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不是堪稱楷模的道德標兵，也不是心懷鬼胎的狠毒女人，對待丈夫已逝前妻的三個女兒，不虐待，不討好，沒有視如己出，也沒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只當她們是普通的子侄小輩兒。不說在村里，跟大多數類似的家庭相比，也算是不錯了。畢竟，以前家里空守著一個破院子，祖宗留下的家底兒都賣得差不多了，家里過得緊巴巴的，也沒見她像別家一樣，早早打發女孩兒輟學去城里打工補貼家里，供兄弟讀書，在某種層面上說，她其實比許多親媽都做得好。

三個繼女都不是讀書的料，高中畢業之后就相繼出去打工了。別家在外打工的姑娘，多多少少都會往家里寄錢，有些孝順懂事的，甚至只留些零花錢，工資都交給家里。人家父母在村里說起來，臉上的驕傲和神氣都不帶掩飾的。為人父母的，倒不是惦記孩子的辛苦錢，你主動將錢交給父母保管，父母只覺著心氣兒順，感覺這孩子沒白養活，知道跟父母親。

而姜家三個閨女呢？一個賽一個的“精明”，對繼母就不用說了，跟仇人似的，不找事兒就是好的，防親爹也跟防賊似的。女孩兒家年紀輕輕的能這么為自己著想，也不算是壞事，至少日后不會輕易被人誆騙，姜老爺子難受了一陣兒，自我安慰一下也就不計較了。老太太作為繼母，本就跟三個繼女隔著一層，見她們親爹都不在乎，當然也不會往心里去。

可讓老太太無法忍受的是，在明知道家里供親弟弟上大學欠了不少外債的情況下。老三成婚的時候竟然一開口就要五萬的陪嫁，老大老二不僅不勸著，還商量好似的一起來鬧，說自個兒之前結婚只陪嫁了一萬，仨閨女得公平，另外四萬要補上！

她們打工那么多年存的錢一分沒給老父親花過，兒子都知道勤工儉學掙錢給父母買身兒衣裳。她們連襪子都沒買過一雙。還想方設法地從老父親口袋里扣錢，這能不讓人心寒嗎？

“……你爺爺當時就氣厥過去了，差點中風。那三個不孝女躲得遠遠的，生怕讓她們出醫藥費！你說，這還是人嗎？養條狗都比養活那三個白眼兒狼強！”老太太一臉恨意，“這幾年見你表叔發展得不錯。咱這破村子也走了運，她們倒是想起親爹和親弟弟了。沒少攛掇你爺爺賣宅子，說什么賣了錢給弟弟在城里買套房，接我們老兩口去城里享福。我呸，真當我們是傻子啊。介紹個人給我們開價還不到二百萬，好點兒的地段一套房都買不到，她們也真開得了那個口！……你表叔走得突然。她們不說幫襯幫襯，最先惦記咱這點兒家底的就是她們。還聯合外人逼我們……”

老太太說的畢竟是老爺子的親閨女，蘇念貞也不好接話說些什么，只沉默地聽著。好在很快就開席了，老太太也知道現在不是發牢騷訴苦的時候，抹了抹眼角的淚，跟蘇念貞將昏昏欲睡的倆小胖子放到他們老兩口臥室的嬰兒床里放好哄睡下，小心給他們蓋上被子，才輕手輕腳地出了門。

蘇念貞跟著老太太坐在一起，這一桌兒都是跟老太太關系不錯的女人，只有胖嬸兒算是比較熟悉的，倆人還挨著，左邊老太太右邊胖嬸兒，蘇念貞坐中間，倒不會感覺太不自在。

別人家的悲痛，外人很難感同身受，因此到開席的時候，氣氛已經不像剛剛那么沉悶了，大家忙了一上午終于能吃頓好的了，看上去心情都不錯。特別是小孩子，知道有好吃的，開心得不行，剛剛父母長輩管著不讓大聲說笑，如今見沒人管了，頓時肆無忌憚地歡笑了起來。

主人家倒不至于跟不懂事的孩子計較，畢竟又不是人家沒了爹媽，憑什么不讓人笑啊？

等香噴噴的菜一道道端上來，大家頓時顧不得說笑了，都埋頭吃了起來。說句不好聽的，隨了一百塊禮錢，忙活了一上午，可不就是為了這頓吃的嗎？不吃個夠本兒，都對不起自己掏的那份兒禮錢！

“今兒你家大孫子掌勺兒啊？這菜做得可真不錯！”

“可不是？比孔老四強，以后家里做席面請他準沒錯兒！”

“可別，”老太太連連擺手，這么累的活兒，她哪舍得阿潤去做啊，他們小兩口又不缺這點錢。“我大孫子可是名師教出來的，哪能見天兒的跑去燒大灶，他師父聽說還不捶他！”

“嗨，就那么一說，看把你給心疼的……”

但凡味覺沒問題的，大概都能感覺到做菜人的水平，剛剛還對蘇念貞家小店那一溜兒好評持懷疑態度，想著他們是不是找人刷好評的，吃了菜之后，疑心頓時就去了大半。有那嗜辣的，心里就盤算著改天買一瓶她家的辣醬試試，貴雖貴了點兒，也不至于連二十塊錢都花不起。

蘇念貞平生頭一次這么吃席面，之前林木子中考考得不錯請謝師宴她雖然也去了，但那次席面擺在飯店里，不像這次，跟她印象中小時候村里辦紅白事兒一樣，一桌桌露天擺在外面，大伙兒湊在一塊兒大吃大喝，熱鬧又盡興。

嘗到了曾經童年羨慕的滋味，卻并不如想象中甜美。蘇念貞一邊跟陌生的奶奶阿姨們應酬，一邊魂游天外地想，大概是時機不對吧。自己已經過了那個容易滿足、渴望被認同的年紀，這一幕來得太遲了。

“奶奶，我去廚房看看。”蘇念貞突然很想念聞潤，呆在陌生的人群中讓她有些無所適從。

“去吧，讓他吃點兒東西墊巴墊巴，別餓著了……”

廚房里，聞潤在做最后一道湯，雖然有兩個幫廚幫忙洗菜切菜處理食材，可掌勺的卻一直是他，這么十幾桌的菜下來，鐵人也得累趴下。這么冷的天，他只穿了件藍色毛衣，額角卻不停地冒著汗，可見累得有多狠。

“餓不餓？吃點兒東西墊墊吧，我幫你看著鍋。”蘇念貞是個感情很內斂的人，在外人面前很少失態，即使很想拿出手帕幫他擦干額角的汗水，可卻顧忌外人，最終還是縮回了手。

“還好，一起吃吧，我特意留了你愛吃的鹽焗雞，湯再悶悶就行了，不用特意看著。”打發了兩個幫傭去上桌吃飯，廚房里只剩下他們兩人。

聞潤低下頭讓她幫忙擦了汗，才手上麻利地將餐桌收拾干凈，洗了手，掀開一直小火溫著的大鍋鍋蓋，端出還熱騰騰的獅子頭、回鍋肉、一整只鹽焗雞和四個大饅頭，去冰箱將早先調好一碟醬端出來，遞給蘇念貞一雙筷子，才坐在她的對面。

“這么豐盛啊，幸好我來了，哈哈”村里人吃席面向來兇狠，特別是女人和孩子的桌，幾乎菜一上來，就跟高手過招似的，筷子橫飛，一盤菜很快就沒了。蘇念貞起身前才上了鹽焗雞，不過在她轉身的功夫，一整只雞就被“分了尸”，她無意中瞄了一眼，整個盤子瞬間就空了。倒是每人自個兒的碗碟盤子前，堆得跟小山似的。據說席面結束剩下的飯菜要送人，如今有些人講究，不愿意吃沾了別人口水的剩菜，就盡量搶多一點放自己跟前的盤子里，待會兒走的時候直接打包，干凈又方便，多好。

“我知道你會來，特意準備了你愛吃的。”聞潤用不大的刀子三兩下將整只鹽焗雞片開，捏著一塊最嫩的肉在醬汁里沾了沾，無比自然地塞進了蘇念貞的嘴里

“唔，好吃！”蘇念貞用狼吞虎咽掩飾自己發燙的臉，連筷子都不用了，直接下手，悶頭吃了起來。說來也奇怪，都是一個人做的飯，她在席面上吃著沒什么滋味，可到這邊卻覺著格外的香，真是怪事一樁！

“慢點兒，喜歡吃以后再給你做”

相比于外面院子里的嘈雜熱鬧，廚房就顯得安靜多了。可游離于熱鬧人群之外的兩人，卻很享受這樣的安靜。他們輕聲聊著天，不緊不慢地吃著飯，只因為身邊有彼此陪伴，游離在外也覺著無比的安心。

門外，借口來倒茶的孔丹面色難看地頓了下，最終還是沒推開那扇虛掩的門，悄無聲息地轉身離開了。

這頓飯一直吃到下午兩點多，等送走了大部分客人，家里幾人都要累癱了。好在有關系要好的大媽留下幫忙收拾桌椅、清洗碗碟，聞潤跟蘇念貞正準備幫忙，就被老太太攆回屋子休息了。

想著聞潤忙了一上午，做了那么多菜，確實累壞了，蘇念貞沒有多推辭，就拉著他進了屋。

“去空間泡個澡放松下吧，我在這兒看著。”按常理推斷，這時候應該沒人打擾他們的。

“好。”聞潤有些小潔癖，很不習慣自己滿身的汗臭味兒和油煙味兒，沒怎么猶豫就進了空間。(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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