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塵生產之前,腦子里亂糟糟的,忽然想起那個叫青鸞的女人,似乎就是個普通的天上仙子,還是做侍女的,不知為何面子那么大,如今四處吃得開……一陣疼痛,打斷了各種思緒,她一下子又想吃雞蛋羹,還要用一種鄉下才偶爾能找著的酸野菜來調味。(比奇屋逼qiwu的拼音)
雞蛋羹到好說,家里的廚子就是不怎么做這等樸素食物,好歹也不至于不會,可那野菜卻難找了。
而且要的還是酸野菜,他們連聽都沒聽說過,更別說有。
林旭本來急得腿直打哆嗦,聽了這要求,差點兒沒昏過去,可紅塵要吃,此時又正值重陽佳節,野菜什么的,并不算多見,至少他這府里絕對沒有,街上也沒賣的,不得已,只好撐著口氣出了大門,直奔莊子上,找莊戶想想辦法。
一直忙忙活活,忙到月上樹梢,終于抱著一罐子酸野菜回了家,他拿自己身上的玉佩換回來的,進了大門,就聽羅娘和一群女官嘻嘻哈哈地在那兒說笑。
“咱們姐兒長得可真漂亮,比小嚴他們家的毛猴子好看百倍。”
“可不是,瞧那皮膚紅的,將來一定白凈的很。”
“那是,郡主和郡馬都長得好,咱們姐兒能不好?”
哐當!
林旭頭暈目眩,一直念叨自己不要暈,不要暈……可還是倒在了地上,一時起不來。
他覺得自己不是被嚇的,純粹是這一日太過緊張,緊張到都糊涂了,腦子里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他竟然在愛妻生產的日子里,不在家守著,而是跑出去弄什么野菜,他要蠢成什么模樣,才做得出這等事!
結果林旭這一暈,自家人知道他是緊張,可外人卻另有心思,還惹來幾句閑話,說他重男輕女,因為妻子生了個女兒所以氣暈了。
這等話自然是那些看不得人好,心生嫉妒的白癡們隨意嚼舌,但傳到林旭耳朵里面,也讓他怪不是滋味。
尤其是皇帝和太后都有所耳聞,把人提溜到面前,拐彎抹角地再三提醒,弄得林旭頗為郁悶。
皇帝也就罷了,他對林旭頗為敬重,也不好說什么難聽的,可太后卻不一樣,就是指著林大公子的鼻子痛罵,他也只能老老實實地聽,連辯解的話都不敢多說,一肚子的冤枉。
紅塵看著抱著女兒,一副小心翼翼,束手束腳模樣的林大師兄,忍不住笑:“別把那些閑話放在心里。”
“哎!”林旭嘆氣,“咱們珠兒多乖巧,又聽話又可愛,他們沒有眼氣我而已,我自是不在意。”
紅塵:“……”
這話也就這人能說得出來,還乖巧,她那寶貝女兒生下來還沒過周歲,就一把子力氣,揪住林旭的頭發不撒手,揪得她親爹疼得差點兒眼淚汪汪,她到咯咯咯地笑起來,特別高興的模樣。
不過,這也是個小人精,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至少在紅塵面前她就乖乖巧巧的,從來不搗亂,就是不喜歡奶娘抱,紅塵一個眼色過去,她也就不鬧騰了,只是林旭心疼,知道她不喜歡奶娘,一有空就抱在懷里不撒手,孩子小的時候不能見風,自然抱不出門,稍微大一點兒,那是走到哪兒抱到哪兒,稀罕的不行,而且眼瞎,他家閨女欺負人的時候從來當看不見,閨女一旦有哪里不高興,立時就橫眉怒眼,再也不是那副溫文爾雅的公子哥模樣。
這日又是個好天,林旭抱著女兒在院子里轉圈,自從見識過外面的風景,這孩子就特別喜歡出門,清醒的時候,是一刻都不樂意在屋里待著。
紅塵坐在窗前,慢吞吞地研磨,在心里打了個底稿,就輕輕畫出線條,一點點勾勒出清雋男人抱著小娃娃的圖畫來。
有了這個姑娘,紅塵一開始也覺得和沒有的時候毫無不同,尤其是懷孕時,到并沒有半點兒別的母親那種期待憧憬,但真正養了這個孩子,她卻忽然覺得一切都不一樣了,好像沉下了心,變得平靜,酸一酸的話,就是有一點兒歲月靜好的幸福感。
林旭有沒有就不知道了,他這會兒讓自家閨女騎在脖子上,揪著頭發,齜牙咧嘴地在那兒轉圈,大概不會覺得什么歲月靜好吧。
“今天怎么這般熱鬧?”
一個身上帶著一股子煞氣,明顯不是大周人,應該是北燕那邊來的漢子,舉頭向車窗外看去,皺了皺眉。
這里是大周京城郊外,他們這些北燕人出入都被限制,好不容易排了隊能進城,居然遇見擁擠的人流,被擠在外頭有半個多時辰了。
“聽說是太后娘娘有賞賜,派出御醫來在街上義診。”
“哦?”
北燕的那漢子有點兒詫異。
“說是榮安郡主家的小縣主過周歲,太后高興,要舉國同慶呢。”
一提起榮安郡主四個字,一直縮在最里面的一女子,忽然抬起頭,向這邊看了一眼。
這女人看起來有四十多歲的樣子,但是一雙眼睛卻不那么顯年紀,不知為何,她這一眼,就讓剛才說話的小少年打了個哆嗦,閉上嘴,半晌見她不再向這邊看,才低聲道:“叔叔,那人到底是誰?這么帶著她不好吧!”
漢子沉默片刻,也蹙眉,他們叔侄二人從北燕千里迢迢來京城做生意,在京郊遇見了這個老女人,看她可憐的很,動了惻隱之心,就干脆把人帶上,但越接觸,越覺得此人古里古怪的,讓人不安。
“別多想了,她也呆不久,早些時候就要走來著,看樣子不大想進京城。”
“……那還不走。”
少年別的本事沒有,但從小就在江湖上廝混,感覺很敏銳,他就覺得那個女人給人的感覺怪不好的。
女人抬頭看過來,少年低頭皺眉,她瞇了瞇眼,心中煩悶,嘴里也冒出一絲血腥味,默默把血腥味咽回去,心口劇痛難忍,最近似乎越來越不對了,她無論做什么,無論多么竭盡全力,這具身體還是空蕩蕩的,留不住氣。
她知道自己老得厲害,而且以前管用的法子,如今都不再管用,衰老根本抑制不住。
“夏蟬啊夏蟬,你怎么能允許自己變得如此狼狽,你不該這樣的。”
她該是什么樣兒?風華絕代,位高權重,把那個女人壓得死死的,讓她一輩子都逃不開自己的陰影,她該是如此。
夏蟬咬牙,忽然一陣恍惚,到想起最近常常做得一個夢,在夢里,她好像喜歡一個男人,喜歡的厲害,可是,那個男人對她不屑一顧,甚至連她的名字都叫不出來,似乎身份天差地別,她也不敢有奢望,只要能遠遠看著那個男人便好,但后來,那男人居然喜歡上了一個女人,更離譜的是,那個女人的出身和她差不多,同是侍女而已。
憑什么?
憑什么那個女人出身微賤,卻一步步走到高處,人人稱頌,修為一日千里,還得自己心上人愛慕,自己卻低入塵埃里,連說出自己心思的勇氣也沒有。
憑什么?
雖然只是個夢,可夏蟬總也忘不掉,后來呢,似乎那個女人頭腦發昏,做了什么事,她愛的那個男人也昏了頭,居然權勢地位都不要,只追著那女人而去……
夏蟬冷笑:“什么破夢!”
她可不是那種癡迷于情愛的傻女人!可是不知為何,她想起這個夢,就又想起夏紅塵來,總是想到她,那個女人就如跗骨之蛆,割都割不掉。
也許當真是前世宿仇,今生若是消解不了,就會糾纏她永生永世,夏蟬忍不住渾身發抖,冷得厲害,她莫名地就確定,夏紅塵和夏蟬不能共存,因為夏紅塵現在風風光光,得到了一切,所以她夏蟬,就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無論她怎么努力,怎么拼命,付出多少,她都沒有機會……
口腔里又涌出一股子血腥味,夏蟬惡心的很,總覺得身體都在腐臭。
從頭到腳,哪里都疼,夏蟬終究還是忍不住流了一滴淚,讓她自己伸手捏住,抹平。
好恨啊,她不該回京城,但是她還是回來了,她在外面事事不順,做任何一件事,信心滿滿,也要出現差錯,在北疆,她明明算好了一切,要讓夏家吃一個大虧,讓夏家不得不來求自己,她會像個救世主一般,救下夏家滿門,讓他們心懷感恩,讓他們恭恭敬敬地再把自己給求回去。
她做了很多,想了很多,也一直在成功,可是誰曾想,夏家那幫年輕子弟,居然個個都是硬骨頭,兵器出現問題,他們就拿自己的命去修補,去拼,去填上窟窿!
都是一些傻子,橫沖直撞地,莫名其妙就壞了她的設計,弄得她的所作所為損人不利己,死了那么多人,也讓她積攢的那點兒修為被消耗一空,人還大病了一場。
也是從那以后,似乎就越發不順利,本和北燕聯系,北燕那邊卻發生朝變,太子都換了,她拉攏到的人一下子變成棄子,要不是她見機快,恐怕連命都留不住!
“真奇怪啊,好冷。”
夏蟬隔著車窗,咬住嘴唇,百思不得其解,她甚至弄不明白,自己這些年汲汲營營,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她想恢復容貌,想也變成和夏紅塵一樣的靈師,哪怕走邪路也在所不惜,她想重回夏家,不對,應該是想站得高高的,讓夏紅塵匍匐于腳下,讓那些看不起她,傷害她的人都得到報應。
她明明很努力,明明永不放棄,明明也有勇氣面對一切失敗,她應該成功的,但辛苦了這么久,甚至沒能力和夏紅塵當面對決,就淪落到今天這份田地。
其實,她要是真恨,直接沖過去,殺了夏紅塵,一把刀,或者一些毒藥,或者把用在別人身上的那些毒蟲,蠱蟲,拿出來用在夏紅塵的身上,到還痛快,成功則‘報仇’,不成功,大不了一死,都成了現在的樣子,難道她還怕死?
是啊,她怕死,她不想死,哪怕活得這么憋屈,這么狼狽,她也想活著。
夏蟬不知道多少次很累很累,想要拖著夏紅塵一起下地獄去,可是事到臨頭,她又害怕了,最后只能在心里想一想。
記得有一次,她把這些心事說給一個即將死亡的邪靈師聽,那靈師大笑不止,他說——“哈哈哈,原來如此,那個叫紅塵的已經成了你的心魔,你其實害怕她,哈哈,你害怕她,你現在說的兇狠,但你都不敢站在她面前去!”
他話沒說完,夏蟬就一刀結束了他痛苦的生命,對他的話,夏蟬也不信。
她怎么會害怕?
夏蟬微微發抖,馬車終于啟程,進了城門,她很想奪門而逃,可是她卻沒有動,靜靜地坐在車內。
街面上真熱鬧,果然有不少大夫在義診,不光是御醫,就連別的藥鋪大夫也來義診。
京城內外,不知多少百姓興高采烈,扶老攜幼而來,嘴里都念叨著給小縣主祈福的話。
本來郡主的女兒,哪怕是嫡女,也很少有再封爵位的,但誰讓榮安郡主得皇帝和太后的重視,連帶著女兒剛出生,就得了縣主的爵位,食邑三百戶。
紅塵也沒當回事,只是笑了一句小丫頭片子剛生下來就不缺糧食吃了,但在別人看來,卻是頗值得嫉妒。
夏蟬聽著車外的種種聲音,腦子越來越昏,身體疲憊不堪,甚至有一種很快就要化為灰燼的感覺,遠遠的,好像看到了夏紅塵……她居然還是那么年輕,那么漂亮,一點兒都不像剛剛生了孩子的模樣。
還有那個站在她身邊,只看著她的男人……夏蟬從來對男人什么的,不屑一顧,可是不知為何,見到那男人那么看著夏紅塵,心中就忽然升起滔天的怒火,她身體一撲,腦子里一片空白,就從車上滾了下去。
“哎喲,這老婦人傷得夠嚴重的。”
“哇哇。”
“快把孩子抱走,滿臉的血,怪嚇人!”
這邊騷亂,林旭扶著妻子看了一眼,轉頭吩咐了幾句,讓人去處理:“瞧著像個乞丐婆子,要是傷了,就找大夫給看看,唔,萬一沒救,好歹給一副棺木,咱們珠兒還小,別看這個,走吧。”
紅塵掃了一眼,皺眉,只覺得那邊一團黑氣,但也沒有在意,扶著林旭的手,轉身離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