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鳳華

206 知我者

凌妝只坐了須臾,思緒還未厘清,已見皇太子一身石青團龍朝服負手從長廊上踱來。

窗戶大開著,兩人隔窗相望。

容汐玦春風玉面,淺淺一笑。

凌妝離炕迎了出去。

容汐玦在殿前接住她,“遵這些繁文禮節作甚?”

凌妝想了一想,“還是要多謝殿下恩典。”

容汐玦微微揚眉,卻不再說什么,挽著她同回偏殿。

典膳局在王保王順發等的招呼下有條不紊地侍奉主子用膳。

兩人相對而坐,容汐玦不禁皺眉道:“我瞧著,你竟也未曾很高興。”

“哪個做側室的女子不想做正室的?只是,我幾乎沒有去想過,自覺配不上殿下的天縱英武。”

這還只是流于淺表的說法,從聽到圣旨冊封到現在,凌妝其實還沒有從震驚中完全回過神。因為一直以來,她都警醒自己莫貪莫羨,他愛的時候好好做側妃陪著,色衰愛弛的時候,也不想生出怨望。

太子是初冊太子妃,也就是原配嫡妻,這個位置與良娣已完全是兩回事了,若東宮穩固,而自己又不犯大錯,將來便是這個強盛帝國的皇后,他用莫大的行動表明了對她的珍重和承諾。

容汐玦笑了:“配不配得上,這天下間唯有我說了才算。”

他總是帶給她太多的意外和驚喜,但聯想到今日的冊封恩旨不是以監國的名義頒發,而是直接由永紹帝下的,凌妝便問:“父皇大安了?”

容汐玦點了點頭:“父皇既無恙,我已歸政與他。”

“難道歸政的條件,就是冊封我為太子妃么?”

容汐玦近來漸漸改了食不言的習慣,擱下筷子,鄭重說道:“不完全是,若要做個明君,每日公務便已分身乏術,我本也不想困于其中。”

凌妝默默吃了口飯。太子常言不愿困囿于宮禁,也許這才是他的本心,她也許該順從他的本心。

父親在太廟睿宗皇帝神主前痛哭流涕的情景在容汐玦眼前一閃而過,對皇權、對這宮廷。他實在有些意興闌珊。不過在他心里,冊凌妝為太子妃卻是必然的事,既是必然,他想做也就做了。

凌妝見太子沒有什么胃口,親手替他盛了碗湯。盯著容汐玦盡都喝了,方笑道:“既冊了我做太子妃,我豈不要收拾到柔儀殿去住?”

“冊了太子妃這么麻煩?”

凌妝忍俊不禁,“日前我在殿下的庫房里看到一些圖畫,上頭都是域外的事物,我看了房屋布置尤其不同,不如明兒叫人改了柔儀殿的西墻,咱們在屋子里也可以賞日落西山的美景,豈不妙哉?”

柔儀殿臺基高,外頭連著寶象園。容汐玦想著與她同看夕陽,也覺甚是不錯,笑道:“你愛怎么擺弄都行。”

眼前人修眉俊目,光華無上,凌妝看著,竟生出即將新婚的喜悅,倒興致勃勃想布置新房了,“只可惜殿下定的日子太匆忙,拆改柔儀殿來得及么?”

“后日就是你我大婚之日,聽說皇太子冊妃儀式甚是繁瑣。想必禮部、司禮監、鴻臚寺等在補六禮,今日大概已往返你娘家多次,應該都忙不過來了,內宮司設什么東西不是全的。你無須拘泥于東宮,使喚廣寧衛去搬就成。”

見她忽然歡喜起來,容汐玦才放下心頭隱憂,卻不吃了,接了帕子邊漱口邊擦手,“來。咱們去看看怎么布置。”

凌妝低頭忽閃著眼睛,眨掉眼中的潮意,他雖只是不經意的言語和舉動,總流露出對婚事的重視,身為女子,怎不感動,她忽然就想,生活就隨著他的心意,未必要執著于爭權奪利了。

兩人攜手來至柔儀殿,其實這殿閣中大件的家具俱是齊的,畢竟是太子妃居所,并不像后宮那般大量使用紫檀木,漆也上得淺顯熱鬧些。

孫初犁指使內侍們抬了小桌,上頭鋪著灑金箋,主子說一處就做一處標記,人多什么都便捷,該添的都是擺設鋪陳之物,想是一點不難。

容汐玦看著她操持,時不時首肯一句,或加上點意見,見她雀躍不已,終于放下心頭大石,在東次間內暗室內,忽然攬住她輕聲道:“我總覺得你心里有事,如今見你歡喜,才信你是一心一意了。”

凌妝知他說的是初七申家鬧的那一出,低聲道:“唯不敢想而已,豈不愿與殿下舉案齊眉?”

容汐玦抱著她的身子緊了一緊,隨即抓緊她的手往外走,邊走邊附耳過來道:“我只喜歡你這樣兒的。”

“只怕是殿下見的女子少。”

容汐玦作勢想了想,其實他見的女子可不少。

各族各部投降時都會獻上美女,從金發碧眼到小鳥依人應有盡有,攻入京城后,永紹帝登基,大辦宮廷宴會,金陵貴女齊齊出席,除承恩公府那幾個名揚京都的姊妹,余下南昌長公主府、唐國公府、老駙馬中書令瞿府、吉慶侯府、會稽侯府、再至各伯府、郡主縣主鎮國將軍以上、穆府等外戚之家、六部九卿……女眷不知見了多少,便是宴會上的樂坊女司,也多是出挑的身段相貌,成千上萬的宮女就更別提了,但他委實不曾將一人看在眼中。

凌妝見他似乎在細細回想,莫名緊張,喉頭都干了起來。

容汐玦盯著她,眼中閃過狡獪之色,分外迷人:“二月二不是要與百姓同樂么?方才有官員說,金陵的春耕節與別的地方相比,有趣多了,滿街珠翠游村女,可不正好看個夠?”

凌妝大惱,明知他在揶揄,卻也恨得撅嘴搖袖。

容汐玦哈哈一笑,拉她在內室的大床上坐下,忽道:“我不想一生困在這宮墻中,想帶你滿世間走走,這幾日安頓好了廣寧軍,朝里又有了軍知院,兵部也讓蕭瑾掌了,應可放心。”

權力一旦到了手上,一般的人很難以放手,他卻說放就放,毫不在意。

容汐玦注目于她道:“你可是不贊同?”

前頭上官攸、陸蒙恩等人就直著脖子反對,稱如今朝局未穩,不宜離京之類。

凌妝展顏,他要治理朝綱,她便做個賢內助,他要周游天下,又豈不是她先前所愿?“只要殿下你在,上天入地,去哪我都隨著。”

容汐玦露出狂放的笑容,張揚的模樣極具氣勢,“知我心者,凌介眉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