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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沁去京城六七年,期間一次也沒有回來過。《一是因為忙,二是因為她的緣分遲遲沒有到來,她不知回來之后要如何面對這些關心她的人。
她這次回來,是作為傳旨欽差前來封賞的。
去年夏末,新帝登基才數月的時間,一場罕見的大雨致使黃河水位暴漲,數省罹患水災,山東境內尤其嚴重。周漱捐糧捐藥,協助賑災有功,晉升為一等伯,加賜百畝藥田,歲祿提至一千五百石。
簡瑩發動濟南府的商賈大戶捐獻舊衣棉被帳篷等物萬余件,同樣功不可沒,除相應的誥命封賞之外,另賜圣上親筆題寫的匾額一塊,上書“德高賢致”四字。
本來早就該封賞的,只因大水之后引發大凍,一直持續到開春災禍才算平息。如今受災各省的百姓已經開始播種,重現安定之勢,這才集中論功行賞,發下恩旨。
一家子在正堂前擺下香案,三叩九拜地接了旨,周漱將三個寶叫過來拜見了姑姑,便忙著去祠堂供奉圣旨,懸掛匾額,放了簡瑩和周沁姑嫂兩個到后宅說話。
“幾年不見,大寶小寶都已經長成大小伙子了,三寶也長那么高了,我都不敢認了。”周沁握著簡瑩的手唏噓道。
“你走的時候他還不到三歲,現在都快十歲了,小孩子可是一天一個樣兒呢。”簡瑩一面笑道,一面打量著周沁。
見她一身宮裝,將身條襯得修長挺拔,眼神明亮,臉色紅潤,眉宇之間英氣凜凜。舉手投足落落大方,整個人都跟在家的時候不一樣了。
“果然女人就得有自己的事業,瞧瞧你現在,當真今非昔比了。”
周沁目光落在她渾圓的肚子上,“二嫂不也過得挺好嗎?這一胎應該是侄女兒了吧?”
“誰知道呢?”簡瑩摸了摸肚子,“我和你二哥說好了,不管是男是女。生完這個再不生了。”
這話她懷三寶的時候也說過。最初幾年一直吃著避子的藥丸。三個寶一天比著一天地長大了,不再黏著她撒嬌耍賴,她又覺得跟少了點兒什么似的。
周漱也一直想要個女兒。兩個人商議了一下,決定趕在簡瑩三十歲之前再生一個。
也不知是誰給傳揚出去的,現在大半個濟南府的人都知道忠勇伯和伯夫人想要女兒都想瘋了。有那生女兒多的夫人太太,便好心地送了女兒穿過的小衣裳過來。想生兒子的順便討一套三個寶的小衣裳走。
其實三個寶穿過的小衣裳早就送完了,送出去的都是姜媽和雪琴她們后來做的。
簡瑩雖無潔癖。可也不是隨便什么人送來的東西都敢用的。這年頭衛生防疫又不是那么先進,誰知道有沒有傳染病什么的?
她是不信這個的,為了表表姿態,問元芳要了一套小衣服放在枕頭下面。
大概是家族遺傳。元芳也是丈母娘體質,跟猴魁成親之后,一氣兒生了三個閨女。前些天又診出了喜脈。前后院的人都已經開始押注了,據說只有猴魁自己押了兒子。其他人都押了閨女。
元芳倒滿不在乎,用她的話來說,不是兒子再接著生唄。她爹不就是生兒九個女兒之后,才得著兒子的嗎?
說起來,元芳她爹也是個艷福不淺的人。
妙織離開王府之后,去寡婦祠堂探望靈若,待了一陣子,便喜歡上那里了。用嫁妝銀子買下了一塊地,蓋了房子,扎根落戶了。
她一個未婚女子帶著一個丫頭住在偌大的宅子里,難免有那心懷不軌的人打些歪主意。元芳她爹因元芳的囑咐,時常過去打個轉兒,有事就幫把手,還替她趕走了幾回壞人。
日子一長,妙織就對這個樸實敦厚的漢子有了好感。幾番暗示,元芳她爹偏偏不開竅。
元芳她爹不是榆木疙瘩,而是壓根就沒往那上頭想。妙織的年紀小了他將近兩輪,還不如他前頭幾個閨女大,又是個在大戶人家做過妾的,要錢有錢,要貌有貌,他一個窮得叮當響的鰥夫哪敢動那種心思?
他是以照應晚輩的心態在幫妙織。
妙織給他做了好幾年的鞋,他就是不解風情,最后沒轍了,寫信求到簡瑩這里。
簡瑩看到那封充滿少女情懷的信,笑了好一陣子,還跟周漱念叨了一回,“孫舉人當年三十出頭,有功名在身,重情重義又疼閨女,她嫌人家是讀書人,聊不到一塊兒去,倒跟個四十多歲不識字的糙漢子來了電。
果然男人四十一枝花嗎?”
周漱懶得去管一個已經休掉的妾室的閑事,由著簡瑩跟元芳她們嘀嘀咕咕地折騰了許久,最終還是把兩個人撮合成了一對兒。
妙織倒是爭氣,成親第二年就生個兒子,把元芳她爹樂得合不攏嘴。
元芳不懂什么基因什么遺傳,只認準了一個理兒,她爹能生出兒子,她也能,大不了多生幾個唄。
說這話雪琴和曉笳進門來送茶點,周沁進她們兩個都作婦人打扮,又忍不住感慨道:“這一不留神,你們也都成親了啊。”
這些年她人在京城沒回來,卻時常跟簡瑩通信。簡瑩偶爾會提及身邊人的事,她知道元芳跟猴魁成了親,云箏和金屏、銀屏也都找到中意的人嫁了,連羅玉柱都勾搭了一個商戶家的獨女,繼承了一家大商鋪,生了好幾個孩子了,這兩個還一直沒著落。
曉笳是不開竅,一直拖到二十歲過了,才跟等白了頭發的輝白之間有了些情意。
雪琴起初不想嫁人,想學曲嫂自梳。后來莫名其妙的跟石泉看對了眼,于是就跟輝白曉笳一塊兒,內部解決了。
這兩對現在還都沒孩子,仍舊在簡瑩跟前伺候。另外那幾個成親之后,要么跟丈夫一起做了莊子和藥鋪的管事。搬出了伯府,要么就是改長勤為輪班,住在府后的配宅,只有當值的時候才過來。
雪琴成親之后性子愈發潑辣了,聽周沁感慨,便反過來探問道:“三小姐,您在京城這幾年。就沒遇見一個中意的人?”
見周沁笑而不語。立馬發覺有情況,“看樣是有了呢,三小姐。您快說說,那個人姓什么,叫什么,是做什么的?”
簡瑩也神色振奮。望住了她,催促她快說。
周沁羞澀地一笑。“他叫慕楓,是個侍衛。”
“侍衛?”簡瑩想起剛才傳旨的時候,有兩個青衣玄靴,作大內侍衛打扮的男子站在她身后。忙問道,“是圓臉白凈的那個,還是方臉微黑的那個?”
周沁臉上飛了一抹紅暈。“是方臉的那個。”
“嗯,個子夠高。肩膀夠寬,渾身都是腱子肉,你們成親以后,生活一定會很和諧的。”簡瑩摸著下巴笑得意味深長。
雪琴和曉笳都用欽佩的眼神看著簡瑩,剛才傳旨的時候她們也在,可她們就沒注意到三小姐身后還站著侍衛,更別提瞧出人家是方臉圓臉,身上是不是有肉了。
她們家夫人果然眼力不俗。
兩個人交換了個眼色,便雙雙退了出去,打算趁人還沒走,親自過去瞧瞧,也好替三小姐掌掌眼。
沒了旁人,周沁感覺自在許多,便跟簡瑩細細說了和慕楓之間的事情。
這慕楓原是當今圣上還是親王之時就在府里當差的侍衛,方依云在外頭操辦女學的那陣子,他是負責保護方依云的人之一。后來圣上登基,方依云做了皇后,不能像過去那樣隨意出宮,有事都是她出去跑,慕楓等人便成了她的專職護衛。
起初她對慕楓沒什么特別的情愫,只覺得他這個人特別嚴肅,特別盡職。只要她出宮,他一定在,也一定會寸步不離地跟在她身邊。
后來跟另一個侍衛閑談的時候,才知道慕楓自從被指派來負責保護她就沒休過假。每回輪到他休假,他都要費上一番波折,跟本該當值的人換休。
她的馬車里夏天總是備著綠豆湯和酸梅湯,冬天總是備著的紅棗茶和姜湯,春秋兩季常備各種滋潤去燥的果品糕點,她原以為是方依云吩咐下的,實際上也都是他私自準備的。
他做這些事,已經遠遠超出了一個侍衛的職責范圍。
周沁也已經是二十大幾塊奔三十的人了,若還看不出他對自己有意,那就白活這些年了。于是她找了個機會,直截了當地問他,“你是看上我了嗎?”
大概沒料到她如此直接,他臉上有了一瞬的錯愕和尷尬,很快又恢復如常,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是,在下傾慕周大人。”
“傾慕了以后呢?”她故作鎮定地追問,心卻跳得厲害。
“‘若周大人看得上在下,在下便稟明圣上和皇后娘娘,請兩位降旨賜婚;若周大人看不上在下,在下就繼續獨自傾慕,大人權當不知情,無視在下就好。’”
周沁板著臉,粗著嗓子,惟妙惟肖地學著慕楓的神情語氣。
簡瑩忍俊不禁,“然后你們就好上了?”
“哪有?我才不會那么隨便呢。”周沁皺了皺鼻子,“我拜托皇后娘娘好好地查了一下他的底細,他比我大三歲,是個孤兒,很小就被送進宮里了。
本來是要做太監的,因為根骨不錯,被選到了侍衛營。圣上分府出宮的時候,他被分派到親王府去了。除了習武,在不當值的時候喜歡喝點兒酒,也沒什么不好的毛病……
我覺得他人還不錯,就跟他說先相處看看。處了一段時間,跟他聊了許多,對他也算比較了解了。
我這回回來,不僅僅是傳旨,還想給你們瞧瞧,如果母妃同意,二哥二嫂也覺得他可堪良配,我們就打算成親了。”
“絕對是良配。”簡瑩立刻接口,“這年頭肯放下身段給你準備熱茶熱湯的男人到哪兒找去?家里又沒有亂七八糟的人,還是高薪高干職業,最重要的是那一身……
反正我沒意見,你二哥和母妃肯定也沒意見。”
周沁舒了口氣。“聽二嫂這么說,我就放心了。”
“你不惦記那個給你的詩批注的人了?”簡瑩促狹地看著她。
“惦記什么?”周沁豁達地笑了笑,“我連他是圓是扁都不知道,不過是一個夢,做完也就過去了。”
兩個人圍繞著慕楓說了一陣子閑話,簡瑩便問起方依云的情況,“皇后娘娘還好嗎?”
“精神著呢。”周沁笑道。“就是整天被那群大臣們參來參去的。好在圣上護著她,把那些彈劾她的折子都給燒了。
唯一讓她頭疼的,就是那位長公主了。”
簡瑩知道她說的是誰。“蕭樂林又怎么了?”
“太上皇沒退位的時候,她還藏著掖著的。現在好了,明目張膽地養起男寵來了,大長公主府的人都給她氣死一半兒了。”周沁氣憤地道。“圣上沒空管她,太上皇和太后只知道游山玩水。皇后娘娘為了皇家的體面,時不時就要替她收拾一回爛攤子。
算了,不說她了。
皇后娘娘讓我給你帶了不少東西,都是年前屬國進宮上來的。我為了早點兒見到你們。先一步回來了,東西要過了兩日才能到。”
簡瑩點了點頭,又問:“雍親王妃好嗎?”
在太上皇退位的前一年。老雍親王就過世了,蕭錚承了爵。因為要守孝。他也不好亂跑。倒是時常跟周漱通信,爺們兒聊些什么,她也不愛打聽。
段氏做了王妃許是忙了,只在送節禮的時候捎來幾句問候的話,平日就沒了聯系。
“也挺好的,就是整日忙著替那位王爺收拾酒桌呢。”周沁對蕭錚這種動不動就請一堆狐朋狗友到家里宴飲,叫女人跟在后頭操勞的男人意見頗大,表情帶著嫌惡。
簡瑩也很同情段氏,“她就是賢惠過頭了。”
“對了二嫂。”周沁忽然想起一件事來,“我在京城瞧見蘇姨……蘇秀蓮和昕姐兒了。”
“啊,我知道,小蘇寫信跟我說過,洪大成在軍中表現出色,升了都統,如今手下領著一千人馬呢。”簡瑩笑道,“我記得她說是要調到京畿營的,你以后說不定會經常瞧見她。”
周沁了然,“原來如此,我瞧著她跟一個男人在一起,怕見到我尷尬,就沒跟她打招呼。”
頓了一頓,又道,“二嫂想不想知道楚大人的事?”
“我那位天才表哥嗎?”簡瑩笑著搖了搖頭,“你不說我聽得也夠多了,他不就是刷新了我大伯父的記錄,成為史上最年輕的閣老了嗎?”
周沁覷著她的臉色,“可他現在都還沒娶妻呢……”
“說不定他喜歡男人呢,尊重他吧。”簡瑩事不關己地道。
周沁嘴唇一動,還想說什么,雪琴進門稟報,說方氏和齊庶太妃等不及要見她,打發人來叫她趕緊回府去。她便按下話頭,告辭而去。
方氏見過慕楓之后,對他很是滿意,當下便點了頭。
周沁在濟南府逗留半月,在濟南府的女學工廠巡查了一圈,便趕回京城去了。沒過多久,圣上為她和慕楓指了婚,并賜了宅邸,著他們在京城完婚。
方氏帶著紀氏和齊庶太妃帶著嫁妝過去為她操持婚禮,簡瑩身子太重沒法子過去,周漱放心不下她,自然也沒法子過去。成親當日,在京郊做知縣的周沅代替兄長,將周沁背上了花轎。
幾日之后,簡瑩足月發動,如愿以償地生下了一個女兒,小名兒叫貝貝,大名兒叫明珠。
這個姍姍來遲的小丫頭片子一出生就被她爹和三哥哥當成寶貝,就連鐵姑都在百忙之中趕來認了她當干閨女,并撂下話,以后要將四海通傳給她。
簡瑩曾站在御賜的匾額下,對周漱大言不慚地道:“等咱閨女長大了,咱看誰不順眼,就把她嫁到誰家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