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思想的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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貫穿大周大半個東部與東南部諸郡縣的太臨大運河已有一百八十六歲高齡,它并非在大周手中修建。史家有言,當年君臨整個天下的大商帝國滅亡,固然有昏君無道、奸佞專權的緣故,耗盡國力去浚通太臨大運河也是重要原因。
雖說末代商哀帝修通大運河是便于自己巡幸天下,但是大運河在之后的一百多年里毫無疑問發揮了遠勝于此的大作用。正因為離太臨大運河如此之近,除去當仁不讓的政治中心,太寧城還是大周帝國的經濟中心、商貿重城。
武令媺微服出行,扮作尚未及冠的小少年,與唐錦堂兩個人好像兩兄弟。此時站在離太寧城最近的大運河東港,吹著微腥的河風,她浮想連翩。
史學家不管怎么貶低商哀帝,到底還是承認他做了一件惠及后代的好事。太臨大運河不知養活了多少人,也迅速讓大周在立國以后發展了經濟,增強了國力,成長為當世大國。
武令媺重生之后,經常觀看史書以熟悉此位面,對這位離自己最近的末代皇帝的生平倒也算了解。她站在公允的立場上看待此人。覺得后來諸國為了證明自己的造反有理,官方史學家將商帝國的滅亡原因一味歸于商哀帝身上。實在有失偏頗,而且形容此人的所作所為也有點兒夸張。
因為民間野史所書與正史不盡相同。史學家們很會玩文字游戲。譬如民間野史說商哀帝生性風流,微服于民間時經常留情,還發生過私生子進京認父的戲碼。正史就評價哀帝荒、淫無道,十歲時就敢迷、奸皇父的宮嬪,還打他親妹妹的主意,至于搶大臣之妻的事兒更不知發生過多少起。
又譬如正史對太臨大運河修建成功之后對東部和東南部地區經濟發展的重要性一字不提,一味下死力痛罵商哀帝乘坐巨大龍船沿大運河南下巡幸的奢糜。野史便要公正許多,有不少話本小說寫出了依靠大運河生存的百姓生活如何發生改變。
武令媺看待史書從來都是信一半,她知道后世統治者為了鞏固新王朝的統治。會指使史家對前朝之事任意編排、纂改,甚至子虛烏有的事兒都能硬生生假造出來。
恐怕商哀帝見諸于史書中的斑斑劣跡,連一半都不能相信。武令媺和唐錦堂沿著河堤緩行,為了消除與這位大劍客之間的陌生感,她便提起話頭與他談論大運河的事兒。
提起大運河,自然避免不了說到商帝國。出乎武令媺意料,唐錦堂文武全才,見解精辟。表看他寡淡著一張死人臉,其實腹中大有錦繡。他對商哀帝的看法與武令媺的看法有很大一部分的相似之處。
這點讓武令媺頗為驚喜。能找到一個談得來的知己,對她來說實在太難了。她的思考方式與此世的土著有不小的差距,許多在本地人看來理所應當的事兒,她都覺得不能茍同。
武令媺發現。她與唐錦堂在思想上的契合度,遠遠超過她與其余人的。她不需要遷就唐錦堂的想法,也不需要讓唐錦堂遷就她的觀點。
在這一點上。哪怕是性格深為她所喜歡的顏無悔也做不到。顏無悔能理解她的某些行事和想法,卻不意味著他也去會做。但她相信。唐錦堂不僅理解,而且他自己在面臨同樣的境地時。所思所想與她差不多。
二人一邊走,一邊說,不時因同樣的見解而會心一笑。武令媺卻不知,唐錦堂對此也相當意外。因他的身世,他對綿延了六百多年的商帝國有相當詳細深入的了解,所以他看待哀帝的眼光不同于旁人。
但是玉松公主受到的是大周帝國的皇家教育,她的先生們不可能會告訴她,哀帝的好大喜功并非如史書所說出自他本心;哀帝所處時局異常艱難,而非史書所言繁花盛景。
哀帝繼位時商帝國國內門閥世家爭權已經發展到了極致,在皇權旁落的情勢下,哀帝唯有一次又一次發動對外擴張戰爭,用戰爭引起的變化來逐步蠶食門閥世家的權力,以奪回皇權。甚至太臨大運河的修建,也是他出于軍事的考慮。
哀帝的用意,那些門閥世家洞若觀火。如今的大周皇族武氏、楚國皇族項氏,都是商帝國時期傳承數百年的大門閥,其余小國則是小世家。看如今的天下勢力狀況,就知道最后這些門閥世家做了什么。
身為既得利益者,為鞏固自己的統治,周楚二國對商國的貶損向來不遺余力。尤其是商哀帝,兩國的正史上那簡直就沒有一句好話。這種事兒很正常,商帝國立國之初也干過。
唐錦堂暗想,玉松公主受到的皇家教育本來應該決定了她對商帝國的看法絕不會偏離貶損的那一面。但是從她方才的話來看,她對史書所載內容卻有著相當清醒客觀的認識。這份冷靜和公允,實在讓他驚喜。
對于唐錦堂毫不掩飾的他對史書不公記載的不屑,武令媺表現得非常寬容。倘若是其余皇族在場,恐怕十個唐錦堂都被關起來了。
“在下這樣說,您一點也不生氣?”唐錦堂身高腿長,他必須將自己的步伐放緩再放緩,才能適應武令媺的步調。
“這有什么好生氣的?能欺瞞民眾一時,卻欺瞞不了一世。現在有你這樣想法的人絕對不在少數。尤其是如今商國已經滅亡一百多年,有許多事都漸漸浮上水面,再也無法強壓下去。”武令媺笑笑說,“我才沒有那么專制,在我面前,你想說什么就說什么,我不搞言論獲罪那一套。”
她笑瞇瞇地抬頭瞧著唐錦堂,也不旁敲側擊試探,直截了當地問:“我很好奇,你的武功這么高強,但是很顯然,你的學問也相當精深。小唐,你的出身很不簡單吧?”
她的眼睛簡直與云稚阿姨的一模一樣!恍惚中,眼前的少女與唐錦堂記憶中的女子兩相重疊。他與風叔叔不一樣,云稚阿姨就是他的半個母親,哪怕他那時年紀還小,他對她的記憶都是深刻且清晰的。
玉松公主的容貌確實與云稚阿姨不大相像,但唯有這雙眼睛,兩個人如出一轍。唐錦堂心中既酸楚又喜悅,明知道此時不該流露出別樣情緒,但還是難以控制沸騰的情感。
“在下身世頗為離奇,”唐錦堂低聲道,“只是現在還不便相告。但請殿下放心,除去殿下的親人,若說世上還有人無論如何都不會傷害殿下的,這個人肯定是我。”
武令媺便驚訝了,唐錦堂突然對她忠誠不二,她通過星界已經知道。但是原因,她卻半點不清楚。此時唐錦堂看著她的目光溫柔且堅定,他的表情告訴她,他不僅是個有故事的人,而且他的故事與她還有莫大的關聯。
“你以前就認識我?”武令媺心里一跳,頗為警惕。畢竟她重生時,原主已經有五歲了。原主的記憶又不完全,雖然說從種種情況來看,原主只認識潮生公公一個人,但保不齊在潮生公公也不知道的情況,原主還認識別人。難道唐錦堂與年幼的原主是舊相識?
唐錦堂內力深厚,感知也敏銳,立刻發現武令媺的戒備。他微微一笑說:“在下與殿下是初識,但是在下的長輩與殿下的母親大人卻是認識的。”
武令媺覺得唐錦堂沒有撒謊,可為什么就是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勁?一定要讓鷹衛把唐錦堂和風錚的底細調查清楚才行哪!她按下疑惑,沒有再追問下去。看唐錦堂的神色,再問下去,他恐怕也不會再說。
二人昨天在路過的縣城住了一晚,今日清早打馬直奔東港碼頭。此時正是上午,有不少船離港,碼頭附近泊船區也停泊著不少船。紅鯉跳龍門的地方還在一里開外,二人也不急,問清道路后慢慢往前走。
武令媺手搭涼篷向遠處眺望,搖頭道:“這些船真小,也就只能在運河里跑一跑。不過大周的水師聽說還不錯。”
唐錦堂走在武令媺一步之后,有意識地在她身邊隔離出一個小小的保護圈。他根本不用出聲,只需內力稍微外放,便能巧妙地將來往路人帶離。
“在下游歷至南越國時,這才知道何為千料大船。”他淡淡道,“殿下,南越立國之君乃商國海商世家出身,收藏有許多商國船艇制造圖紙。所以南越雖小,但水師是天下第一!在下還在南越看見過來自東海島嶼的海外來客,他們的海船并不輸于南越。”
武令媺前世對歷史沒有什么研究,所以真心不清楚她所處的位面相當于前世什么歷史時期。但是唐錦堂所說給她敲醒了警鐘,莫非在這兒也存在那個天殺的惡鄰?
緊迫感油然而生,武令媺對朝堂上那些鬧心事兒越發感到煩悶。這些家伙就只知道在國內爭來奪去,怎么不帶兵領將去開拓海外?咱們的精力都用在了內斗上,卻不知別人正在悶頭大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