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六章朱莉坦白
不知是不是顧爽過分敏感,她這么問的時候,似乎感到電話那端的談瑞林頓了頓,才回答道:“是的,查到了。”
聲音聽來仍舊刻板冷靜,并沒有什么異常,顧爽暗道自己神經過敏了,搖搖頭把心中莫名的那絲疑惑拋開,笑著對談瑞林道謝:“這一次的事情真是謝謝談律師了。既然查到了,我們就起訴吧,需要我配合做什么你就直接說。”
談瑞林應了一聲,隨后又要顧爽送一份資料過去,包括委托書、顧爽和宗偉、葉韻詩的身份資料等,至于醫院的證明則有談瑞林負責了。簡單的交待了一下辦案程序,談瑞林就掛斷了電話。
知道可以把肇事者挖出來,并追究肇事者應該負的責任,顧爽心里就禁不住地高興。
宗偉和葉韻詩雖然來得時間不長,卻因為勤快謙虛很讓人欣賞,特別是宗偉,不但養育花苗的技術不錯,而且還肯吃苦,干活不嫌苦嫌累,踏實勤懇,已經得到了顧爽和公司里其他人的認可。顧爽和朱莉甚至還商量著過完年樓頂花園的綠化工程就交給宗偉負責,到時候若是工作出色,協調能力也不錯的話,碧榆園的綠化工程也有可能會交給他負責。顯然已經將宗偉當成了公司骨干在培養,卻偏偏有這么個不負責任的將他們一心培養的骨干給送進了醫院,還肇事逃逸……這一切都讓顧爽特別的氣憤。這也是她這一次一改容忍平和的習慣,一定要將肇事者揪出來的原因。
樂滋滋地開著新車回到鋼鐵小區,顧爽一路與認識的人打著招呼,臉上的笑容都特別甜。有的人就禁不住暗暗猜測,這小女人遇到啥好事了這么樂呵?
而另一端,談瑞林掛斷電話后就冷冷地看向沙發上的男人:“你確定要這么做下去?”
“怎么?什么時候嫉惡如仇的談大律師也又害怕的時候了?”
“去死,這不是我害怕不害怕的事,這件事若是不追究也不過是花點兒錢,反正有保險公司的賠償,也損失不了多少。可若是繼續追查下去……”說是追查下去,對方那么強悍的背景,極有可能給顧爽和她剛剛成立不久的公司引來滅頂之災!
對方那勢力可不是那個倒霉的‘我爸是李剛’那崽子可比的。‘我爸是李剛’那件事還撞死人了,網絡媒體那么大聲勢怎么樣,李剛他兒子不過是緩刑兩年賠些錢了事!
這就是現實,這就是體制內的游戲規則,老百姓義憤填膺怎么樣?不平抗議怎么樣?人家根本不屑看在眼中,時間久了,各家過各家的日子,誰還記得起那兩個失去孩子的家庭?
可沙發上那個男人卻懶懶地抬起桃花眼,斜覷著一臉冰霜的談瑞林。就那么盯著,也不說話,好一會兒,那男人突然目光一轉,嗤笑一聲道:“啥時候咱們的談大律師也這么悲天憫人了?”
“你……我才沒……”談瑞林就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登時炸了,只是,他那股子火氣卻如煙花一般,一閃就熄了,頹然地耷拉下腦袋坐了下去。
“哈哈,好啦好啦,既然讓你去做你就去做好啦。”男人哈哈一笑,滿室生春,轉身走了出去。
談瑞林看著砰然關上的門,怔了片刻,露出一個不易察覺的笑容來。
眨眼已經進了臘月。花卉行業最忙碌的黃金月終于到來。
天澤綠化的溫室里,顧爽朱莉和幾位老人、田明飛、周老太,乃至顧彬和寶寶熊熊都加入到了忙碌的行列。
顧彬和田明飛兩個壯小伙自然成了上下樓運輸的苦力,顧爽和朱莉則領著幾位老人移盆、裝箱,還要維護花苗,寶寶也拿著小花鏟跟在顧爽屁股后邊,小臉上抹得一道道的和花貓一般,卻樂此不疲。至于熊熊則被顧爽殘酷地當成了苦力壓榨,在它的背上放上了一個特制的花架,樓上樓下的搞起了運輸。別說,那速度居然絲毫不輸于顧彬和田明飛兩個壯小伙。
連續忙了五天,到了臘月初六,距離較遠的訂單才算是打發了。顧爽他們卻根本來不及喘口氣,立刻又投入了本地花商的訂單培育中。
臘月初八,周老太和顧爽都起了個大早。周老太洗漱之后進廚房熬制臘八粥。顧爽則習慣地直奔溫室。
自從發現了捕鼠藤的功能,顧爽每天早上都要趕在所有人之前來到溫室打掃死鼠皮。這一天,當她又一次來到溫室后,直接拿著掃把和鏟子來到了食鼠藤跟前。
食鼠藤現在已經有近一米半高,碧綠的藤莖末端一點點殷紅,密密匝匝,遮住了短短的分泌著蜜液的根莖,搖曳生姿,異常漂亮,也非常惹眼,好幾個來溫室看貨的花商都對它產生了興趣,可惜顧爽都以栽培技術不成熟無法打量繁殖培育為由拒絕了。她要是將食鼠藤賣出去,豈不是就把食鼠藤吃老鼠的詭異給泄露了?她吃錯了藥才會那么做!
顧爽向往常一樣,將掃把伸進食鼠藤下往外掃死鼠皮。可隨著死老鼠皮一起掃出來,居然還有幾根紫紅色帶著黑色斑點兒的藤莖。
顧爽心頭一驚,食鼠藤這是怎么了?怎么好好地藤莖就脫落了?顧爽急忙又去其余幾棵食鼠藤下察看,竟然發現每一棵食鼠藤下邊都有六七條紫紅色帶黑點的脫落藤莖。
她拿起一根紫紅色藤莖細細察看,藤莖的斷口出光滑整齊,沒有咬痕,所以可以排除被老鼠或其他動物咬斷的可能,而且,顧爽這么看著,就不由得想起了捕蠅草的夾子來。捕蠅草的夾子都有一定的生長期限和捕食限量,若是捕蠅草夾子到了生長期限或到了捕食限量,舊夾子就會自然脫落,由新生的捕食器夾子代替。
她再看向捕鼠藤其他那些碧綠瑩潤如玉的藤莖,一條條生機勃勃倒也不像生了病的樣子。
顧爽這么想著,手不知怎么地就伸向了食鼠藤的翠綠藤莖,溫潤微涼的觸感非常舒服,夜晚捕食老鼠時那般血腥慘厲的藤莖,此刻落在顧爽手中卻仿佛最細嫩柔潤的藤莖,光滑柔潤……
突然,顧爽腦海里竄過一個抱怨:吃不飽啊吃不飽,不然還能結更多的血果啊……
顧爽生生地打了激靈,卻強迫自己鎮定地保持姿勢不動。屏息靜聽,溫室里靜悄悄的,她甚至都能聽到遠處兩位大媽打招呼的聲音。
這幾天忙糊涂了,累的出了幻覺了吧!
顧爽自嘲地笑了笑,搖頭正要把腦海中詭異的念頭甩掉,卻又明顯地感到一個念頭。對,是念頭,就像她突然憑空知道了別人的思想,沒有聲音,卻知道對方想的什么。
吃不飽啊吃不飽,不然我們就可以給主人貢獻更多的血果啊!
這個念頭再一次出現,顧爽驚訝地瞪大了眼睛,目光終于緩緩地落在了掌心中托著的食鼠藤藤莖上。
她緩緩地把手移開,遠離食鼠藤藤莖,果然,腦海中那個莫名的念頭隨之消失了。
她簡直有些不敢相信,愣了一會兒,根本無法用自己的將近三十年的所學所知來解釋,干脆咬咬牙,伸出手,放到了食鼠藤旁邊的瓶子草上。
入了冬之后,瓶子草長勢仍然不錯,可顧爽總覺得它們有些蔫蔫的,不如夏秋季節的時候旺盛。
這一次,顧爽的手一觸及瓶子草的葉片,腦海中立刻就傳來一個弱弱的病懨懨的有氣無力的念頭:餓死了……
顧爽心頭一顫,手也下意識地縮了回來。心頭砰砰地跳的厲害,大腦快速地旋轉著,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居然能夠和植物交流?這算是交流吧?算吧?還是意識交流……太先進了,可也太坑爹了,有了這種能力,她以后還怎么種花種草啊?
可是,一轉念,顧爽又立刻興奮起來。
有了這種能力,她就可以知道植物的需求,生病啊,生蟲啊,需要什么營養啊,她都只需要用手碰碰就能知道了哇……
這種能力對于別的人或許沒有什么意義,可對于一個靠種花賣花吃飯,還要將綠化作為事業的人來說,這算不算是得了個逆天的作弊器?這簡直和游戲里的全防御一樣好用嘛!
顧爽越想越興奮,禁不住朝著一種有一種植物伸出了手。
開了三個多月,終于要開敗的菊花意念虛弱:告別了,待到春風吹滿地,我們再相會!
噗,這還是個文學菊花!
瓷玫瑰活潑潑地嚷嚷,呃算不上嚷嚷,只是意識比較快比較強:不夠暖,不夠濕潤……
拖鞋蘭比較文靜:需要陽光,但不要太強……
剛剛冒頭的水晶蘭脆脆的:不要那么多人看,人氣太強,我們受不了……
茶花名品十八學士很矜持:這里環境太差了,氣流不通暢……
顧爽一種一種的交流下來,第一個溫室還沒走下一半,她就覺得頭暈眼花了,等到第一個大棚走了三分之二時,她的腦袋就像錐子在鉆一般刺疼起來。
她不得不捧著頭停了下來,這才發現自己渾身上下居然一點兒力氣都沒有了,只好毫無形象地癱坐在地上,過了半個多小時,身體的疲憊和劇烈的頭疼才稍稍緩解了一些。
她掙扎著爬起來,可也不敢繼續和植物交流了。心下也明白了,與植物交流也是要消耗體能的,更要消耗精力,看來什么事都不能貪多,否則身體就要吃不消了。
吃罷早飯,顧爽的身體異常基本就消失了。她也沒繼續探查,只是按照早上和植物交流的情況,和員工們開始有側重地打理起各種花苗花卉來。
過了臘月初十,當地的花商開始大批量地進貨,顧爽帶著全體員工有起早摸黑的忙碌了一周,直到臘月二十,春節花卉的忙季才算基本過去,在接下來的日子,也就是個別花商的某個品種訂貨不足前來補貨啥的,零零碎碎的,一兩個人應付就足夠了。
過了臘月二十三,顧爽就給幾位老人和胡俊修放了假。寫字間那邊只剩下那個內勤值班,溫室這邊則只剩下她和朱莉。顧彬則趁著年前不算忙的這段時間,天天去駕校學習,爭取年前把場地和障礙考完,年后只需通過路考就可以拿到駕照了。
忙忙碌碌中,鄭卓然的亞馬遜花店也來了一個很大的訂單,不過只有春節花卉,卻沒有再繼續捕蟲草的業務。顧爽也沒有另眼相看,價格什么的都和其他花店同等對待。
給員工們放了假,顧爽和朱莉收拾溫室,將網店上的最后一批貨發了出去,并在網店公布休假日期。結轉網店和這段時間的各種賬目,最后兩個人將這一季銷售旺季的賬目核算完成時,看著現金欄里那一串長長的零,簡直稱得上驚喜了!
“我的眼睛沒花吧?沒花吧?”朱莉聲音顫抖著神精質地一遍遍嘮叨,就像丟了孩子的祥林嫂。
顧爽很快從驚喜中恢復過來,懶懶地瞥了那個丟臉的女人一眼,知道對方已經虛幻了根本不需要她搭理,徑直起身去繼續和植物交流,并按照交流結果或是澆水,或是施肥,或是挪動地方以尋找合適的光照,或是打開通風口,增加空氣流通……
經過半個月每日與植物的交流,顧爽發現她這個能力也是可以通過鍛煉增強的。現如今,她不但一次能夠和一個溫室的植物交流,而且交流的信息也越來越多了。
忙碌了一陣,抬頭看看由于出貨稍顯清冷的溫室里,又一層生機盎然的小苗,心中不由升起更堅定地信心和希望。
正沉浸在美好的思緒中,猛地一聲尖叫打破了這份美好。
“啊!我要車!”
顧爽不愉地轉回頭,斜睨著那個瘋女人,懶洋洋道:“面包修好了,還有金杯,你愛開哪輛開哪輛!”
“啊,不要!”想起那兩輛被改造過的貨車,朱莉立刻尖叫著拒絕。
不過,叫完立刻注意到了顧爽的白眼,可她根本不予理會,沖上來抱著顧爽的胳膊搖晃著:“我不管,我不管,你說有我的股份的,我要分紅,分了紅我去買車!”
顧爽狠狠地看看這個看似精明,糊涂起來比誰都糊涂的女人,恨鐵不成鋼地一巴掌拍在她的腦門上,“你那存折我還沒動,你要買車拿去!”
朱莉似乎微微一愣,臉色幾變,終于不再鬧騰。
靜默了片刻,朱莉拉著顧爽在休息區坐了下來,垂頭思索了片刻,終于抬頭望向顧爽道:“小爽,我和你說件事……”
看著朱莉從來沒有過的嚴肅表情,顧爽心頭一跳,突然感到自己將要知道一個很不好的消息,而且,這個消息很有可能會打破她現在生活的安樂寧靜,不由地畏懼起來。
心跳的厲害,顧爽的臉色也微微的變了,可她還是沒有逃避,暗暗攥拳,鎮定地望向朱莉:“說吧!”
朱莉的臉色很難看,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怎么,透出一抹蒼白。她難得的一臉肅容,倒了杯水,喝了一口,似乎終于紓緩了自己的情緒,這才緩緩地開口道:“那些錢,不是我的。”
顧爽有些了然,曾經的疑惑真的成真了。她沒有搭話,只是挑了挑眉,示意朱莉繼續。
朱莉兩眼直直地盯著顧爽,仔細地關注著她臉上的一絲一毫的神情變化。朱莉的性子大咧咧的,有什么事兒說什么事兒,是那種心里不存事的人。可就是這種性子,她卻將這件事藏在心里近半年,若非今天說到這里,若非她那天看到那人那般模樣,她更愿意就此將這件事爛在肚子里,憋死也不說出來。
看到顧爽只是緊抿著嘴,卻并沒有太多的其他表情,目光也依舊鎮定沉著,朱莉暗暗放了點心,繼續開口,說出整件事的重點:“那些錢是陳飛讓我給你的。”
顧爽心頭猛地一跳,仿佛全身的血液一瞬間都被擠進心臟中,凝固在了那里,忘記了流動,停止了心跳!
幾息之后,她的心才恢復了跳動,砰砰地,一下又一下,每一下都那么沉重。
深深地吸了口氣,顧爽道:“干嘛,補償?”
朱莉見她如此心有點兒緊,她怕顧爽想起那些屈辱傷痛,卻知道那些東西積壓在顧爽的心底,就像一塊被強力封閉的毒瘡,并不會隨著時間的延長愈合,反而極像一顆隱形炸彈,說不定什么時候因為什么事就會觸發引爆。今天,既然挑起了這個話題,她就像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這個毒瘡挑破了,擠出膿血,疼是疼了些,卻可以徹底治愈。
“小爽,陳飛生病了。在離開你之前查出來的:肺癌中期,已經開始浸潤。”
肺癌!肺癌!肺癌!
這兩個字在顧爽的腦海里轟鳴著,她的眼前卻好像又一次看到醫院手術室看到的那輛推車。那個推車上的人是那么瘦弱,蓋在棉被下,幾乎看不到人形……
那還是原來那個強壯健康的男人嗎?
那樣無聲無息的,她怎么也無法與曾經那個每日都笑容滿面,陽光開朗的男人聯系到一起!
好一會兒,顧爽的大腦仿佛才開始恢復工作,然后她猛地抓住一個重點,她開口問道:“離開前?浸潤是什么意思?”
朱莉點了點頭,算是回答了顧爽的第一個問題,然后道:“浸潤是指人體免疫系統徹底破壞,癌細泡開始飛速繁殖,往往浸潤就是癌細泡轉移的前奏。你也應該知道,目前的醫療條件,有些癌癥在早期發現的話,可以通過手術切除還有治愈的可能。一旦癌細胞轉移進了淋巴、進了骨髓甚至腦髓,這個病人基本上就可以宣布無藥可救了。”
頓了頓,朱莉又加了一句:“而人體內的肺周圍是淋巴系統最為豐富的器官,一旦浸潤基本上就標志著已經轉移。”
顧爽的腦子里,朱莉的話一句句在回響,她卻似乎根本沒有思維一般,木木地坐在那里,臉上無喜無悲,竟沒有任何感情泄露出來。
朱莉看著她這副樣子,心里暗暗著急,顧爽和陳飛的感情曾經那么好,曾經也讓她羨慕嫉妒恨的咬牙,雖然經歷了種種,可朱莉一直都猜測,顧爽其實一直都沒放下陳飛。顧爽每日的笑都被她看在眼里,無論怎樣燦爛的笑容,她總能夠在她的眼底看到一閃而逝的沒落和輕愁。
她暗暗懊悔,真不該把這件事說出來。她不是已經答應陳飛,不將這件事告訴顧爽嗎?他是寧愿她恨他,也不愿意讓她遭受那種痛失愛人的悲傷的。
朱莉有時候也覺得陳飛是對的,可每每看到顧爽那清冷而孤寂的身影,她就總是有一種沖動,將這一切都說出來。她怕她不說,等有那么一天,顧爽知道了真相,可那人已經不在了……
那種痛,那種悲,她不想顧爽承受。
選擇今天說出來,朱莉也是考慮了好久,糾結了好久的。最后她還是選擇說出來,她賭一次,賭同樣身為女人的她寧愿親眼送愛人離去,也不愿接受愛人的背棄。
偌大的溫室里,格外的安靜。就連寶寶和熊熊也被周老太攏在家里,看著她蒸年糕了。整個溫暖的空間里,除了兩人的呼吸再也沒有其他的聲音。沉默,沉默,一直沉默。
過了好久,久的朱莉幾乎堅持不住想要沖過去喚醒兩眼空洞神游天外的顧爽。
顧爽卻動了。
她先是眨了眨眼睛,隨即稍稍挪動了下身子,腰身坐的直直的,手慢慢地有一下沒一下的撫摸著茶杯溫熱的表面,幽幽地開口道:“元旦那天,宗偉做手術的時候,我其實見過陳飛了……”
“啊?”朱莉被她這句話嚇了一跳,難道顧爽早就知道了,只是瞞著她沒有說出來?
“我只是在手術室里遇到了陳飛的爸媽跟著一輛手術車,我根本沒看到手術車上躺的是誰……后來,我出來的時候還看到了鄭雅薇,當時,我還納悶,是誰生了病做手術,能讓陳飛的爸媽和鄭雅薇一起到場?現在都明白了,那天進手術室的不是別人,就是陳飛。”
顧爽的語調意外地平和,沒有質問,沒有激動,甚至也幾乎聽不出悲傷。只是,說到最后,她抬起眼睛看向朱莉,那眼神里卻突然包含了一種希望,不是希望得到贊同,反而是希望朱莉否定她。
那樣的眼神,讓朱莉一陣心疼。可她還是緩緩地點了頭:“是的,那就是陳飛!”
“他的情況現在怎樣?或者,他還……”在嗎?
顧爽想要問那個問題,可終究沒能吐出那兩個字。
“他的情況非常不好,這一次的手術已經是他的第二次手術了。第一次他切除了三分之一左肺,這一次,只是打開腹腔就縫合了。他的癌細胞已經完全轉移……手術無效了。”
顧爽的表情仍舊很鎮定,她有些木木地愣了半晌,然后緩緩道:“還有多久?”
朱莉看著她這樣,心疼的厲害,走過去,將顧爽摟住,也沒什么其他的動作,只是希望顧爽能夠借她的身體靠一靠。顧爽的問題朱莉沒有回答。可這沉默本身就是回答。
顧爽腦子里亂哄哄響成一片,心痛的一抽一抽的。那個人,那個人就是這么看她的嗎?她在他心里就是那么軟弱那么不堪嗎?這算什么?她被逼的帶著孩子連個立身之處都沒有,轉頭,還要感謝人家,感謝這個生命最后時光都不讓她母子陪伴的人……這還算是親人嗎?這還算是愛人嗎?
各種念頭在腦海里翻滾糾結,顧爽頭像要炸開一般,轟鳴著刺痛著,靠在朱莉身上解決不了問題,也緩解不了她的不適,她努力站起身來,伸手拍了拍朱莉,低聲說了句:“我沒事,你放心。”轉身,默默地走出了溫室。
她沒有回家,而是下樓開了高爾夫慢慢地出了小區。
車子隨著人流慢慢前行,顧爽握著方向盤,注意著身周的車流。剛剛開車沒多久,握住方向盤下意識的緊張,讓她似乎稍稍舒適了些,至少,專注于開車,腦子里那些亂哄哄的念頭消散了不少。
不知不覺的,顧爽才發現自己來到了原來居住的小區。
車外,不時走過看著面熟的老鄰居。顧爽也沒下車,默默地開著車來到原來居住的樓下。坐在車里,抬頭,就能看到那個窗口。小小的窗口上,仿佛能看到一個年輕的婦人滿臉幸福地望著窗外,她的懷里抱著一個白胖白胖的寶寶,她們一起等著家里的男人,她們的老公、爸爸回家!
什么時候,那個溫和幸福而柔弱的女人不見了?
轉而,只剩下一個神色堅毅的母親,領著孩子一步步往前走。
陳飛,這就是你要的效果嗎?
那么你該很滿意你要看到的。
沒了男人,女人帶著孩子也可以過得很好。不缺吃穿,溫飽無虞,今后女人會有自己的事業,孩子也會受到最好的教育……可是,你不覺得,這樣太殘忍嗎?
盯著那扇窗看得時間過久了,顧爽的眼睛刺痛起來,她才眨眨眼睛回過神來,再次抬頭,瞥了那扇窗戶一眼,默默地開車離開。
回到小區,朱莉正在溫室里來回打轉,手里握著手機一遍遍輸入顧爽的號碼,卻一直沒能撥出去。
她太了解顧爽了,這個外表看似柔弱的女人,內心實在是強大的。經歷了婚變,經歷了種種逼迫,她卻仍舊能夠咬牙挺過來。她覺得這件事必須告訴顧爽,她不想等陳飛不在了,再讓她了解到真相。她有權知道……不管是傷害,還是維護!
那都需要她自己去選擇去分辨去應對,那是她的生活,別人無法置喙,更不應該強行安排!
想著顧爽那樣僵著身子,擺著一張平靜的臉一步步走出去,朱莉心疼的同時不禁暗嘆,恐怕這一次陳飛大錯特錯了。那么多年的愛人、夫妻,他怎么就不了解顧爽的性子呢?
門嘭地被推開,沉浸在紛亂思緒中的朱莉被嚇了一跳,急慌慌地轉回頭,看到的卻是一張掛著風淡云輕的微笑的臉。朱莉愕然。
“傻了,妞?不要車了?那我走了……”說完轉身作勢要走。
朱莉愣怔怔地,猛地大叫一聲沖了過去:“要,我要!”
抱住顧爽的胳膊,朱莉興沖沖道:“說好了,別想隨便弄輛車糊弄我,我要自己挑!”一邊說著,一邊靠到近處偷偷打量顧爽的表情,卻只看到她除了臉色顯得稍稍有點兒蒼白外,竟再也看不出絲毫的其他負面情緒來。
暗暗嘆了一聲,這就是陳飛要的嗎?真不知道這種強迫的成長是幸還是不幸!若是有的選,恐怕大部分女人都會選擇依靠自己的男人,沒心沒肺地過日子吧!
垂下眼眸,掩去了那絲心疼和黯然。
顧爽嗔怪地瞪了朱莉一眼,把像八爪魚一樣拘在她身上的朱莉扒拉開:“給你買車就不錯了,還挑三揀四!”
說完,徑直朝著周老太家走,一邊兒走還一邊說:“走,反正今天的工作也差不多了,我們叫上阿姨和寶寶逛街去。過年的衣服和年貨也該買了!”
兩人想跟著,還沒進門,顧爽的手機響了。
看一眼來電顯示,居然是尚凡!
顧爽微微挑了下眉,尚凡打電話干什么?難道是蘭花出問題了?
這么想著,顧爽按下了接聽鍵:“你好,我是顧爽。”
“呵呵,顧爽你好,”尚凡好聽的聲音從話筒里傳過來,不復一貫的慵懶,反而低沉干練,帶著成熟男人特有的魅力,“怎么樣,這幾天忙不忙?”
“還好,尚凡有什么事嗎?”顧爽張開嘴的時候還想著稱呼尚總,可轉念,自己與尚凡并無業務往來,基于蘭花買賣的關系,對方在自己買車的時候還幫了忙,似乎勉強算是朋友,不如干脆稱呼名字。更何況,對方也是這么稱呼她的。
電話那端,尚凡無聲地咧了咧嘴,又道:“明天有個珍稀花木交易,你有沒有興趣參加?”
“哦?”珍稀花木啊,顧爽自然感興趣。更別說,她就是靠綠植吃飯的人,自然不嫌棄珍稀花木多。“不知需要準備什么?”
這么說,顧爽算是已經表明了自己要去的態度。
尚凡臉上的笑意更濃,聲音卻只能聽出淡淡的愉悅來,“其中有些注意事項一句兩句說不清楚,不如我們約個地方,詳細談一下。”
“呃,還是流水東路好嗎?”顧爽略一遲疑,還是報出了地點。
今天都農歷臘月二十五了,明天去參加珍稀花木交易,也沒時間陪朱莉買車了,她可是打算好了二十六和顧彬一起回家的。
尚凡微微一挑眉,這小女人買車上癮了嗎?前幾天聽說還去買了一輛金杯的,只不知這一次她要買什么車?終于知道要買好車了?
想到這里,尚凡的嘴角勾起一絲輕嘲。果然啊,女人這種動物就沒有不虛榮的不無知的!
“好的,那我們一會兒在流水東路見!”說著,尚凡掛斷了電話。
顧爽這邊自然也很快,帶上周老太和寶寶,寶寶吵著做副駕駛,顧爽就讓周老太抱著他坐了前排,朱莉則搶過鑰匙充當司機,顧爽無謂地笑笑,坐到了后排。至于熊熊,則主動地跑到溫室門口看門去了。
臨近春節,路上的行人特別多,汽車也如流水一般,還是那種水流不怎么順暢的流水。一路堵堵停停的,將近一個小時,一行人才來到流水東路。到了這里,因為已是郊區,新規劃的道路也非常寬敞,車流才快速流動起來。
顧爽在路上問過朱莉,她有沒有想好買什么車子,朱莉卻無所謂(買車時臨時起意,她根本沒想過買什么車)地搖搖頭,丟過來一句:“逛逛唄,看中哪輛算哪輛了!”
讓顧爽一陣無語。
來到流水東路,顧爽正要從第一家車行開始逛起,就接到了尚凡的電話。聽說顧爽她們已經到了,干脆告訴她們到一家路虎專賣店找他。
“咦?路虎噯?爽爽,你不是要給我買輛路虎吧?”朱莉一看店標就夸張地說道。
顧爽撇撇嘴,下車接下寶寶和周老太,一邊道:“你開路虎,還看得見人嗎?”
朱莉不干了,不滿道:“嘁,你個一六零的人還好意思嘲笑我?”
“我有自知之明,買的就是小車。”顧爽抱著寶寶陪著周老太往里走,朱莉鎖了車門,也跟了上來。
原本想著再斗幾句嘴呢,可一進大廳,她的眼睛就不夠用了,沖著幾款小型進口車沖了過去。
尚凡此時也走了過來,笑著點點頭,打發身后的一個人跟著朱莉去看車,他自己則陪著顧爽慢慢往里走。
周老太也認出了尚凡,就是上次買蘭花的人,知道他和顧爽有事要談,接過寶寶去找朱莉。可寶寶小東西也是個男人,對于車的喜愛幾乎就是天性。根本不讓周老太抱,掙扎著下地,揮舞著小胳膊小腿直奔展廳中的一輛猶如裝甲車的大家伙奔去。
顧爽眼角里瞥見沖到那輛車下,猶如大象腳底下的小螞蟻般,卻仍舊興沖沖地撅著小屁股就要往上爬,禁不住抽了抽嘴角:兒子,眼光不錯啊,一眼就瞄上了悍馬加長版!
尚凡看著玩的不亦樂乎的孩子,還有那邊對著一輛輛精致的小車驚喜不已的朱莉,干脆引著顧爽在休息區里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這里隔著展臺不遠,可以清楚地看到一小一老和朱莉的一舉一動。
他簡單地介紹了一些珍稀花木交易的規則,最后道:“到時候都是現金交易,你若是想要出手,記得多準備一些現金……嗯,一般情況下,幾百萬、上千萬都有可能。”
從剛才尚凡介紹規則,顧爽就隱隱地覺得哪里不對,聽到他如此說,顧爽才驚訝地瞪大了眼,看著尚凡,不自覺地壓低了聲音:“你說的是黑市交易?”
現在社會經濟發展,大型交易會幾乎都可以直接刷卡劃賬付款,也只有不合法的黑市交易才會要求必須現金交易。雖然她從沒聽說過花木還有黑市,可她聽說過古玩、賭石等黑市交易的一些零星消息,還是知道這一點的。
尚凡看著對面滿臉驚訝的小女人,嘴角勾起一個有趣的笑容,緩緩地點了點頭。
看這女人的樣子,恐怕從未接觸過這些東西吧?那么,她會不會被黑市的名頭嚇壞了,不敢去呢?
可顧爽的表現顯然超出了他的預測。她的驚訝也只是片刻就消失了,然后,臉色恢復成了一臉平靜,默默地思索了一會兒,再抬起眼睛,那雙眼睛里已經沒了猶豫和驚訝,有的只是淡然和堅定。
顧爽點了點頭,嘴角已經重新掛上了一絲溫和的微笑:“那么明天的行程怎么安排?”
尚凡眼中閃過一絲興味,表面不動聲色道:“明天六點出發,我們在環城高架西七路上行路口會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