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妻

第一百九十七章 西月

“朕一直以為老四是個讓人省心的。”晉安帝嘆息一聲,他雖然發了話,說這些事情由著李煜煒一幫子年輕人自己去查證折騰,他不過問,只有最后給他一個滿意的結果就好,但事關重大,他又怎么能完全不聞不問。

“兒臣以前也認為四哥最是個仁厚寬和的!”李煜煒苦笑一聲,道:“四哥在兄弟之中人緣也是最好的,若不是五哥說破,又得了那么多確鑿的證據,兒臣也絕不敢相信四哥心機這么深。”

“他和你們一般都是我的兒子,想繼承大統倒也不為過,但他卻選了最不該選的一條路!”晉安帝搖頭嘆息,他真想不到自己的兒子居然和自己生平最恨的人混在了一處,還一混就是這么多年,他淡淡的道:“他從小就是個極有主見的孩子,小小的就表現出了愿做閑王,一心一意鉆研學問的志向,朕當初還很欣慰,但現在看來,那不過是他為了讓人麻痹大意做出來的樣子罷了!朕因為這個對他格外的寬和,他說喜歡徐寧的詩,要拜徐寧為老師,朕同意了;他和常樂侯的長孫常靜磊投緣,親自求了朕,讓朕將常靜磊給他做伴讀,這也同意了;他和徐寧的女兒相處久了,生出情意,向朕說了,朕也成全了他。當年他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書,想到處走走看看,朕也沒有拒絕……你們兄弟之中,朕對他最好,可以說是有求必應,而他就著這樣回報朕的!”

“父皇無需動氣,四哥是辜負了父皇的疼愛,他或許也有自己的苦衷!”李煜煒言不由衷的道,他心里真不認為博郡王能有苦衷,就算接手履親王的人脈和人手有幾分不得已,那也只能怪他對兄弟起了歹心,讓人抓了痛腳。

“苦衷?”晉安帝冷笑一聲,道:“他能有什么苦衷?無非不過是生母身份不夠高,無法子憑母貴。俯視自己的兄弟,而自己也不是最優秀的那個,難于憑借自己的本事傲視群倫,做了不該做的事情。將自己的把柄送到別人手上而已!”

李煜煒默然,他這個時候為博郡王說話有違本心不說,還顯得特別虛偽,但不為他說話卻又顯得沒有兄弟情誼,說不說都是錯的。

“好了。你也別為他說話了。朕知道,你心里未必就不恨他,畢竟豐怡莛和你那無緣的孩兒,十有是他害了去的。”晉安帝揮揮手,他也不想繼續談論這個話題,皇家無父子,經歷過慘烈奪嫡之爭的晉安帝對此再清楚不過了,而他一直以來也只有對早逝的長子傾注了一腔慈父之心,而那還是因為他們都清楚,長子活不過二十。要不然……他這般生氣是失望,是痛心,當更多的卻還是因為他居然被蒙蔽了這么多年。

“兒臣不敢說心中無怨無恨,但在這件事情上,兒臣卻真不知道應該恨他還是應該謝他!”李煜煒嘆了一口氣,坦然的道:“說恨他,是因為他不顧念一點點手足之情,害豐怡莛一尸兩命,說不恨他,是因為兒臣雖然失去了原配。失去了一個無緣的孩兒,卻擁有了想都不敢想的人。”

“你能娶到亦冰是朕苦心為你謀劃來的,可不是因為他!”晉安帝沒好氣的道,而后又嘆氣。道:“這也是命,命中無時,強求也是強求不到的!豐怡莛當初嫁給你其實也是強求了,若不是因為你母后,朕真不愿意將她指給你。”

李煜煒再次默然,有些人真不適合做夫妻。就像他和豐怡莛就是,沒有指婚前,真覺得是個不錯的妹妹,指了婚之后就覺得差了那么一點,等到成了夫妻,心頭卻只有無怨不成夫妻這句話了。

“好了,不說這些無用的了!”晉安帝搖搖頭,道:“你的請求朕準了,你親自寫信給伯卿,讓他抽調人手給你就是。有他派的人,朕就無需擔心再有那么多的漏網之魚給人添堵了!”

“既然如此,兒臣立刻就寫信給岳父,請他派兵相助。”李煜煒點頭,又道:“兒臣與五哥、子重商議之后,決定等到西月使者團離開大商之后便行動,屆時兒臣、五哥、子重、崇明和明遠各負責一處,決定了離京的日期之后,再向父皇請旨。”

“嗯!”晉安帝點點頭,又道:“關于西月使者團即將到來的事情,你有什么看法?”

“兒臣覺得來者不善!”李煜煒微微一笑,得知西月使者團即將到來的消息之后,他便將西月這幾百年與大商的關系理了一下,最后得出了這么一個結論。

“哦?”晉安帝挑眉,道:“怎么個來者不善?你好生與朕說說!”

“這個還用說嗎?”李煜煒笑了,道:“西月使者團哪次來不是抱著目的的,每次都沒好事!”

李煜煒這么說也是有原因的,若要說清,那就不得不提到西月國一貫的行事和西月特殊的地理位置和文化。

西月國位于大商西南,與大商和突厥相毗鄰,和兩位鄰居相比起來,西月國小得可憐,僅有大商的兩三個州府那么大,人口更少的可憐,整個西月國加起來不足二十萬人。

西月國幾乎都是高山和盆地,沒有廣袤的平原,自然也就沒有像大商一般富饒的耕田,沒有一望無際的平原,自然也就無法像突厥一樣擁有數不清的牛羊。但西月國也有自己得天獨厚的東西,那就是令大商和突厥都為之眼紅的各種礦產,金銀銅鐵礦都不缺,為了這富饒的礦產,大商和突厥都曾經發兵西月。

史書上曾記載過第一次向西月發兵的經歷,那是一場令人瞠目結舌,啼笑皆非的戰役。大商的十萬大軍進入西月沒幾天,便找不到東南西北,直接繞暈了,地圖完全成了擺設。無奈之下,領軍的將軍只好將派了斥候往前探路,斥候尚未回來人探路,西月國君的人卻來了,大大方方的帶路,請大軍進駐西月都城,西月城。

領軍的將軍也是個妙人。既然都被人撞破了意圖,便也沒有掩飾,至于要不要跟著去……去就去唄!西月國舉國上下,連上在山旮旯里幾乎不與外界交往的那些族群都不足二十萬人口。他這十萬大軍還怕被人引入圈套滅了不成?

于是,十萬大軍浩浩蕩蕩的到了西月城——他們在山里轉了也有大半個月了,從那么扎營之地過去,不過兩天就到了。到了之后,西月國君帶人相迎。見面之后,什么話都不說,先殺豬宰羊款待大軍。

莫不是想在食物里下毒?這個其實也簡單,直接驗毒也就是了。驗不出有毒,為了謹慎起見,便采取了分批用餐,結果,人家還真沒有下毒,真的就只是款待大軍而已。

犒勞三軍之后,西月國君熱情的邀請了將軍和各位將領進西月城。當然,他也是有話要說在前的,那就是西月城很小,容不下這么多人,還請諸位少帶些兵馬……

最后,將軍帶著一萬人馬抵達西月城,而后將軍傻眼了——這是西月城?城樓倒是有,可城門呢?城墻呢?守城的兵馬呢?進城之后,將軍就更傻眼了,就這么個和大商小縣城一般的地方就是西月城?莫不是知道抵擋不了大商的十萬大軍。就用了計策,引著他們來這么個犄角旮旯,想不戰而屈人之兵?

抱著這種懷疑,將軍帶著大軍駐扎了下來。而后將所有的斥候都拍了出去。半個月后,斥候回來了,肯定的告訴將軍,他們所在的地方還真的就是西月國的都城西月城。

既然是西月城,那么有些事情就該慎重處理了,于是。將軍與西月國君談了起來……

西月國君出乎意料的好說話,或者應該說是異乎尋常的軟弱,將軍說什么,西月國君都沒口子的答應。駐軍西月城?沒問題!所有金銀銅鐵礦產收歸大商所有?沒問題!自此之后西月并入大商,成為西月郡?沒問題!只要大商軍隊不殺人,要什么都可以,他們怎么說,西月就怎么聽,乖巧得讓人不敢想象。

于是,不費一兵一卒,西月不戰而得。

然后呢?還沒有從莫名的勝利中回過神來,將軍就發現了接憧而來的問題。

首先是礦產,西月的礦產多且大多都是富礦,但問題是就沒有哪一個礦不是在崇山峻嶺或者深山峽谷之中的,開采礦石,只能依靠人背馬馱,速度緩慢,效率極低都不說,一個不小心就可能跌落險崖,尸骨無存——這還是本地百姓,換成從大商帶來的士兵,別說去開礦,光是那僅容一個人,對頭來了人必須鉆到特意鑿出來的避讓洞里錯身讓路的棧道,就難倒了絕大多數人。看著下方奔涌的滔滔江水,迎著山野之中格外粗獷的山風,很多人腳底發軟,心底發虛,怎么都抬不動腳了。

所以,要多開礦,只能投入大量的本地人,可那也很難啊!西月百姓最令人咋舌的就是懶,有多懶呢?這么說吧,西月的所有礦產都是西月國君的,但礦工卻不是西月國君的人,他們就只是一般的老百姓,一般是在家中糧食已經吃完了,吃了這頓已經見不到下一頓的時候,才會到礦上背幾天礦,背出來的礦石只能賣給國君。得了錢,確定能買三五天的糧食之后,那人就會回家,做什么?吃飯睡覺曬太陽,至于三五天之后,那又再說!

面對懶得令人發指的西月人,給好處,讓他們干活顯然是不行的,那就采取強硬手段。可是,西月不是大商,更不是突厥,除了西月城就是崇山峻嶺,逼他們上礦山,半路沒跑,到了礦山之后也跑了,鉆進深山老林可以大半年不露面,反正山里有的是吃的喝的,餓不死人。

礦產的問題尚未解決,大商的軍隊又出現了水土不服的問題,這個問題尚未得到解決,后勤輜重又出問題了——糧食快沒了!就地征糧?別開玩笑了,就算西月國君和當地人愿意將自己的存糧拿出來也是沒用的。前頭招待十萬大軍,已經將西月國君吃窮了,所剩糧食還不夠本地人吃到下一茬糧食收割,若拿出來,也只夠十萬大軍吃十天半個月。

西月的糧食是出了名的低產。有多低呢?春天下種的時候,灑了一筐種子,那么等到秋天一般來說能收個五六筐,真真是廣種薄收,產量低得令人絕望。西月人之所以能活到現在。是因為他們原本就不靠這么一點天地和糧食過活,他們更多的是依靠山里,江河里的出產生活,種田對西月人來說不過是順帶著的一件事情而已。對了。西月人種莊稼相當的簡單,他們只做兩件事情,種和收。春天種下,秋天收割,這期間別的事情都不做。要是天公不作美,絕收也很正常。當然,對于他們來說,絕收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這樣那樣的問題,讓進駐西月的大軍不得不撤離。全部撤離顯然是不行的,那么撤多少留多少又是個問題,留下來的軍隊給養又是個問題——在西月,屯田養兵這種辦法是行不通的,整個西月找不出一百畝良田,僅有的那么幾十畝還都是西月國君的私產。開荒山造田倒是簡單。可沒個十來年的養護,根本養不出良田來。

最后,留下了一萬大軍震懾西月,其他的都撤回去了。將軍原以為一萬大軍也足夠了,畢竟西月國君或者說大商剛出爐的西月侯只有兩千兵丁,而那些兵還有一半是臨時組建的。可是等他們回到大商沒多久,卻得了另一個消息,突厥人一萬五千多人進軍西月,將駐守在西月城的大商軍隊滅殺,西月侯的人沒有做任何抵抗。便投降了。得到這個消息之后,將軍眥目欲裂,將隨大軍來到大商的西月侯拎出來質問,而西月侯的回答卻讓他無言以對了。

西月侯說。我們祖宗留下來的的規矩就是這樣,誰要來打,我們就投降,只要不殺我們的子民,你要什么給你什么,我們不做任何抵抗。這規矩不僅對你們大商是這樣的。對突厥也是這樣的。當然,你若覺得不解氣,可以殺了我泄憤,也可以帶著大軍殺回西月,將或許也留了駐兵的突厥人殺個干凈。我會領路,保證不走錯!

西月侯的話說得很無恥,但大商卻無可奈何,而那將軍總算明白了為何西月城居然連個城墻都沒有——反正就沒想過要抵抗,建城墻做什么,勞民傷財也就罷了,引起誤會,讓人強行攻陷,死人了怎么辦啊!

最后,西月侯,這個還沒捂熱乎的大商侯爺又成了西月國君,大商派人將他送了回去,同時簽訂了一系列的盟約。大商用糧食、布匹、瓷器等大商特有的物資換取西月的各種礦產以及皮毛,而西月不僅和大商這樣,和突厥也同樣如此,區區一個彈丸小國,夾在突厥和大商之間看似受盡委屈,實則左右逢源,兩頭得利。

這便也就罷了,左右西月國那地界就算收歸大商所有,也無法將百姓移居過去,更別所教化,讓之對大商心向往之了。最讓大賞歷代皇帝惱怒的是,平時一副老實相的西月國,在大商和突厥有了戰事的時候,就蹦跶起來了。倒也不一定就是對大商下手,而是見風使舵,看形勢而定。若大商占上風,西月國必然會組織一批人往突厥境內搶掠一番,他們也不殺人,就只是要東西和財物,若突厥占了上風,那么他們搶掠的對象就成了大商百姓。

等到戰事平息,無論大商或突厥追究其趁火打劫的事情,西月國就一個反應,那就是矢口否認。若是對方不聽辯解,直接大軍壓境的話,他就投降,若是勢頭更不妙的話,干脆舉國上下全部遁進深山。

而西月國派遣使者前往大商也算是慣例了,短則兩三三年,長則五六年,必會有使者團前來,使者團離開大商之后,回西月國稍微休息幾天,便會前往突厥。西月國使者團來訪的次年或者第二年,大商和突厥總會有戰事發生,而西月使者團來訪的目的也就很明顯了,那就是衡量兩國的國力,在兩國起戰事的時候選擇一個相對較弱的下手。

無人知道他們的判斷標準,但不得不令人嘆服的是,他們似乎從未選錯過。

“既然來者不善,那我們應該如何應對呢?”晉安帝又問一句。

“自然是讓他們明白,大商的拳頭有多硬了!”李煜煒淡淡的道,和有些人是不能客氣的,越是客氣他們越是蹬鼻子上臉,對他不客氣的話,他反而就老實了。

“你說話的口氣越來越像亦冰了!”晉安帝大笑起來,卻又道:“不過,這句話算是說到我心里去了。這次使者團來京的事情,朕交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