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祖母”。孟言雅從地上抬起頭,從袖袋里拿出一張紙條。
“祖母,父親請看。這是女兒接到的九姐姐院子里的小丫鬟送來的約見紙條。
當女兒在杏雨閣見到的是威遠侯世子時,驚訝的說不出話來。
世子也很驚訝,接著就聽到小丫鬟的大驚大喊聲,世子也托我把這張紙條帶了過來。
請孟家的長輩們,也能給他一個說法。”
這種口吻倒是黃品欽的,只是他私自進孟家內院,還要請人家給他說法,高人一等的姿態可見一斑。
反正自那日壽宴開始,也可看出他對孟家的不屑一顧。
杏雨閣位于月心湖東北角,是花園深處,周圍遍植杏樹,那一片坡地也叫做杏花坳,只不過孟老太太喜歡桃花,一直索摸著把那片杏樹給刨了,種上桃花。
不過因為這片杏樹是孟家本家祖宅里一直傳下來的,說是老祖宗們種的,孟老太太才沒有大不敬的動手,終究還是看著那里不順眼。
因此孟家小姐們雖然喜歡在杏花遍開的季節去杏雨閣坐一坐,也顧忌著孟老太太的情緒,去的并不多。
此時冬季,周圍杏樹一片光禿禿,去的人就更少了。
每日也只派一個粗使小丫鬟去隨便打掃一番。
想必,就是那名小丫鬟發現了孟言雅和黃品欽。
在場的眾位小姐心中暗暗想到。
威遠侯夫人李氏本來是處于優勢的,雖然他的兒子私自進了孟府的內院,可也是為了赴孟家小姐的約。
不過這兒子咄咄逼人的姿態,讓她有點尷尬。
聽到孟言雅傳達的黃品欽的話,孟文成也是不滿的冷哼一聲。
接過孟言雅遞上的字條。
給孟言雅的那一張字條上寫的是:十一妹,我想為了姐妹間的融洽,就親事一事,我們需要詳談溝通一番。
在杏雨閣一見吧。
給黃品欽的那一張字條上寫的是:威遠候世子,我是孟九,我想我們之間的親事有誤會,可以見面一敘嗎?
如果世子大量,請前往杏雨閣。
孟文成看到這么厚顏無恥的對男子的邀約,還有暗藏的言語激勵,如果黃品欽不去赴約,就是氣量狹小的男子。
心里對孟言茉這個看似木楞乖巧,實則心思歹毒,心眼多的女兒心中失望憤怒極了。
那當時睿親王會對一個世家女做出那樣的輕佻舉動,想必也是這個沒有廉恥心的女兒主動飛了眼波吧。
孟文成氣的手抖,一個滾燙的茶盞砸向孟言茉,大喝道:
“你這個孽女,竟敢做下這么無恥,惡毒的事情”。
孟文成和孟老太太果然是母子,都喜歡拿熱水茶盞砸人。
眼看著茶水盞就要砸到孟言茉臉上,孟言茉本可以躲開的,她想移開的腳步頓了一下,沒有動,閉上了眼睛。
罷了,現在開始還你的生育之恩吧。
她的丫鬟都被留在了外面,這屋里處理的是孟家的家事,留下的都是孟老太太身邊的心腹媽媽和幾個大丫鬟。
就是甄氏的丫鬟也都留在外面。
伴隨著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孟言茉的臉要是被這滾燙茶水燙到,就是她能調制藥膏,也會難免留下一絲痕跡的。
孟言茉是跪在地毯上的,忽然被一道少年身影擋住,茶盞砸到了他的額頭上。
立即紅腫起來。
“十少爺,你不能進去”。
伴隨著這個身影的闖入,松嵐院剛才在外面沒有擋住他的婆子丫鬟也都跟了進來,看到屋里的情況,都跪在了地上,等著孟老太太發話。
原來這闖進來的人正是孟言昭,他本來在學里上課,是孟離佑得到紫蘇送出來的消息,讓他告訴十少爺。
十少爺終歸是老爺目前為止唯一的兒子,她們根本進不去,又擔心孟言茉,這才想著讓十少爺進去看一看。
孟言昭有孟離佑在身邊,男孩子長大了,總是喜歡那些拳腳功夫,所以就跟著孟離佑學習了兩招,日日練,正在長身體的他,這下身條一下就抽長了許多。
身上也有幾分力氣,因此松嵐院的婆子丫鬟沒有攔住他,有顧忌著他是位主子,不敢下死勁。
孟言昭被燙的齜牙咧嘴,爬起來跪著道:“父親,不管姐姐做了什么,她都不可能做出有辱孟家門風的事,父親,你要冷靜,查明事情原委”。
孟言茉原本一直冷淡的黑黝黝的眼珠,看到弟弟額頭上紅腫一片,眼神終于起了波動。
孟言昭日日長大,這才會上次因為穿竹和鵲聲這種女色上的事情,對于姐姐有了一絲不滿。
不管兄弟姐妹之情有多深厚,在長大后,有了心怡的人后,親人總是排在后面的。
不過孟言昭始終記得,在姐姐幼時那次大病后,用她細弱的小手牽住他,和祖母周旋,和二伯母周旋,最后終于求得韋大夫替他解了虛弱之證。
姐姐的手很柔軟,看起來一捏就會斷,可是卻是那么的堅定不畏懼。
他以為自己已經長大了,已經不需要姐姐的保護了,可是那次丫鬟的事情后,他覺得姐姐對他似乎有了一絲失望,一絲冷淡。
這讓他不安。
他一直想讓姐姐像以前那樣寵愛保護著自己,他想了好久,還是拉不下面子,主動來找姐姐。
這次姐姐被父親和祖母責罰,帶進了松嵐院,他要去為姐姐說話,讓姐姐知道,他始終是愛著姐姐的,哪怕有的時候,會讓姐姐失望。
哪怕有的時候,他也會對姐姐有一絲怨氣。
孟言昭從小就沒有母親,身體就一直很弱,被身邊的乳母拿捏,在孟言茉那次大發雌威,把他身邊的那個凡事都要管著他的乳母成功攆走后。
孟言昭心底的軟弱,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對孟言茉就有一種寄托。
那種寄托的感情,也許正是渴望母愛的期望。
每個人都是希望母親無限的縱容溺愛著自己,當母親管的太多太寬的時候,我們心底就會有了逆反心理,有了一絲怨。
在我們還沒有完全堅強獨立的時候,可是若是母親徹底不想管你的時候,我們就會慌亂。
這些感情,也許正是孟言昭所有言行的根。
折射出他的內心中一種復雜感情。
孟文成在那茶盞砸出去后,怒氣就消了些,畢竟事情還要調查,他對這孟言昭說道:
“念在你也是愛惜手足之情,才闖進來的,就不責罰你了,可是,你要認清,誰才有資格做你的姐妹,那些侮辱了‘孟’這個姓氏的人,是不值得你維護的”。
“把十少爺拉下去,上點藥”。
孟老太太端起茶喝了一口,對孟言昭額頭上的傷也沒有特別的心疼感情。
誰有出息,誰就是她的寶貝孫兒,孟言時現在就很得孟老太太的喜歡。
當然她也對甄氏肚子里的很期望,因為甄氏的娘家在金陵也是大族。
以后定也能幫襯甄氏肚子里的孫兒的。
“弟弟,出去后找紫蘇,她那里收著藥,記得一定要擦,不然就留疤了”。
“姐姐,我是男子,留點疤也不怕的”。孟言昭小聲笑道。
“瞎說,一定要擦”。孟言茉特別的交代道。
“還不出去,磨蹭什么”。孟文成喝道。
“姐姐,父親只是一時生氣,誤會了你,你別生氣,好好跟父親說清楚”。
孟言昭最后在孟言茉跟前小聲交代一聲,就趕緊出去了。
孟文成把字條遞給了首座上的孟老太太。
甄氏在看到孟言昭沖進來的時候,微微皺了一下秀眉,這姐弟兩的感情還真是好,這就是血濃于水嗎。
她在孟言茉在莊子上的時候,對孟言昭百般照顧示好,這才騙的這沒娘的小子跟自己親近。
孟言茉回來后,她在孟言茉打了穿竹和鵲聲后,又讓兩人不時的在孟言昭耳邊挑撥,眼看著這姐弟兩人冷淡了起來,哪知道,這孟言茉一出事,這小子就來了。
來的還這么及時,她本來看著老爺的茶盞飛出去的時候,還在想著甄嬤嬤的那個計劃也許不用了,這孟言茉今天就可以毀容了。
甄氏有點可惜的也端起茶盞,沾了沾唇。
孟文成身為三甲進士,辨別字體這種小事,他還是能輕易看出來的。
“去把九小姐的字帖拿過來”。
立即有丫鬟去閨學女先生那里取來了字帖,不一會,就拿回了幾種帖文的字帖。
孟文成把字帖和字條上的字,找到同一個字,前后對比,不管是起承,轉折,都是出于一個人的習慣。
他把字條和字帖扔到孟言茉面前道:
“孽女,你還有什么好說的?”
孟言茉撿起地上的字條,看了看,這孟言雅果然是有天賦的,模仿的還真像,就是她看著,也以為是自己寫的。
自己的字體就這么容易模仿嗎。孟言茉有些生氣。
孟言茉在閨學中寫的字體一直是女先生要求練寫的簪花小楷,她也習慣用小楷來寫字。
“祖母,父親,我可否問十一妹幾句話?”
就是官衙審犯也還容許訟師辯護呢,孟言茉的要求一點都不過分。
孟老太太雖然不高興,還是點點頭。
“十一妹,你口口聲聲說是我陷害了你,請問你有什么證據?”
孟言茉的話讓孟老太太立即不耐煩了。
“你竟然愚蠢至斯嗎,那地上擺的是什么,不是證據是什么,難道是別人模仿了你的字,故意栽贓你的嗎?”。
“祖母果然心思通明”。
孟老太太的喝怒聲被孟言茉理所當然的接了過去,倒是咽的她一時說不出話來。
“十一妹在書法上天賦甚高,閨學的女先生們也都是知道的,為此也經常夸贊,想必祖母也是聽過的”。
“一個會兩種字體的人,在書法上有天賦的人,模仿一下我這個最普通的小楷書,應該也不是什么難事”。
的確是這樣,孟家的姐妹里只有孟言晴和孟言雅在書法上有天賦,孟言晴心里癡迷灑脫自如的草書,不過草書這種集合幾種字體大成著,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煉成的。
因此閨學里,孟言雅的書法是寫的最好的。
孟言雅會寫兩種字體,細骨風肌的祝體楷書,和積學溫雅的趙體楷書。
這一點很受女先生的稱贊,在燕京城里大部分閨秀都不識字,和江南縱有些才女,也是只要煉成一種字體就很不錯的情況下,孟言雅也算是才女了。
想不到才女還會第三種字體,溫婉秀麗的簪花小楷。
至于孟言茉,就是那種高不成低不就的,她在閨學里的表現上,永遠是水平線上,高手線下。
一句話概括,就是毫無出眾之處。
唯一有所表現的是,在族里孟夫人的課上,在能倒背《女誡》,《女訓》,《閨訓》,《烈女傳》等所有規范女子形容言止,規矩教課書的情況下。
讓這位獲得蘇州官衙發下‘貞婦’朝廷嘉獎文書的為死去的丈夫守節四十年,侍候公婆,撫養兒子成才,獲得孟家族老的認同。
親自派人接到孟家,開了祠堂,記在了孟氏族譜上的婦人,女先生大贊:
‘有班昭遺德’的孟言茉在多數族中,這個年齡活波淘氣的姐妹眼里,
孟言茉就是個死守規矩的木頭。
才女什么的,別搞笑了。
真是奇怪,她居然還會寫出一手好字。
還能跟著授棋的女先生學棋。
不過也難怪被女先生勸退,一個木頭要學習詭思變幻的棋道。
太搞笑了有木有。
不過木頭都有韌勁,怪不得,還沒放棄呢。
可能是為了借棋巴結大小姐也說不得。
總之,孟言茉在孟家姐妹和族姐妹,還有孟家長輩下人間,就是一個毫無才華庸碌的小姐。
孟言雅根本就沒有想過孟言茉還會其他的字體。
至于在壽宴上的表現,在孟言茉一直烙印別人腦中的閨學里的表現,對比下,讓眾人很快就忘記了。
“九姐姐,照你這么說,只要死咬著是我這個在書法上有點小成的人,栽贓陷害的,那我也沒有什么好說的了。
請祖母和父親做主”。
孟言雅的意思就是,孟言茉這是打算賴死賬。
孟老太太正要下決斷,孟言茉接著說道:
“既然十一妹拿不出證據,我倒是有證據“。
“去拿筆墨紙硯來”。
孟言茉對著孟老太太身邊的丫鬟吩咐道。
丫鬟看向孟老太太。
孟老太太沉默了一會,還是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