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好的宴席就這么完了。魚巖郡王落入冰冷的河水里,被救上來時便氣息微弱,差點沒直接一命嗚呼。當時,也不知有多少圍觀群眾在心里大罵老天爺不開眼,怎么不直接收了這老不死的老害人精去?!
別人也就罷了,宗政家的任老太太當真在心里念了無數遍的佛祖保佑。那個老色鬼落了水,郡王妃也無暇顧及她們祖孫三人,她們得已忙忙回家。坐在車上,任老太太竟然很是感激那個好孫女恪姐兒,不愧是佛緣深厚的人兒,惠及了家人呢。
被任老太太念叨的宗政恪揉揉微癢的鼻子,平靜地遠觀小花塢的那場救人鬧劇。她雖然不知發生了何事令魚巖郡王落水,但毫無疑問非常樂見于此。
待她聽見熟悉的吱哇叫聲,再看見長壽兒雪白小身影在人群里起起落落制造了一片混亂導致王府醫師不能迅速趕到救治魚巖郡王,更是會心地笑開懷。
以宗政恪如今的手段,再加上有長壽兒暗中相助,想讓魚巖郡王死,實在太容易。但他就這么痛快地死了,她不甘心!最后再瞧一眼如死魚般躺在河岸上的大仇人,她轉身離開。
那只惹是生非的猴祖宗終于老實了,它把玩著不知從哪家女眷發上拽下來的一支點翠金鳳釵,乖乖蹲在無垢子肩頭,眼珠子骨碌碌亂轉,不知又打算冒什么壞水兒。
無垢子頭疼欲裂,早知道在發現這小祖宗偷偷跟著自己下山時就第一時間揪出它把它遣送回去,以后還不知道它要弄出啥破事來。畢竟,這小猴祖宗真鬧騰起來……禍禍幾畝藥園子、把道藏樓的珍稀古本撕爛幾篇、在掌教臥榻之上屙屎撒尿,諸如此類的無法無天的破事兒全都是它的前科。
王府的醫官渾身大汗淋漓,在孫王妃聲嘶力竭的威脅聲里,總算控出了魚巖郡王喝下肚的一腔水。又是扎針,又是灌藥,魚巖郡王猛地嗆咳數聲,緩緩睜開了眼睛。
孫王妃伏在魚巖郡王身上哀哀低泣,哭得梨花帶雨好不可憐。魚巖郡王張張嘴,想說什么,胸腹間猛然一挺,“噗”的一聲兒,朝天狂噴出一口帶著異常腥臭氣味的紫黑濃血。好巧不巧,噴了孫王妃滿臉滿身。
孫王妃連聲尖叫,慌亂之中兩手亂抓,將魚巖郡王精心保養的一部美飄髯給重重扯下幾十根,直疼得魚巖郡王老臉扭曲,仰面朝天又噴一口紫黑濃血。
無垢子便在一旁陰陽怪氣地叫喚:“郡王爺這是中了毒啊!”瞟向為表忠心親自下水撈人、此時冷得體如篩糠的朱知府,他不懷好意道,“知府大人,王爺座船之上的酒水吃食可都是你敬上的喲!王爺……中毒了啊!”這聲兒宛轉的,活像在唱戲。
朱大猷臉色青白一片,在魚巖郡王怨毒的眼神里卟嗵跪倒在地,連連磕頭,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嚎哭訴冤。那邊孫王妃也不管滿頭滿臉的濃血,一轉身就往無垢子身上撲,嬌滴滴怯弱弱地哀求:“仙師救命啊,救救我家王爺啊!”
無垢子靈活地往旁邊一讓,孫王妃這嬌軟軟的身體就整個兒倒在了魚巖郡王的好“我師”長青散人懷里。老道士被一股嗆鼻臭味兒沖得忍無可忍,再加上牢牢記著孫王妃對他的多次不敬,便重重將孫王妃推開,嫌棄道:“王妃娘娘還是速速去清洗一番為好,免得再將郡王爺給臭暈過去。”
孫王妃摔倒在地,被幾位嬤嬤侍女搶上前扶起,羞得頭也不敢抬地快步疾走離開。長青散人撫一撫頜下長須,擺足了姿勢,在朱知府的跪請之下,又征得了太師祖叔他老人家的首肯,才矜持地從袍袖中取出小瓷瓶,小心翼翼地倒出一小粒朱紅色丹丸,略嫌粗魯地掰開魚巖郡王的嘴巴將這丸藥塞了進去。
長壽兒胳膊一揚,手中這支點翠金鳳釵飛擲出去,好巧不巧正中魚巖郡王胸前某穴。魚巖郡王疼得汗珠子如黃豆般噼啪直掉,剛剛入喉的丹丸差點沒噴出來。
這丹丸幸好還是重新掉了回去,只可惜自魚巖郡王的咽喉落入了氣管,嗆得他連聲咳嗽,臉蛋瞬間便變得青紫一片。長青散人幽怨地瞟一眼開心得手舞足蹈的小猴祖宗,認命地在魚巖郡王胸口撫了撫,幫著他把丹丸重新咽下去。
丸藥一入肚,魚巖郡王便覺得火燒火燎的胸腹間好受了許多。再在地上躺了片刻,他居然就能扶著隨從的胳膊站起身,這臉上的顏色也恢復了溫潤。不僅如此,他只覺自己渾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力氣,完全不復方才的半死不活。
圍觀的魚川府眾多官員富紳也是大感驚奇,清河大長公主的嫡幼子信國公裴允誠喚魚巖郡王為堂舅,見狀拉著魚巖郡王的胳膊吃驚道:“堂舅,外甥怎么見您又好似年輕了幾歲?”又拄拄身旁魚川親王的庶三子義侯慕容楓,“你說是不是?”
這倆貨與魚巖郡王府的幾位世子公子向來走得近,否則也不會被自家親長派來赴宴。只見義侯慕容楓繞著魚巖郡王轉悠幾圈,還極為不恭敬地伸手摸了摸魚巖郡王的胳膊與后背,同樣瞪大眼睛不敢置信道:“叔祖,侄孫瞧您這身板子,比起父王也不遑多讓了啊!說句不恭敬的話兒,再過幾日,侄孫們恐怕要喊您一聲哥哥了!”
魚川親王乃天幸國有名的武將,勇冠三軍。魚巖郡王聽得義侯竟將自己這近六旬的老人與正值壯年的魚川親王相比,笑得格外開懷,隨手便從腰上扯下一枚極品羊脂黃玉游龍戲鳳圓璧扔到義侯懷中,豪爽道:“憑此璧每個月可在本王帳房支取千兩白銀,權當叔祖給你的花酒錢。”說罷仰天大笑,聲音中氣十足。
義侯只是魚川親王眾多庶子當中的一個,徜若不是善于鉆營,也不會與信國公和魚巖郡王府的公子哥們打得火熱。他雙手捧住這枚圓璧,喜得連連給魚巖郡王作揖。信國公哪里肯,也猴上來給魚巖郡王說好話,又哄得這位重返青春的老王爺許下了同樣的承諾。
朱大猷也腆著臉極盡恭維之能事,總算哄得魚巖郡王面對他時的臉色由陰轉晴。眾多官紳一擁而上,團團圍住魚巖郡王狠命溜須拍馬,一則討好這位老王爺,二來也想知道他重返青春的秘密。魚巖郡王非常享受這種與眾不同的擁簇滋味,眼風更是一個勁地往女眷堆里亂瞄亂瞟。
忽聽兩聲熟悉清咳,魚巖郡王“啊”一聲,故作瀟灑地拍拍腦門,分開眾人走出來,雙手抱拳向長青散人拱拱,又對眾人笑道:“都是托賴我師垂憐,本王才有如此造化啊!”
于是長青散人立時收獲海量熱情如火的渴望目光,直把老道士樂得嘴巴子快要咧到耳根子底下。只是,當他用邀功的眼神瞟向無垢子時,卻發現自家這位太師叔祖看似也挺高興,但眸中分明沉著幾許陰冷之色,正摸著下巴若有所思地盯著魚巖郡王。
長青散人心中咯噔一聲兒劇響,方才還以為信國公和義侯是恭維,此時再看好徒弟,果真見其似乎又青春了不少。如今看上去,魚巖郡王妥妥的三旬中人。
長青散人便知大事不妙,他那長青丸確實能讓人回復青春,其代價卻是壽元的極劇縮短。越顯年輕,壽元便消耗的越多。
魚巖郡王在之前四旬狀態之下,尚且能活兩三年——前提是每日都要吞服以珍稀藥材炮制的養生藥丸,以達到維持身體活力假象的目的。
剛才長青散人那一丸藥下去,不知怎的魚巖郡王竟然恢復了三旬的容貌與體力。如此之大的跨度,代價大得難以想象,且任何藥物都無法彌補。不僅如此,恐怕魚巖郡王還要承受強烈反噬。
“讓你這好徒弟快點回去,無論什么事都不能發生在大庭廣眾之下!”長青散人正驚惶不安,耳內傳入一縷細微聲音,他瞥見無垢子警告眼神,便知是太師叔祖以真氣傳音。
長青散人撫須,語重心長道:“王爺,藥性尚未完全吸收,當以靜修為上啊!”他根本無視那些渴望眼神,當先昂首闊步向已經泊在岸邊的巨大畫舫走去。
魚巖郡王趕緊跟上,對眾人擺擺手道:“本王知曉各位大人的意圖,等本王的好消息就是,必不讓各位失望。”他這中間人一倒手,出自“我師”的長青丸既給他青春,又能帶來銀子,哈,“我師”果真是他的大貴人吶!
無垢子腳下生風,三轉兩轉便遠離了人群。他是何等聰明之人,從魚巖郡王的異樣返青就能明白這恐怕是宿慧尊者下了手,心里的這份惱火就別提了!
無垢子敢斷定,宿慧必定是對魚巖郡王使了激發催化長青丸藥性的藥物。下毒、暗殺,這樣平常的手段,人家根本不屑,只是輕輕巧巧借力打力,便輕易達成了目的——如果魚巖郡王繼續年輕下去,那么他的壽命最多還有十日,還可能更短。
他原先多少有些輕視這位女尊者,在他看來,宿慧走后院貴眷路線的格局太小,畢竟這個世界還是掌握在男人手里。想做成大事,總是拘泥于后院是不成的。
但現在看來,這位女尊者哪怕眼光有限,手段還是高明的。無垢子懶洋洋的心態有了些許轉變,這一局輸了,下一局扳回來就是。他立在樹梢頭,目光遠遠投向那座掩映于繁枝之中的小小尼姑庵,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