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遠侯似乎沒有看到她的驚懼恐慌,坐在羅漢床上雙目放空,頗有些回憶往昔的模樣。
“你們都覺得我偏疼夢寶,不重視婉兒,她們明明都是我的女兒,我卻從不與婉兒親近,只與夢寶說笑,每每回來都只關心夢寶如何。你們嘴上雖然不說,其實心里都多有怨言,對不對?”
他說這話時唇邊甚至牽起了一抹笑,但那笑意中卻滿是嘲諷。
已經癱軟在地上的人根本就無法作答,他似乎也并不是想要她的答案,自顧自的繼續說道:“可你們心中在抱怨我的時候,有沒有想過你們又是如何對待夢寶的?你嘴上說著婉兒與夢寶都是你的心頭肉,但到底誰才是你的心頭肉,你自己不清楚嗎?”
“你若真心善待夢寶,就不會縱容婉兒一再將屬于夢寶的東西奪走。你若真將她們都當做自己的親生女兒,就不會在聽母親說了嫡女可嫁入定南侯府之后同樣動了心思,縱容婉兒一再設計陷害夢寶。”
“夢寶是婉兒的姐姐,又是原配所出的正正經經的嫡女,只要夢寶還在,就萬沒有讓婉兒代替姐姐履行婚約的道理。你心中清楚明白,卻還是在他們兩人之間選擇了婉兒,希望能讓婉兒嫁過去,這就是你所說的視如己出,一視同仁?”
趴伏在地上蘇周氏聽到這里終究是強撐著抬起頭看了他一眼,眼中滿是憤懣與委屈。
“是,我沒有將夢寶視如己出,沒有將她和婉兒一視同仁。可是侯爺你呢?夢寶與我好歹是隔著一個肚皮,我待她不如婉兒或許還情有可原。”
“可婉兒卻與夢寶一樣實實在在是您的親骨肉!為什么您待他們二人就如此天差地別!您對待自己的親骨肉都做不到一視同仁。又憑什么要求我這個繼母對她視如親女!”
“若不是您一味偏袒寵愛夢寶,我又怎么會縱容著婉兒去爭搶她的東西!您若是能對婉兒如同對夢寶一般,事情又怎么會變成今日這樣!”
鎮遠侯聽著她不甘的辯駁,唇邊笑意更甚,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
“夢寶乃是我與我的原配夫人葉氏所生,我與葉氏恩愛有加琴瑟和鳴,而你原本不過是個妾。還是別人逼著我萬般無奈之下納進來的妾!我對葉氏的孩子要好過你的孩子這有什么不對嗎?”
“別忘了。若非葉氏當初硬要我去你房里,這個世上壓根兒就不會有什么蘇夢婉,我的女兒只會有夢寶一個!”
“你當年入府時口口聲聲說著自己既然已經以妾室的身份進入了我鎮遠侯府。就會認清現實不再做那些無畏的妄想,這些難道都只是嘴上說說而已嗎?”
“你如此義正言辭的要求我對婉兒要像對待夢寶一般好,覺得我應該對她們一視同仁,難不成是因為你覺得你自己也應該與葉氏平起平坐。甚至可以取而代之,所以才這樣理所當然?”
“這么說的話。當初葉氏難產以及她最終的死,我是不是也可以懷疑與你有關?是因為你覬覦她正室夫人的位置,所以有心加害?”
蘇周氏頓時大駭,聲嘶力竭的喊著:“我沒有。我沒有!”
鎮遠侯嗤笑一聲:“你當然沒有,不然你也不會活到現在。”
這句話如同一盆冷水潑到蘇周氏身上,讓她更覺寒冷。
男子的話卻并未因為她的驚恐而停下。自始至終平靜如水,但其中卻分明滿是嘲諷輕蔑。
“我雖然不像看重夢寶那般看重婉兒。但這些年也并未苛待于她,這一點你也十分清楚。至于我為何待夢寶比待她好這么多,除了我剛才說的那些以為,還有就是因為你和母親以及府里其他一干人等的態度。”
“葉氏還在的時候,你善待夢寶就是為了讓我能對你和婉兒好一些,不至于厭棄你們。葉氏去了之后,你費心籌謀讓我將你扶正,為的也是你和婉兒的將來,怕新夫人進府后你們的日子會不好過。”
“所以,自始至終你為的都不是夢寶,而是你們自己。夢寶在你眼中充其量不過是枚有利用價值的棋子而已,你所說的為了她好,擔心后娘無狀委屈了她,其實都是掩飾自己真正目的的說辭罷了。”
“但你們所說的那些我也確實有些擔心,就算我疼愛夢寶,但若娶了新夫人進府,也不可能為了夢寶就不給新夫人一個孩子,而新夫人一旦有了自己的孩子,夢寶在她心中的地位或許還比不上在你眼里的地位。”
“你好歹會因為夢寶還有價值而不敢過分苛待她,就算是為了在我面前維持好賢良淑德的樣子,也不會下狠手傷害夢寶,反倒會做出一副賢妻良母的樣子。但新夫人一旦進府,我不了解她她也不了解我,我又不能長期在府里看著她,她背后若真傷了夢寶,即便我從任上趕回來怕是也來不及,這也是我答應將你扶正的真正原因。我是仔細在你和新夫人之間掂量權衡過,才最終做了這樣的決定。”
“而你和母親原本就偏愛婉兒,在她還是庶女的時候就對她極盡寵愛,轉眼間你成了府里的正室夫人,她也成了嫡女,你們勢必會對她更好。”
“但夢寶卻是從此沒了親生母親,她嘴上雖然不說,但心里必定是傷心難過又害怕的,我若不對她更好一些,她就會整日惶惶不安擔驚受怕。”
“婉兒已經有了你和母親以及府里一眾人等的寵愛,可夢寶卻只有我了,除了我你們誰都不在意她,誰也沒有把她真正放在心上。”
“你自己想一想,我若真在將你扶正之后就對夢寶和婉兒一視同仁,把婉兒也放在掌心里捧著護著,你還會覺得夢寶有利用價值嗎?你還會為了你和婉兒的利益好歹重視她一些嗎?”
蘇周氏嘴唇翕動,想要為自己辯解。卻又覺得在這個男人面前一切的辯駁都是那樣無力,根本毫無用處。
鎮遠侯不等她回答就肯定的道:“你不會,你必然會覺得既然我也同樣寵愛婉兒,那夢寶就沒有什么用處了,而這個在你眼里沒用的人卻還占著嫡妻之女的位子,分享著我的寵愛,分享著原本可以只屬于婉兒一個人的寵愛。”
“到時候你就會看夢寶越來越不順眼。恨不能除之而后快。這樣府里就沒有人可以與婉兒比肩,有了任何好東西以及好親事,你都可以名正言順的直接安排給婉兒。而不用顧忌著她前面還有個姐姐。”
“所以你看,你說是因為我待婉兒不公才這樣憤憤不平,其實這根本就沒有什么不公平。相反,我反倒是對你們太好了。太容忍你們,所以才會有今日這樣的事情。”
“你們之前對夢寶的所作所為。一味的哄著她寵著她,這些我全都知道。我只是覺得這樣也沒什么不好,即便我在府里,我也會這樣寵著她捧著她。因為我知道她早晚要嫁入定南侯府。是定南侯府的少夫人。”
“在沈老夫人面前,什么心思手段都不夠看的,所以她即便學會了那些也沒用。還不如簡簡單單的當個心思恪純的少夫人,反倒更討老人家歡喜。而依照定南侯府與我鎮遠侯府的淵源。再加上阿竹那樣溫和的性子,只要夢寶嫁了進去便可以高枕無憂,什么事情都不用她煩心,她若想當家作主自然有人愿意手把手將她當家作主,她若只想養養花種種草逛逛園子,自然也有別人為她打理好其他的事情。”
“我從不指望夢寶真當什么當家大婦掌管定南侯府的內宅,只要她能高高興興開開心心的過完這輩子也就夠了,而定南侯府絕對可以保證她這種生活,所以我原本是完全不擔心你們寵慣她的,更何況你們也沒能將她寵壞,她雖然偶爾性子驕縱了些,但到底還是心地善良又顧全大局,是我蘇建笙的好女兒。”
“我唯一沒想到的是母親竟然記錯了婚約,還將這事告訴了你們,致使你們有了這樣異想天開的念頭,竟然讓夢寶結識了陳二……”
男子說到這里才漸漸透出了自己眼底的怒意,眸子里似隱藏著深沉的潭水,隨時要將蘇周氏席卷吞噬。
“每一次她們與陳二相會幾乎都是婉兒提起的,我本以為是婉兒相中了陳二,卻不想……那竟然是給夢寶準備的。你們可真是……好謀算啊!”
蘇周氏毫無疑問的感到了他的怒意,趴伏在地上瑟瑟發抖。
這些年的謹小慎微,這些年的的步步籌謀,在這個男人面前原來不過是一出自以為是的戲劇而已。
對方在臺下含笑欣賞著他們認真賣力的表演,他們卻還以為自己完美的騙過了他,以為他當真是茫然不知。
而唯一一次瞞過他的竟然只是一個由蘇老夫人記錯婚約導致的意外,這意外不僅沒能給他們帶來絲毫好處,現在還激起了這男子的滔天怒火,讓他恨不能將她們抽筋剝骨。
“就算定南侯府再怎么愿意容忍夢寶,也架不住她自己整日將自己關在院子里自暴自棄郁郁寡歡,若不是她后來及時悔悟,只怕現在早已經將自己害死了!”
男人最后幾個字說的咬牙切齒,蘇周氏嚇得一個哆嗦,再不敢辯駁一句。
鎮遠侯端起桌上茶杯,喝了幾口潤了潤嗓子,平復了一下自己的情緒,這才再度開口。
“我今日與你說這么多,是想明明白白的告訴你,你我僅余的那點兒夫妻情分也到此刻為止了,你不用覺得心有不甘,也不用覺得我鎮遠侯府有什么人對不住你,因為這一切都是你自己咎由自取,與旁人無關,更與夢寶無關。”
“不過這鎮遠侯府畢竟還需要一個名義上的侯夫人,所以我不會休妻,你也還是我蘇建笙的繼室。只是以后我回府時會住在外院的書房,這院子從此后就是你一個人的,我不會再踏入半步。”
“過幾日我會納一房妾室進來,你好好籌備一下,該準備的都準備好,不要讓人怠慢了。”
“至于府里的下人,我待會兒就會清清楚楚的告訴他們,今后夢寶無論何時要回娘家,若有一人膽敢阻攔,死。”
他說完就起身向外走去,走出幾步又想起什么,回頭道:“對了,上次在門前幫你們出手攔住了夢寶的那些下人,你待會兒擬個單子出來交給秦管事,省得我再一個個去查了。”
如此云淡風輕的幾句話,其背后的意思卻十分清楚,這些人定然是活不過今晚了。
他如此大張旗鼓的表態要為蘇夢寶撐腰,還在這個時候納一房妾室進府,這無異于告訴府里所有的下人,從今往后她蘇周氏就只是個掛牌夫人,吃穿用度各方面照樣不會虧待了她,但她的權利卻再不會如往日那般了。
而妾室不同于正室夫人,鎮遠侯就算不給對方孩子也沒關系,只要讓她在內宅能安穩度日便可了,所以這人自然也不會想盡辦法去為難已經出嫁的姑奶奶。相反,當她知道鎮遠侯對這位姑奶奶的看重,還會想方設法的去討好。
至于她蘇周氏,以后別說是要對蘇夢寶做些什么,就是想刁難刁難那妾室怕也不容易。
就算她壓制下了一個,她也相信鎮遠侯會立刻再納一個進來!直到她沒力氣折騰了為止!
她現在才知道自己之前的日子過的有多順心,鎮遠侯對她有多寬容。
若不是因為為難了蘇夢寶,她原本可以一直這樣順心下去……
可事已至此,她知道無論說什么都沒用了,自己在鎮遠侯心目中真的半點兒地位也沒有了。
她哭著跪行幾步抓住了正要離去的鎮遠侯的衣擺,哽咽道:“侯爺,妾身知錯了,妾身甘愿受罰。可是婉兒畢竟也是您的女兒啊,就算她做錯了事,也還是您的女兒啊……求您了,求您了,把她接回來吧,她的腿就是沈老夫人親自命人踩斷的啊,妾身真不知道她再留在那里會發生什么事,求您把她接回來吧……”
鎮遠侯卻絲毫沒有為此動容,目光反而因為她這幾句話更加沉冷。
“周清蓮,永遠不要以為我狠不下心。婉兒的確是我的女兒沒錯,但在她與夢寶之間,我一定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夢寶。如果她傷害了夢寶,我也一定會毫不猶豫的給夢寶報仇。”
“你應該慶幸婉兒做那些事時我不在場,應該慶幸我今日去定南侯府時是先見過了老夫人才去看的她,否則她一定不是斷一條腿而已,我一定親死她。”
親手,打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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