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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我應該肥來了吧。。
翌日便是正月的最后一天,是武寧殿開年講之期。武令媺覺得這些天過得很疲勞,不是身體累,是心累。今天的這堂課她真想逃席,可是不能。
她在昨天從澄心殿聽完質子之議以后,回到長樂殿便將整理好了的宗務司帳目明細分析報告交給了皇帝。皇帝當時沒說什么,只是囑咐她好好休息,不要再親自勞神了。
不勞神不行啊。開弓沒有回頭箭,武令媺既然已經打算給自己撈取自保的政治資本,就不會容許機會從指逢里溜走。和王執掌的宗務司,她是無論如何也要啃一口肉下來的。
為了讓自己中意且親自教養的吉兆皇孫取代不成器的兒子們登上皇位,你們猜,皇帝陛下會不會采取一些終級手段。譬如,干掉所有意圖儲位的皇子?包括泰王在內
別的皇子可能還有留下性命的希望,身為武赟嗣父親的泰王,為了不讓父子親情影響帝王的權威乃至帝王的決斷,皇帝會不會斷然剪除這個未來的隱患?
并且,若是武赟嗣出嗣先孝仁太子,到時候泰王就不是他的父親。既然父不父、子不子,為了皇位,誰麻著膽子干出什么轟轟烈烈的事來又有什么不可能?
以武令媺對皇帝的了解,他一旦做出了決定,那就肯定會盡量做到盡善盡美。用自己的有生之年培養出一個合格甚至優秀的帝王,同時給他鋪平登頂的道路,這種事皇帝完全做得出來。
路已經在一步一步向前走了。哪怕風刀霜劍嚴相逼,武令媺只能緊緊跟隨皇帝老爹的步伐堅定不移地走下去,即便也會踩著血與火、也會做違心之事。為了未來考慮,今日武寧殿聽講,她便主動友好地對武赟嗣笑了笑。
凡事不可操之過急,不能太落痕跡,否則便會讓人產生功利之感,令好感度下降。所以武令媺也只是對武赟嗣笑笑而已,還是和武宗厚、武宏嗣待在一起。
但出乎她意料,武赟嗣倒是自己離開了泰王身邊,踱步到三人近旁,靜靜地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在殿門開啟后,他快走兩步追上武令媺,在她身后低聲問:“小皇姑,后天就是您開府設衙大喜之日,不知侄兒能不能送您賀禮?”
按照以往的規矩,泰王府會給她送賀禮,卻不會有武赟嗣單獨的禮物。眾多子侄里,只有武宏嗣才享有在王府之外的第二份禮物的資格。其余人的武令媺會盡數退回去。
武令媺笑著說:“那我要先聽聽是什么好東西。”
武赟嗣自信一笑,很有把握地說:“是侄兒親手折的祈福紙鳶。小皇姑,送禮貴在心意,不在價值,對吧?”
“很對”武令媺很滿意武赟嗣的識相。說實在的,以現在這種復雜的政局,她還真不敢收下武赟嗣價值高昂的賀禮,她又問,“我聽說你一直在學新式記帳法,有什么心得?”
武赟嗣眼睛大亮,用力點點頭說:“有的。不過一言半語說不清,侄兒可以寫成文章送給小皇姑批閱嗎?”。
“好啊,小皇姑就喜歡好學上進的孩子。”武令媺有意放開了嗓門說,“誰愿意學新式記帳法,小皇姑都愿意教。”你們自己不來學,可怪不得我給武赟嗣開小灶。
順利拉近彼此關系,武令媺和武赟嗣都很高興。姑侄兩個笑笑說說一起進殿,又惹來許多關注目光。武宏嗣卡巴著眼睛觀察小皇姑與堂弟的互動,若有所思。
今日殿講的主講人,不出武令媺預料,果然是安嘆卿。大周第一猛將的威名不是蓋的,武令媺發現,不僅總是昏昏欲睡的武宗厚變得興奮,就連向來在武寧殿聽講時聲音都要放大幾倍的祿郡王也低調老實了許多。
安嘆卿不是意外,霍去疾是。武令媺驚訝地瞧著這滿臉平靜神色的少年跟在安嘆卿身后走進武寧殿,有點不明白他來做什么,并且他與安嘆卿又是什么關系。
沒什么關系。霍去疾今天來武寧殿,只是為了給安嘆卿的講課作旁證而已。因為安嘆卿今天要講的課,就是鎮北軍慈善冬裝以次充好,引發將士不滿的事兒。
安嘆卿的講述很有條理,并且絲毫不涉及私人感情,完全就事論事。他沒有隱瞞,也沒有夸大,原原本本講述了霍去疾的父親益利城軍需官霍青的遭遇。
身為一城軍需官,霍青有責任將冬裝有問題的事兒向上司匯報。但益利城守城主將卻敷衍塞責,反倒責斥他多管閑事,還給他小鞋穿。數年積累的不滿與痛心一朝暴發,霍青一怒之下竟然打算越級直接向鎮北軍大都督府稟報,卻遭遇了暗殺。
如果霍去疾不是貪玩,偷偷跑到雪山里捕獵,恐怕他也逃不脫被滅口的下場。就這樣背負著滿門血債,帶著父親臨死前交給自己的帳冊,他開始了千里大逃亡。
后面的事兒大家都知道,霍去疾好命地遇見了玉松公主,被救到了太平皇莊,結果給皇莊招來了禍事。但對他而言,從見到公主的那一刻時,他的命運就發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不僅會沉冤得雪,恐怕還會平步青云。
武令媺仔細聽著安嘆卿的講述,間或夾雜著霍去疾的旁證。她認真觀察霍去疾的臉色與眼神,不住在心里嘆氣。霍去疾是個絕頂聰明且本來就深有謀略的人,給他時間讓他將自己家的事情好好思考,他有很大的可能看出真相。
而真相從來不堪。霍青盡忠職守、憤而舉報不法行為,卻落得自己身死、家人陪葬的下場。原本是單純的愛國之舉,事實上卻只是權勢斗爭的結果。霍家人何其無辜?
這堂課聽得武令媺很壓抑,為上位者就要這么無情嗎?就可以隨意犧牲別人的性命?還是說坐上了那把椅子的人都會變得這么冷酷無情,哪怕他很有可能同時還是個疼愛女兒的好父親?
沒有人在課堂上提出問題。在武令媺看來,安嘆卿與其說是在上課,不如說是聲討。誰敢反駁質疑,誰就要直面安嘆卿隱忍在眼眸中的怒火。沒誰這么傻。
一個來時辰,這堂課就上完了。在課程的最后,安嘆卿宣讀了皇帝陛下的旨意。這道旨意不是由宣旨太監來宣布,而是由安嘆卿親自念給眾人聽,大約也是一種壓力。
益利城的守城主將就在安嘆卿押解進京的那批將領當中,已經查明,滅霍家滿門的指使者就是此人。他是第一個被皇帝親筆判決斬立決的鎮北軍將領,其家人男丁不論年歲都殺無赦,女子則變賣為官奴,服苦役到死,不許發賣。
武令媺打量霍去疾的臉色,他似乎并沒有太高興的情緒,反而眼眸中透露出更多的悲哀凄涼。也是,殺死再多的人,他的家人也回不來了。
殿講結束后,霍去疾徑直走向了武令媺。安嘆卿和聽講眾人并不覺得驚訝,很快就走了個干凈。偌大的殿堂內,只留下了兩個人。武宗厚和武宏嗣在殿外等候,順便望風把門。
“殿下萬安。”霍去疾恭恭敬敬地給武令媺磕頭。皇莊死難的四十多個人,四十多條因他而喪生的性命,就像四十多座大山沉甸甸壓在他心頭,他感到萬分抱歉和難過。而把清貴閑逸的小公主拖入儲位爭奪的兇險漩渦,他很內疚。
“去疾,起來說話。”武令媺因為覺得猜到了某些東西,也對霍去疾感到內疚。霍家,只是皇帝陛下一生當中無心或者有意利用的微不足道的很多人家中的一個。可是于霍去疾而言,卻是他的全部。
她幽幽地嘆息,輕聲說:“雖然說多了很沒有意思,但我還是想說,請你節哀。從此以后你不是為你一個人而活,你要為你的父母、為你的哥哥棄疾、為你的妹妹無疾而活著要好好的活著,把他們的份都好好活下來”
霍去疾順從地站起身,低頭瞧著小公主,感動于她居然還記得他只提起過一次的兄長和小妹的名字。喉中微有哽咽,他低聲道:“卑下謹遵殿下之命,會好好地活著。”頓了頓,他又說,“殿下,安嘆卿將軍有意收卑下為徒。”
喲,這可是大好事呀。武令媺挺為霍去疾高興,點頭說:“那我要恭喜你了。安嘆卿將軍是大周第一將,他愿意收你為徒,你應該珍惜機會才是。”
抬眼看向武令媺,霍去疾慢騰騰說:“如果殿下同意,卑下就去拜安將軍為師。若殿下不同意,卑下便不拜。”
咦,他這話是什么意思?武令媺蹙起眉尖,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盯著霍去疾。
霍去疾毫不畏懼地回視武令媺,卻不解釋自己的話是什么意思,轉而說起了另一件事:“烏義大提督對卑下說,卑下可以任選一處從軍。皇上會給卑下最少男爵的爵位,讓卑下直接從百人長開始做起。皇上對卑下不薄。”
可是看出些什么的你卻無法接受這種補償,對嗎?武令媺平心靜氣地問:“然后呢?”
“卑下回復烏提督,卑下欠了公主殿下四十多條命,只想用自己這條命來償還。卑下的大鍋飯和大鍋菜燒得很香,大家都很愛吃。”用力捶著胸口,緩緩再度跪下,仰面望著武令媺,霍去疾認真地問,“殿下,您的公主府需要伙頭兵嗎?去疾哪里都不想去,只想給您的娃娃軍燒大鍋飯大鍋菜。假如您希望您的伙頭兵多學些東西,去疾就去學”
這孩子是心冷了哪武令媺心里天人交戰,她不確定收下霍去疾對自己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很顯然,皇帝也看中了霍去疾的潛力。可是白虎殺星,她也真心不想放過啊。收集人才,這是她的癖好。她正打算在開府之后大收特收呢。
一橫心、一咬牙,武令媺決定下手。馬無夜草不肥,人無橫財不富。收下白虎殺星,也許未來還會有麻煩等著——譬如幫霍去疾找出那名守將的背后主使者到底是哪個皇子,面對復雜局勢,到時候她可能會后悔。但是不收下他,她轉身就會悔青了腸子。
“進入公主府,就是一輩子的事情,是終生制職業。只有我不要你,你不能背叛我、棄我而去。去疾,你能做到嗎?”。深吸一口氣,武令媺用安嘆卿送給自己的機巧扇輕輕拍著霍去疾的肩膀,聲音沉凝冷肅,“背叛我的人,我會統統沉湖當花肥或者削成人棍人彘。你可要想清楚。”
霍去疾露出真心歡喜的笑容,仰面看著自己以后的主人,眼神誠懇,說出來的話卻不那么恭順:“敢問殿下,當世還會有誰能像皇上那樣給去疾以爵位前程的許諾?”
他嘴角微撇,尚且青稚的面龐上露出睥睨狂傲之態,輕柔卻斬釘截鐵地說:“去疾既然拒絕了皇上,其余人又怎會放在眼里?去疾只愿意侍奉有恩于霍家滿門和去疾的公主殿下,再無旁人永無旁人否則,去疾無顏見家人于地下”
此承諾無關風月,只出于恩義。武令媺眉間朱砂痣驀然狂跳,她下意識按住,眼前便有一道血紅光柱沖天而起,一舉刺破武寧殿的殿頂穹隆,消失于不可見的殿外。光柱之中,那頭原本懶洋洋、似睡非睡的白虎四肢著地,銳齒利爪畢露,正仰天無聲咆哮,前額王字紋灼灼奪目。
霍去疾整個都被籠罩在白虎紅柱之中,身影模糊不定。但他的面容和他此時堅定不移神情卻無比清晰地呈現在武令媺腦海,并且烙印于她心里。
與此同時,星界忽然閃現。武令媺看見那顆原本恒久閃爍著淺淡光芒的紫色大星光華爆漲,顏色似乎在漸漸變深。并且紫星左側出現了一顆血紅星辰,內有白虎不停緩步。不過,她的心又驀然下沉,象征李循矩的碧樹星為何比以前變得黯淡了許多?那棵郁郁蔥蔥的大樹也似乎少了幾分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