孟離佑離開,韋一針也從房中出來,孟言茉迎上來,道:

“師父辛苦了,我已經吩咐廚下準備好酒菜”。

韋一針矜持的點點頭,這小徒兒還是有眼色的。

“看在你這么誠心的份上,老夫可以考慮收你為徒,你也別混叫了,拜師是有一套儀式的,為師如今在外,一切從簡,你給為師斟了茶,磕了頭,就算認下師門了”。

韋一針心中有些傷感,他已經不是圣醫門的人了,那套莊重苛刻的拜師儀式,那是沒有資格用的。

“是,徒兒聽聞師父喜愛青玉竹茶,特地培育好一株,作為拜師禮,還望師父不要嫌棄”。

“怎么會嫌棄?”韋一針一聽青玉竹,也忘了裝矜持了,驚喜的看著孟言茉。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韋一針輕咳一聲道:“徒兒有心了”。

臉色和藹慈祥了不少,哪里還是剛見到時那個高傲八卦的怪老頭。

“師父,嬤嬤這是中了毒了嗎?”

韋一針臉色凝重了不少,“這不是毒,是蠱”。

“蠱?”孟言茉吃驚的說道,她一下聯想到前世永熙二十二年的廢太子案。

“嗯,為師也是在南疆采藥時,偶爾見聞,此蠱用人的尸身怨念培植,借由某種媒介進入宿主的身體,你的嬤嬤此時就是宿主”。

“沒有老夫的話,你這嬤嬤在十日后就會化為一灘黑血,用此血再培植媒介,就是真正的噬心蠱了。中蠱之人,心智會漸失,無病無痛,不是精通此道的人,是無法診治的。最后受蠱之人如同傀儡,被人操縱”。

孟言茉聽得雙眼驚駭,她一下想到了前世明武帝最后聽說就是太醫院的人怎么也找不出圣上得了什么病,只是一日日的昏迷不清醒。

這些都是前世在后,宮里聽幾個先帝在時的老姑姑們說的,私下是沒有人敢議論的。

只是孟言茉前世一直身體不好,對外面所知訊息很少,現在能利用的都是在后,宮的那十年的一些見聞,還有腦海中時不時冒出的《武帝紀事》的一些文字記錄。

她現在想不通,為何牽扯到太子巫蠱案和甚至于明武帝有可能中蠱的事情,是怎么在這小小的莊子上發生的。

這通德小小的莊子是孟家所有,孟家是怎么也不會害太子的,唯一的解釋是,這里的莊頭是別人的人,這個人最可能是齊王。

“你的乳嬤嬤這些日子有沒有接觸到什么異邦人,或者拿到什么特別的物品啊,熏香什么的?”

韋一針感興趣的問道,他當初在南疆也只是見到中蠱全身發黑的人,很感興趣,這才在那人化成黑血后,帶回來研究的,如果真是中了噬心蠱的人,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找到解救的方法。

“師父,我的嬤嬤最近吃了很多這個莊子上產的藕,每餐都食,我想這藕就是媒介,而且,”。

孟言茉又降低聲音道:“這個莊子上的莊頭有古怪,他養藕的肥料是用數不清的尸體來做供養的”。

韋一針本來只是好奇這宿主的媒介是什么,現在聽孟言茉的話,顯然牽扯到人命案,能有這么大手筆做下人命的,顯然是大人物。

他是八卦,但也只對一些后宅女人間的小伎倆爭斗感興趣,那些不會使他牽扯到大人物復雜的關系里,那些婦人都有求于他,自然也不敢得罪他。

這次的事情顯然是有大人物在后面,他在京城貴族間行走,自然知道幾個皇子王爺都已經成人。

這么厲害的蠱,小人物可用不起。

韋一針雖然自認醫術超群,但也是凡胎,對于這種一個不好可能丟了命的八卦是一點興趣都沒有。

“不是要斟茶拜師嗎?走”。

孟言茉本來想師父在京城高門中行走,也許能知道一些秘聞,這才眼巴巴的告訴了韋一針自己打探的結果。

等了半天,誰知道韋一針回了這么一句話,顯然是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看著在前面恨不得忘記剛才自己問過什么的韋一針,孟言茉對她這個便宜師父趨吉避兇,唯利是圖,貪生怕死的古怪師父又有了新的認識。

“師父,這宿主好找嗎?要是嬤嬤這樣的人有很多,那這種蠱的傳播實在是比瘟疫還要可怕,師父你有治療的方法嗎?”

“你這丫頭怎么這么多話,不是很有禮又少言的嗎?”

韋一針被人問到痛腳,炸毛的喝道。

他能說自己連真正中了噬心蠱的人都沒有見到過嗎?這不是讓自己的小徒兒小瞧?

“你以為這宿主的練成想大白菜一樣到處是嗎?這樣的人萬中無一,你這嬤嬤倒是好命”。

孟言茉黑線,好命是這樣用的?王嬤嬤恐怕不愿意這么的“好命”。

隨即想到莊頭又拿這藕去賣,又是送人,是不是廣撒網深撈魚?看看誰有宿主的潛質?

“你一個女孩子家家少打聽這些事,既然做了老夫的弟子,就好好磨練醫術。即使出不了內宅,也能有一門自保的本事。你這小命實在是不牢固。

還有閑心管別人,想想怎么把你這虧了的元氣養回來是正經”。

韋一針想想,這小丫頭終歸是自己的弟子,還是很好心的教訓道,免得小丫頭不懂事,牽扯到大人物的角逐里,做個炮灰。

要是韋一針知道自己一時貪喝那青玉竹茶,收了個在麻煩中心的徒弟的話,恐怕腸子都悔青了。

“師父教訓的是,徒兒遵命”。孟言茉很乖巧的道。

韋一針滿意的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