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天五日,外界一日。
宗政恪將她與李懿隨身攜帶的上品療傷藥都盡數服用,再有靈泉浸泡和洞天食材輔助,也只能保證根基暫時不潰,一身修為卻暫時都化為虛有。
李懿一個勁地安撫她,讓她安心等待,他家外曾祖父精于岐黃之術,收藏著幾份根基修復的藥方。他一出去就移栽上了年份的藥材進洞天,保證會配出好藥來治愈她的內傷。
宗政恪反倒并不怎么在意。世人所知的宿慧尊者已經返回東海佛國,她現在是即將養入深閨的宗政家三姑娘,不需要也不能具備太強悍的武力。再說,她身邊的明月和明心,都不是吃素的。
李懿和宗政恪站到靈泉面前,泉水里清晰顯現出宮殿里的情景。宗政恪好奇地繞著靈泉慢慢走動,發現無論在何處能看到的景象都是相同的。
李懿含笑看她,猶豫片刻后還是決定實話實說:“這幾天你忙著療傷,我就沒打擾你。咱們在這兒差不多一天的功夫,你師兄大勢至和嬴尋歡到過外頭。”
宗政恪沉默片刻,臉色有些陰郁。半響,她蹲在泉邊,伸手入泉水慢慢攪動,低聲道:“你可知這位嬴女官的底細?”
她在想,前世大勢至收服銀角翡翠蟒,是他自己的本事,還是借助了別人之力。她不能肯定,她的前世究竟存不存在這位天外異人嬴女官。畢竟,她那抹游魂只局限于天幸國境內。除非一些震驚天下的大事——譬如出身天幸國的普渡神僧出海失蹤等諸事,她才知曉。
李懿也蹲在泉邊戲水,一邊說:“別的倒罷了,她是個獸語者,能夠與世間所有飛禽走獸毫無障礙交流。外頭那一窩的蛇鼠都對她服服帖帖的,完全的不戰而屈人之兵。”
宗政恪微微松了口氣,扭頭看李懿,確認說:“你可看清楚了,是嬴女官收服了銀角翡翠蟒,而不是我師兄?”
怎么可能沒看清楚?那賊婆子得了這么多臂助,笑得連眼睛都瞇成了縫兒。而那條受了重傷原本暴躁不已的大蟒,在她面前乖順得像小孩兒,一個徑地纏著她撒嬌。至于被排擠到邊邊角角的大勢至,李懿幸災樂禍——你倒是霸道給這一窩蛇鼠看啊!
得了李懿斬釘截鐵的肯定,宗政恪不知是喜還是該憂。一直以來,她都害怕無論她做什么事付出多么巨大的代價,前世發生的事兒依舊會發生。神僧落海、山洪暴發,以及她曾經做過的一些預言,無一不是她的嘗試。
果然,諸多大事都印證了她的前世記憶。宗政恪一方面放心地利用前世所知為自己謀求立世之本,一方面也唯恐最終她會竹籃打水一場空。所以,她拼了命地修行武道,做了玉石俱焚的最壞打算。
而這次事件里,銀角翡翠蟒的歸屬與前世有所不同,相當于在宗政恪心間燃燒的復仇烈焰上重重地澆了一勺油,讓她的信念越發強烈——原來有些事不是不能改變的。
起身走回李懿身邊,宗政恪的臉色眼神都恢復了以往的淡漠,對李懿道:“我們走罷,外頭也有可能會塌陷。”
李懿點頭,不由分說牽住宗政恪的手。宗政恪斜眼看他,他露齒一笑:“要么就抱著。”宗政恪面無表情垂頭,李懿笑了幾聲,心念微動,二人離開洞天,回到宮殿里。
滿目仍是奇珍異寶,空氣中依然飄浮著難聞惡臭。那具白棺還擺放在殿中央,孤零零的,十足的凄涼。李懿松開宗政恪的手,手一招,一枚指甲蓋大小的白玉八卦平安扣從大堆珍寶里飛出來,啪地一聲嵌入他胸前巴掌寬的同款平安扣正中央。
宗政恪四下走動,不時撿起東西仔細審視。李懿緊緊跟在她身后,將她察看過又扔下的物件都收進洞天里,也收了一些他自己喜歡的東西。
忽然宗政恪站住腳,掌心托著一只三四寸長寬、方方正正的紫黑色木函。她嘴角含笑,對李懿道:“打開看看,是不是你要找的天幸國璽。”
李懿大喜,急忙伸手接過木函,打開一看,里頭果真躺著一方純金所制的龍頭印璽。他正開心呢,又聽宗政恪說:“你也不用太高興,據我所知,每一任天幸皇帝的御用印璽最少也有幾十方,多的更有上百方。這只不過是其中一方而已。”
“你特意幫我找到的,我怎么會不高興?”李懿捏起龍璽對宗政恪亮了亮,笑瞇瞇地說,“而且這方印章不一般,這是天德帝的私章。阿恪,你運氣可真好。”
宗政恪看清那印章所刻字樣之后,也是失笑。二人在殿內又轉悠了片刻,大大小小的國璽私印竟然撿了十幾方,果真印證了宗政恪的所說。待轉到宮殿門口,李懿的洞天里已經塞得裝不下了,殿內這些珍寶不過才少了一小半。
二人再不停留,李懿背上宗政恪飛身離開宮殿群。那懸崖之處的通道口已經被滾落下來的山石給完全堵住,但大勢至和嬴尋歡帶著一窩蛇鼠離開,在另一處開辟了通道。
算算時間,那兩個人離開的時間距此時并不算太久遠。唯恐他們出去后毀掉通道,李懿奮起全部功力,沿著這條明顯被人用暴力手段一路轟開的地底通道一直往上。
他小心翼翼跟隨著蛇行的痕跡,并不敢離得太近,并且仔細察看路上有沒有蟲蟻等活物。八品強者五感靈敏,很快,他便嗅到了通道前方溢入的清鮮氣息。他精神一振,知道這條路就要到盡頭了。哪怕此時有人毀路,他也能及時沖過去。
但想象當中的事情并沒有發生,李懿背著宗政恪竄出大坑,輕輕飄搖的雨絲便落在了他臉上。四下里伸手不見五指,此時正是深夜。這片小林子不知在魚巖山的何處,草深林密,多有怪石嶙峋,偶爾飄過幾聲夜梟刺耳鳴叫。
終于重見天日,而且四周并沒有任何異常狀況。想必大勢至和嬴尋歡已經走得遠了,那倒要感謝他們沒有毀去這處通道。不過,難道他們還打算日后來一趟?畢竟那些財貨頗為喜人,嬴某人向來把“賊不走空”掛在嘴邊……
李懿習慣性地想著這些有的沒的,警惕觀察了一會兒,才長吁一口氣,將宗政恪輕輕放下地。他舉起寬大的道袍袖子護在她頭頂給她擋著雨,笑著說:“看來雨快停了。阿恪……”
“阿恪……”不料有另一個人與李懿同時開口。
宗政恪聽得這熟悉聲音,身體微僵,與李懿不約而同扭臉望去。二人只見憧憧樹影、徐徐雨絲里慢慢走出黑衣的僧人,他有用玉石精雕細琢一般的俊美容顏和冰冷徹骨的眼神。
無奈地嘆一口氣,宗政恪走出李懿的保護,上前給大勢至斂襟一福,恭敬地行禮:“見過師兄,師兄安。”
大勢至揚起雙手,將臂間搭著的披風輕輕給宗政恪披上,給她戴好披風的兜帽,這才責備道:“你又不好好照顧自己,臉色怎么會這樣難看?你方才藏到哪里去了?為何我找遍地底也沒找到你?”
他目光如炬,清楚地看見宗政恪小臉雪白、神情萎靡,一副受了重傷的孱弱模樣。心猛地收縮,他幾乎要控制不住自己心底翻騰的異樣感受——出手將那個礙眼多余的少年道人殺死泄憤。
再也不忍繼續責備,大勢至放柔了聲音自責道:“都怪我走得太急,來得太晚,讓你受苦了。阿恪,你跟我回佛國好不好?你一人在此,我如何能放心?”
宗政恪一見披風便明白,為什么師兄會在這里等著自己。李懿懊惱地咬咬牙,他怎么忘了把宗政恪的這件披風給一并帶入洞天呢!?當時他也是太緊張了,唯恐在他尋找退路的時候,宗政恪真的被那惡蟒所傷。
“庵里被泥石流沖毀,我掉進了地道,是李師兄救了我。”宗政恪退后兩步,示意大勢至道,“師兄,這位是天一真宗的李懿李師兄,道號無垢子。他是天一真人之徒,也是天一真人的外曾孫。”
李懿嘴角微翹,上前兩步,恰好與宗政恪并肩站在一起,對大勢至打揖首道:“李懿見過大勢至尊者。”讓你無視我,現在你師妹親口介紹,你總不能再視而不見罷。
大勢至偏偏還真就能視而不見,他仿佛沒聽見宗政恪和李懿說什么,一雙分辨不出情緒的清冷雙目只落在宗政恪臉上。伸手拉過宗政恪的手腕,他的手指也自然而然地搭了上去,只是須臾之間,他便變了臉色,聲音似從喉嚨最深處擠出來:“你竟受了這么嚴重的內傷!阿恪,是誰,是誰逼你服用了十香紅雪散?”
李懿忽然悶哼出聲,連連后退數步,差點沒摔進那個大坑里。面前這黑衣的僧人竟然無法控制他的憤怒,除了他有意繞開的宗政恪,無論是活人還是死物都立時承受到莫大的威壓。
風雨皆有剎時的靜止,離三人最近的幾棵樹靜悄悄化為烏有,仿佛從來沒有存在過。李懿眼中掠過厲色,一股傲意自心間升騰而起。他不僅沒有散去功力以免受到更嚴重的傷害,反而再度將自己那股鋒銳凜冽的氣機奮力迸發出來。
這一次,不是借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