類別:都市言情作者:玖拾陸書名:
身邊人……
常郁昀琢磨著這三個字。
暖黃光線下,楚維琳的臉龐仿若抹了上好的瓊膏,眉眼越發柔和好看,只是她的神色有些郁郁,整個人都添了幾分沉重。
這個樣子的楚維琳,實在讓人心疼。
就好似,她跪在佛前誦經時一般。
那年法雨寺中情境一股腦兒泛起,沖入了腦海之中,常郁昀抬手蓋住了桃花眼,低低嘆了一聲。
佛前誦經的背影美是極美的,可他卻不喜那種美,他情愿她惱著怒著嗔著羞著,也好過那無欲無求無念的樣子。
觀霧亭中的羞惱,才是真的動人。
那時……
常郁昀猛然睜開眼睛,壓著心中情緒,柔聲問道:“琳琳,我總覺得,你不像從前一般依賴寶蓮了。”
楚維琳愕然轉過頭來,寶蓮的名字讓她有些恍惚,她知道常郁昀說的從前是指前世,她自己也知道,她對寶蓮的態度其實變了許多。
這種改變只有她自己明白,不是信任與否的問題,而是她確實不那般依賴了,很多事情她要么存在心中自己想,要么就與常郁昀商量,那種依賴她完完全全轉移到了常郁昀身上。
卻不曉得,常郁昀是怎么瞧出來的。
“怎么這么想?”楚維琳問道。
話一出口,楚維琳也有些通透了,常郁昀是親眼見過前世她對寶蓮的依賴的,今生變化如此之多,叫他看出來,也并不奇怪。
常郁昀淺淺露了個笑容,剛成親的時候。他就問過楚維琳,為何是流玉掌了庫房而并非從小伺候她的寶蓮,那時楚維琳的回答聽起來有些道理,可細究下去,再加上這一年多的相處,常郁昀就更加覺得并不像她說的那么簡單。
“你從前與寶蓮幾乎是影形不離,到哪兒你都帶著她。可我記得。成親前你來府中小住,身邊跟著的是寶槿與滿娘,那年上山拜佛被困在別院時。你帶的是寶槿和流玉。現在的寶蓮像一個普通的大丫鬟,而不是從前那樣離了就不行的人。”
楚維琳抿了抿唇,垂下眼簾沒有說話。
她細細想著這幾年和寶蓮的相處,除了周媽媽那兒湊份子的事情。寶蓮做事也沒什么差池,至于她借口照顧秦媽媽而出府。楚維琳也沒有那般斤斤計較。
她想,她對寶蓮的那份說不清道不明的疏離感,大約是對前世的自己的排斥吧。
不愿意再重復前世的道路,卻在不知不覺間。連前世那般信任的寶蓮,她都有些疏遠了。
楚維琳握著常郁昀的手,掌心溫熱。手指骨節勻稱不失力度,她這輩子能定下心來好好與常郁昀過日子。又為何偏偏過不去寶蓮的這道坎?
長長嘆了一口氣,楚維琳迎著常郁昀的目光,四目相對,她凄凄一笑:“我總覺得,寶蓮有事瞞著我,可我又想不明白。”
常郁昀把楚維琳散下來的發絲挽到了耳后,不疾不徐道:“我剛才想起了一樣事情,那年法雨寺觀霧亭,我站在那兒,可以清楚地看到塔林。”
楚維琳怔了,蹙眉喃道:“塔林?”
“你離開塔林時遇見了一位老嫗,你還記得嗎?”常郁昀問。
楚維琳點頭,那個老嫗看著她的眼神讓她覺得毛骨悚然,也是那個老嫗,說出了滿娘這個名字。
是了,那個老嫗分明就是認得桂姨娘的,若不然,她怎么會錯認。
那個老嫗是誰?
“我記得,那時我還讓寶蓮回塔林里看一看那老嫗供奉的是誰,寶蓮回來說,從年數上來看有三四盞往生燈,她也分不清是哪一盞。”
常郁昀又問:“那寶蓮有沒有告訴你,她和那老嫗說了些什么?”
“什么?”楚維琳愕然,半晌她搖了搖頭,“寶蓮什么也沒有說過……”
那時寶蓮是紅著眼睛回來的,楚維琳問過,寶蓮只說是風吹紅的。
見楚維琳整個人都低落了,常郁昀一面撫著她的背,一面道:“我看到她們說了許久,寶蓮甚至哭了,但是說了什么,我并不清楚。后來我也就忘了,正好說到這里才想起來。”
楚維琳勻了勻氣,低低應了一聲。
那時說了什么,只有寶蓮與那老嫗知道,便是直接去問寶蓮,大約也是問不出什么來的。
楚維琳靠著常郁昀,道:“先不與寶蓮提了吧。”
畢竟是舊事,又有些無憑無據的,這要真是追著問了,就徹底是主仆離心了。
常郁昀懂楚維琳的意思,他亦有自己的想法,道:“起碼七姨這個事情,應該與寶蓮無關,且不說寶蓮與楚家長房是不是有恩怨,但她不會這般害人,還來拖累楚家這么多人。”
楚維琳頷首,寶蓮是有小心思小算盤,可要說她有那等害人的膽子,楚維琳也是不信的。
楚維瑚的這件事情,只能等黃氏審過徐姨娘之后再看了。
夜深人靜,楚維琳睡得并不踏實,翻來覆去都是夢境,前世今生摻雜糅合在一起,稀里糊涂的分不清了。
猛然睜開眼,大喘著氣盯著那幔帳,分明什么都看不清,又仿若看到了那上頭暗暗的回字紋底色。
常郁昀也醒了,見楚維琳被魘著了,他想將她箍進懷中,可又對那個大肚子無可奈何,只好支起身來側過去安撫她。
這般一鬧,兩人都是睡意全無。
楚維琳心里壓著事體,干脆想到什么說什么,從桂姨娘的事情說起,又絮絮講了些楚府舊事,等到天亮時才迷迷糊糊睡過去。
再醒來時,天已經大亮了。
外頭似乎有輕輕說話聲,她一時分不清聲音,便抬手掀開了幔帳,喚了一聲。
流玉快步進來。見她醒了,便道:“外頭是五太太來了,見奶奶還睡著,正要回去。”
“請叔母等我一會兒。”
流玉應了,出去說了一聲,又和寶槿一道進來伺候楚維琳起身。
楚維琳進了東次間,楚倫歆便抬眼看她:“昨兒個沒睡好?”
“肚子重。睡不踏實。”楚維琳道。
“我剛從松齡院里過來。老祖宗問了昨日大嫂和維瑯媳婦過來的事體。”楚倫歆道。
楚維琳點頭,這也是情理之中的,畢竟是臘月里。娘家人走親的并不多,尤其是前一天蘇氏才剛來過,而昨日兩人來時已近黃昏。
楚維瑚的事情,說穿了還真不好看。雖然是姻親,可也是丟臉的。幸好老祖宗也察覺出這底下有些不能說的,沒有追問,讓楚倫歆糊弄著圓了過去。
楚倫歆現在過來,便是和楚維琳知會一聲。免得說岔了。
楚維琳記下,思索了一番,還是把昨日和常郁昀推斷的那席話說了。那背后之人未必就是外人,只怕就是自家人。
楚倫歆聽罷。不由也順著楚維琳的思路凝神思考,越琢磨越覺得這話有些道理,不由就道:“我還是使人與大嫂說一聲,她一心掛念著維琬,只怕想偏了去。”
“大伯娘想偏了,大伯祖母定然會想明白的。”楚維琳道。
說起那位聞老太太,便是年紀大了,一雙眼睛也炯炯有神,那可不是好糊弄的人,有她在,那便是有了主心骨了。
楚倫歆心里知道,可多少還有些放不下,道:“不管如何,還是去說一聲才好。”
既如此,楚維琳也不再勸了。
楚倫歆回去之后便又讓鄧媽媽走了一趟,鄧媽媽午前出門,直到掌燈時才匆匆回來,報了楚倫歆之后,又來了霽錦苑。
流玉引了鄧媽媽進來后,便出去守了門。
鄧媽媽福身道:“奶奶,奴婢這趟回去,徐姨娘那兒已經松了口了。”
徐姨娘會松口也是在意料之中的,有楚維瑚那一身傷口在,她自然知道自己是著了道了,還險些害得楚維瑚做不得人了,這心一慌,又哪里扛得住,自然是對做事之人恨得咬牙切齒的。
徐姨娘可顧不上黃氏想怎么收拾她,她便是死了,也要拖著那黑心腸的人一道死。
照徐姨娘的說法,自打楚維瑚被關起來之后,她就日夜不踏實了,之前還盼著些,楚維琬走得平順了,興許聞老太太和黃氏就會放過了楚維瑚,可看著楚維琬懷孕生子,楚維瑚卻沒有一點兒希望,不由就惶恐起來了。
楚家這幾位姑娘,楚維琛、楚維琳與楚維瑚是同歲的。
楚維琛之前鬧了些事情出來,可如今瞧著也能雨過天晴了,有李氏在,等大軍返京時,楚維琛還能說不出一個婆家來?而楚維琳,那是風風光光嫁出去的,孩子都要落地了;反觀楚維瑚,因著那一樁事,連及笄禮都沒有辦,自打那日起就沒有出過房門。
眼瞅著楚維璦都要及笄了,何氏正想著法子謀親事,徐姨娘只恨自己是個妾,沒辦法幫上楚維瑚。
徐姨娘如今也不好四處走動,就在花園里散心,也不知道是哪個丫鬟先提起來的,說是楚維琇又送了不少年禮回來,而二姑奶奶楚維瑤去了德安,卻連封信都沒有送回來過,有人卻道,楚維瑤情況與楚維琇一個天一個地,本就不是一個娘胎里出來的,自然不一樣,不管如何,楚維瑤好歹還能做個正房奶奶,日子再苦再難,熬一熬也就過去了。
這些話落在徐姨娘耳朵里,那真是感慨萬分,她的維瑚可不就是如此,因著不是從黃氏肚子里出來的,連維琬的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了。
事到如今,也不盼著什么了,楚維瑚能有楚維瑤一般,這日子能熬下去,也比被關在那屋子里強多了。
徐姨娘讓身邊伺候的丫鬟蘭香出的面,蘭香買通了管事,弄來了迷.藥,也是她去安排的人手,卻不想出了這等差池。
蘭香見事情敗露,整個人抖成了篩子,可她偏偏說不明白是怎么尋來的人手。
徐姨娘要與她拼命,叫人給拖開了,蘭香卻趁著眾人的注意力都在徐姨娘身上時,一腦袋撞死了。
“死了?”楚維琳目瞪口呆。
鄧媽媽僵著脖子咽了口唾沫,點了點頭。
楚維琳的指尖不住敲打著桌面,這蘭香一死,豈不是死無對證了嗎?
“流玉,”楚維琳抬聲喚了外頭的流玉進來,道,“徐姨娘身邊的那個蘭香,你認得嗎?”
流玉細細想了想,倒還真有些印象。
蘭香是外頭買進來的丫鬟,剛來時年紀很小,據說是父母全無,后來長房里頭缺人手,才被提進了院子里伺候,長得并不出挑,人也有些木訥,四年前徐姨娘身邊的一個丫鬟放出了府去,黃氏就把蘭香撥了過去。蘭香在一眾丫鬟間并不是頂尖的,但勝在聽話好拿捏,徐姨娘用的也算順手,就一直留了下來。
至于旁的事情,流玉也說不明白了。
畢竟只是一個姨娘身邊的人,流玉能說出這些來已經不錯了。
鄧媽媽見楚維琳沉默,便道:“五奶奶,那個蘭香,大太太會仔細去查的,您還是莫要太過牽掛了。”
蘭香這個人,定然是有問題的,否則不會支支吾吾說不清楚人手的來歷,黃氏沿著這根線追查,并無不妥,但楚維琳隱隱覺得,不會有什么結果。
依流玉的說法,蘭香是打小從外頭買回來的,又無父無母的,只怕這名字都是到了楚府之后給取的,便是尋到了當初賣蘭香的人牙子,又能如何?人牙子每年經手的人手數都數不清,哪里會記得一個小丫鬟的來歷。
可要說從小進府的蘭香對楚府有什么怨念,又似乎不是那么個道理。
蘭香的后頭,會是誰呢……
今生的事情弄不明白,那前世呢?
楚維琳換了一個思路,這么一想倒有些豁然開朗的感覺,前世聞老太太過世時,楚維瑚被黃氏壓著殉了,徐姨娘也沒保住命來,身邊的丫鬟婆子一樣逃不掉,那蘭香也是死了的。
那是景德二十年的夏末,又有半月沒有下過雨,正是最熱的時候。
楚府治喪,便是楚維琳這種不喜外出的人,也避不開這樣的時候,便也去璋榮院里上了香磕了頭,又依著規矩守夜哭泣。(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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