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鑾風月

第六十六章 血書和醒悟

這日清晨,大街小巷尚且沒有多少行人,大攤小鋪也才剛剛開張,便有數百青衣騎士縱馬躍道。他們很是憋屈地一路小跑,磨磨蹭蹭地從北向南而去。

被騎士們護在中間的是一輛奢華大馬車,不說飾物是何等的華貴無匹,也不說車身雕刻的圖案是何等的惟妙惟肖,只說這輛大馬車的寬度和長度,就起碼是普通馬車的七八倍以上。

馬車正中金頂插著一桿杏黃旗,上面繡著“魚巖郡王府”的字樣。于是見者無不奔走躲避,唯恐從里頭竄出一個老而不死的色、中、餓、鬼將自家的大姑娘小媳婦給強搶了去。

不過,這輛魚巖郡王的專車現在歸魚巖郡王妃孫氏所用。她肚子里如今揣著老王爺的第九個嫡子,身份貴重之極。老王爺若在家便罷,既然他還不曾回府,那她自然可以使用這輛馬車。

孫王妃此行并不是去娘家探望,而是昨天下午,忽然有人送來一封血書,上面寫著觸目驚心的兩個大字救命!雖然其下蓋了魚巖郡王的私章,但孫王妃還是琢磨了好半天方敢確定這真的是魚巖郡王的筆跡。

這下可捅了馬蜂窩,孫王妃當即就吩咐起程。若說王府里有誰真心希望找回活著的魚巖郡王,那真的非孫王妃莫屬。找不著老王爺,府里那些比孫王妃還要年長的王孫公子們還不得將她們母子給活吞了?更別說將她的孩子立為王府世子了。

老王爺失蹤的這段時間,孫王妃真是睡也睡不安穩、吃也吃不下去,生怕自己被人給暗害了。自確診她有孕,她便修書給娘家,盼星星盼月亮盼了好幾天終于盼到孫家的可靠奴仆。

可是千防萬防。絞盡了腦汁、費盡了周折,還特意搬出了王府住進了魚巖府城外的別院,孫王妃還是有過誤食嘔吐又見紅的事兒。若非孫家特意請了名醫一同坐鎮,孫王妃這胎真是危險。

后不過幾天,魚巖府轄下村鎮疑似出現疫情,又將孫王妃嚇得不輕。沒辦法,她只得聽從娘家的勸說。搬到了孫家建在魚川府的山莊。尋找魚巖郡王的事兒只能遙遙指揮著。

沒想到竟能接到老王爺的泣血求救書信,孫王妃大喜又大急,趕忙親自入城去找魚川親王。請這位堂侄兒派出兵馬在附近搜索,務必要找到失蹤好久的老王爺。

大隊人馬總算離開了正街,走在往南的魚川大道之上。這條路的盡頭便是占據了城南幾乎五分之一地盤的魚川親王府。不過孫王妃并不羨慕,她家郡王府更大。

魚川親王府早得了信兒。大開了二門相迎。孫王妃也不敢抱怨,她可不是昆山長公主。能讓清河大長公主開正門迎接。

一時接進去,因早就著人送過信兒,魚川親王妃辛氏便奉了孫王妃在屋里歇著等消息。二人年紀相差甚大,卻是年少的為長。年長的輩份卻低。辛王妃心里打著別的主意,待孫王妃特別熱情恭敬。孫王妃還以為是自己的肚子令人看重,不由洋洋自得。

兩位王妃閑坐著說話。談及幾天前昆山長公主入城的事兒。辛王妃掩嘴笑道:“宜城公主還真是等不得要見人,她母親的儀仗還在城外呢。她就忙忙騎了馬直奔大長公主府。后來聽說人去了閑坐書齋,她又急急尋了去。她腳程快,竟差點讓她給堵著了。”

這事兒如今傳遍了魚川府的權貴圈子,日前孫王妃的娘家嫂子來看她,也捎帶著說了幾句,只是沒有辛王妃講的這么清楚詳細。孫王妃孕期無聊,除了操心老王爺的生死下落,根本沒有旁的事兒勞心,可不就盼著聽些奇聞逸事兒解悶嘛。

她便不自覺地睜大了眼睛,追著辛王妃問:“侄兒媳婦,后來呢,不是說裴四竟當場病發了?不會是,”她捂唇嬌笑起來,“不會是逼著裴四娶她,把人嚇的吧?”

辛王妃聽了那聲“侄兒媳婦”,雖面色不改,到底嘴角微抽。有魚巖郡王那樣的老、色、鬼王叔,真是辛苦之至。掰手指算算,這么些年,前前后后,竟然有多達五位的魚巖郡王妃叫過她“侄兒媳婦”。

強忍著不屑鄙夷,辛王妃矜持笑道:“您說笑了,適才說差點堵著人,可不就沒堵到嘛。但紹兒那孩子還真就在路上發病了,幸得貴人相救……”

“貴人?”孫王妃詫道,“這魚川府竟還有被侄兒媳婦你稱為貴人的?”

“倒不是說身份如何貴重,而是這人福氣深厚。”辛王妃便道,“說起此人嬸嬸您也是知道的,就是宗政家那位得了宿慧尊者青眼有加的三姑娘。若不是三姑娘福澤綿延,讓紹兒沾了光,恐怕立時人就救不得了。”

孫王妃便愣住,自從她見了無垢子仙師,就仿佛沉陷在了一場綺麗卻無望的夢境里,將別的事兒都扔在了腦后。直到老王爺失蹤,無垢子仙師也杳然無蹤,再加上她被查出有了身孕,她才慢慢醒過來。

于是,她記起她曾經見過宿慧尊者,不僅得了一本高僧的手抄佛經,還蒙尊者賜語日后有緣還會相見。最重要的是,那時這位小尊者就隱隱暗示過,她會有子。

她便真的有了孩子!

想到這里,孫王妃霍然站起身,把辛王妃嚇了一跳。辛王妃見孫王妃忽然臉色煞白,急忙扶住她,連聲問:“您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孫王妃連連擺手,又緩緩坐下,怔忡了好半天才長嘆一聲道:“侄兒媳婦,你說我是不是做錯了事兒?白白放過了真正的福氣庇佑。”她低下頭,溫柔地撫摸尚未顯懷的腹部,喃喃道,“我這孩兒還沒出世就遭了許多劫難,徜若我以一顆真心侍奉佛祖,是不是就能保他平安出生?”

辛王妃便點頭道:“侍佛當然要摯誠。否則反受其噬。您似有什么心事,我倒愿幫您排解排解。”這些隱事逸聞誰不愛聽?!

孫王妃又沉默了片刻,這才啟唇對辛王妃講起了有關宿慧尊者的那些事兒。聽罷,辛王妃跌足連嘆,一副不知該說什么才好的表情。只是看見這位年輕輕的嬸嬸泫然欲泣的模樣,她也有幾分心軟。說起來,孫王妃的年紀與辛王妃所出的桐城郡主年紀差不多呢。

辛王妃便親自拿帕子給孫王妃擦拭淚花。柔聲道:“嬸嬸也不必太擔心。佛祖慈悲,定然會寬宥您一時的糊涂。徜從現在起,您能以一顆摯誠之心侍奉佛祖。佛祖依然會保佑你們母子!”

孫王妃哽咽道:“但愿如侄兒媳婦你所說的就好。”

辛王妃便笑道:“您還不知道吧?紹兒在路上搶回一條命,但回了府以后,到底被宜城公主給追上。宜城公主真是被嬌寵得不成樣子,見紹兒那模樣似不大好。竟然胡咧咧她愿意立刻下嫁給紹兒,給紹兒沖喜。”

孫王妃的眼淚立時便止了。滿臉的不可思議,搖頭道:“清河妹妹肯定氣急了!”托魚巖郡王的福,清河大長公主還要叫她一聲兒嫂嫂。裴君紹論起來是她的孫子輩,可她待字閨中時。也曾經羞紅著臉遠遠地望過裴君紹的背影。

“可不是么!清河姑姑差點沒一巴掌賞過去,紹兒當時就暈過去了。”辛王妃又道,“那天我聽到消息。也急忙趕去了府里探視紹兒。那宜城公主還不肯走,就坐在紹兒房外嚎啕大哭。”

清河大長公主是今上和魚川親王的嫡親姑姑。魚川親王就蕃之后她多方幫襯過府里。因此辛王妃很領這位姑姑的情,自然關心病歪歪的裴君紹。

那天的情景,辛王妃至今想起來都覺得可笑又荒謬。昆山長公主的長女臺城公主今年恰十三歲,倒是溫婉嫻靜,頗有公主風范。論理,昆山長公主便是想做裴四的丈母娘,臺城公主的年歲也更合適。

但宜城公主是昆山長公主的命根子,嬌寵得實在太過份,才十歲的人就想著嫁給裴四,還不顧體統鬧出那么多大事來,真真是丟了皇族的臉面。

要知道,雖然臺城公主姓晏,但宜城公主是跟著母親姓慕容的。就為從母姓這事兒,當年還鬧得挺兇。無奈昆山長公主深受太后和皇帝寵愛,到底還是依從了她,強壓著晏家同意了。

辛王妃并不認為,皇帝升了晏家的爵位為國公,就真的能讓晏家忍下這等羞辱。也難怪,自從昆山長公主生下那對龍鳳胎,安國公晏青山就長駐邊疆不回來了。

見辛王妃有些走神,孫王妃便扯扯她衣袖,追問:“侄兒媳婦,你怎么不說了?后頭呢?裴四可大好了?”說著有些慚愧道,“因這胎不安穩,我一直在城外山莊養著,竟然還沒來得及去探望清河妹妹和裴四。”

辛王妃醒了神,急忙拍拍孫王妃的手背,安撫道:“不在這一時,清河姑姑也知嬸嬸身上不方便,那里又要操心王府的事兒。紹兒那樣的人品,偏生多災多難。他這一氣,真的就差點沒醒過來。清河姑姑也是急得沒辦法了,只得又去請那位宗政三姑娘。”

“三姑娘不愧長年禮敬佛祖,真是宅心仁厚、慈悲為懷。她不僅親自去了,還將從宿慧尊者那里請來的圓真大師也一并請去,另外攜了大勢至尊者的手抄佛經,整整給紹兒祈福到了夜里,等紹兒轉危為安、蘇醒之后她才回家去。”辛王妃說得口干舌燥,急忙飲了半盞茶。

孫王妃不禁出神,立時就打定了主意她也一定要請這位宗政三姑娘來頌幾篇佛經,給王爺和肚子里的孩子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