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迷蒙,夾河郁郁。駱家姐妹清早出了榮府,華蓋朱輪車在濕漉漉的街巷里,踏出粼粼的回聲。
回頭望時,榮府已掩在濃翠之中,轉眼不見了。
早上程夫人派了金釵來道別,榮家大爺要去京城臨安辦事,正好可以順路送她們,就不另外差人送行了。駱嫣笑著謝過金釵,請她代問老太太和各位夫人好。金釵笑應著,送她們到了榮府門口。
榮瑞已在車邊候著了,見了駱嬋眼里掠過一絲笑意,這一抹笑意讓駱嬋心底騰起一股熱浪……
駱嬋坐在車里不時撩了簾子往外看。榮瑞騎在馬上,身上披著玄色水波紋羽紗衣。隨風擺處,微雨半滴不沾身。
駱嫣看著駱嬋嘴角泛起的笑意,偶爾還飛起兩片紅暈染在頰邊,就知道榮瑞又回頭看她了……
揚州府東門東關渡,接連碧色,人來人往,不愧十里春風揚州路。
駱嫣下了車,一眼望去,水天一色,烏篷畫舫好似在水墨畫中。
榮瑞下馬叫了船家答話。他此行去京城臨安送駱家姐妹到了碼頭,便要走陸路。
駱嬋一雙鳳眼伸出勾子,婆娑地望著榮瑞。榮瑞每一轉身與她目光相撞,都像失了魂一般。她已押了全部的賭注在榮瑞身上,一心盼著他能快點來娶。轉念想到他家里的夫人楊婉,又莫名地擔憂,楊婉到底還要霸著位置多久!
駱嫣姐妹上了船,榮瑞回身拍馬,帶著兩個小廝沿著長街離去。
駱嬋失神地站在船頭,依依不舍地盯著長堤上榮瑞的身影,柳兒和青兒陪著不敢多問。
駱嫣鉆進船艙,舒服地靠在錦杌上。見玖兒趴在舷窗好奇地往外張望,便由她。
從舷船外不時飄進來碎雨輕霧。嫵兒不干了,打了玖兒的手,“小姐不說,你到不自覺。看錦杌都濕了,還要大半日才到家呢,這怎么能舒服。”
玖兒吐了吐舌頭,關了舷窗。
過了長堤,榮瑞回身望了一眼漸行漸遠的畫舫,船頭的人影縮成一點,他還是認得出那是駱嬋。抹了把臉上的潮氣,翻身上馬,腳下用力一蹬,馬兒嗒嗒地跑起來上了驛道。十萬火急,榮春娘等著他去救命呢!
船過了微雨籠著的一片天,到了午時,天空放晴,艷陽高照。幾個人呆在艙里悶了,掀了四周的篷簾,頓時覺得神清氣爽。
突然一陣顛簸,船公高喊,各位姑娘坐好了,咱們得讓讓路給官船。話音剛落,畫舫船頭急轉。
玖兒和青兒正在聊天,沒個提防,雙雙滾到了艙里。駱嫣抓著艙板,嫵兒靠在墻上幫她按牢了錦杌。
駱嬋身子不穩朝旁歪去,一時花容失色,“船會不會沉啊!我們會不會死啊!”說著竟淚流滿面,她當然不想死,美好的愿望還未曾實現呢!
柳兒伸手抓她,不想被她長長的指甲摳得手上生疼。黑紅的臉蛋又驚又疼,滲出了汗……
畫舫終于平穩了,玖兒爬起,撅嘴指著擦身而的官船,“太欺負人!官船了不起!”
青兒起身捂了她的嘴,“小姑奶奶,可不敢這么說。不要命了!也不能害我們大家呀!”
駱嫣望著迎面過去的兩層樓船,嘆了一聲,“又是去給金國朝貢的。”
“什么是朝貢?”玖兒眨著眼睛,青兒和柳兒也好奇地望著她。
驚魂稍安的駱嬋也看著她,駱嫣的腦袋里總有她不知道的東西,她就奇怪了同樣的私塾先生,為什么駱嫣懂得多些。
駱嫣沉吟片刻,待官船走遠,才神情落寞道:“靖康之恥猶在,國力不興,戍兵不強。便要任人宰割。朝貢議和,每年要給金國送去三百萬兩銅幣,還有絲綢、茶葉等貢品。只求保個百姓安居樂業,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吧!”
“只要百姓有好日子過,管那么多干嘛!”青兒自小缺吃少穿,到了駱家才有了一個安穩生活,小小心思,只求溫飽。
駱嬋瞪她一眼,她只好收聲。垂眼盯著艙底,又想起了少時的不堪。
“國如此,人也一樣!做人當做人上人,才不會被人瞧不起,被人欺負。”駱嬋想到身為庶女,處處不受人待見,對榮家大奶奶的位置又燃起了期望。
畫舫在未時末靠了岸,駱夫人和姨娘寶珠領著丫鬟站在岸上,原來已在碼頭等候多時了……
回到霽園,駱夫人已提前差人打掃收拾干凈。朱漆的秋千架靜靜地,立在花期已過的梨園里。不過離開幾天,感覺一切都很新鮮又很親切。
駱嫣換了家常衣服,坐在窗前,望著窗外掩在樹梢的日頭,神思飄忽。
嫵兒了泡了新茶擱在案上,見她這副模樣,不想打擾。取了玲瓏鏤空花熏,燃了爐香屑,便出去候著。
香氣不一刻便彌漫了整個屋子,駱嫣回了神,叫嫵兒取兩卷書來。
嫵兒進來笑望著她。駱嫣起身望向空空的書架,眼神瞬間暗淡。“好了,你出去吧!當我沒說。”
“怎么能當沒說呢!小姐吩咐的,奴婢都得辦到。稍等等。”嫵兒笑著轉身出去,一會功夫真拿了兩卷書進來。
駱嫣接過一看《花庵詞選》和《客齋隨筆》,雙眼一彎,笑了,“剛說小姐吩咐的奴婢都得辦到,這些書不是讓你們埋了嗎?”
嫵兒伸手搶了書去,臉上故意板得嚴肅。“好吧,都是奴婢辦事不周,原以為小姐是愛書的,不想是真的要燒埋了去。玖兒,快過來,這回咱們真得去燒書了。”
玖兒正在外間屋子打盹,聽得內室笑鬧,趕緊起身過去。一臉迷惑地望著嫵兒手上的書,“怎么啦!那些書都放在柴房里,真要填了灶膛?”
駱嫣從嫵兒手里奪了書去,敲著玖兒的腦袋,“兩個不聽話的壞丫頭!”臉上卻笑得如春日艷陽。回家的感覺真好!
晚飯過后,駱夫人由艾兒扶著到了霽園。駱嫣已更了小衣,正在倚在床頭執卷著迷。見母親來了,要起身見禮。
駱夫人止了她,“歇著別動,你今天舟船勞累,我本不想來說,可這事較急,還是早點定了為好。”駱夫人面有難色。
駱嫣坐正了身子,心想著又是為嫵兒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