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味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了她一會兒,長長地嘆了口氣,坐在床沿,將手里的姜糖水遞過去,輕聲說:
“快喝了,喝了肚子就不疼了。”
蘇妙想他八成以為自己現在是肚子疼所以發神經,直勾勾地瞅了他一會兒,從鼻子里哼了一聲,坐起來,接過姜糖水,一口氣喝下去。雖然不怎好喝,但肚子里變得辣的卻很舒服,她看了回味一眼,又從鼻子里哼了一聲,問:
“你怎么突然到這艘船上來了?”
“煙哥兒說他們都去岸上逛了,你沒跟去,我猜著你身子可能不舒坦,就過來瞧瞧你。”回味淡淡回答。
蘇妙直勾勾地瞅著他。
回味終于覺察到有一點不對勁,并且也終于明白了這點不對勁似乎和她的肚子沒什么關系,于是問:
“又怎么了,你想說什么?”
蘇妙盯著他的臉欲言又止,讓她直白地問出來你是不是因為我比賽輸了所以不喜歡我了,這話她怎么都問不出口,畢竟太奇怪了,從沒聽說過哪對情侶是因為比賽失利分手的,不過她也隱約有感覺她和回味的情況跟普通人不太一樣,回味是因為比賽失利失魂落魄到她家之后因為煮菜這門手藝才和她日久生情的,搞不好還真有可能會因為在煮菜這門手藝上產生點什么異常從而影響了兩人的關系,不過這種事她說不出口,正常男女之間都不會因為這種事產生異常,一旦把這樣的疑惑說出來,就好像兩個人的關系不正常似的,太尷尬了。
“你到底喜歡我哪一點?”可是不問出來蘇妙又覺得憋得慌。于是在認真思考了許久之后,她陰惻惻地問出來,換了個問法。
回味用相當奇怪的表情望著她,一張臉都僵了,他將她望了一會兒,緊接著“勉為其難”地傾身上前,輕輕圈住她的身子。低聲說:
“是我不好。竟然讓你問出這樣的問題。”
“……”蘇妙的一張臉綠了,被他圈在懷里,咬著后槽牙。一字一頓地質問,“我在教煙兒的時候,你是不是偷聽了?”
回味無可奈何,放開她。想了一會兒,卻對她說:
“我有話對你說。”
他突然變得鄭重起來。蘇妙微怔,想了想,從被窩里爬出來,坐正身子。一本正經道:
“你說吧。”
回味看了她一眼,說:“梁都決賽時外省的參賽者都是住在回香樓的,我想問問你會不會嫌人多。若是嫌人多我在回香樓外還有莊子,你們也可以去那兒住。只是有一樣,梁都里麻煩的人太多,你們盡量別自己進城去,若是想進城,先告訴我一聲,我若是不得空也會找人陪你們去。”
蘇妙愣住了,怔怔地瞅著他,她覺得有點古怪,不過是去梁都參個賽順便旅個游,怎么從他嘴里說出來感覺那么危險呢。
回味仿佛看出了她的疑惑,嚴肅地回答:
“梁都人不比豐州人性子溫和為人質樸,天子腳下達官貴人多痞子騙子也多,你們家女孩兒太多,在梁都里女孩兒家單獨上街太危險,你要出門一定要先問過我。”
蘇妙還是不太明白,自己出個門還要經過他的同意,不過想到他也是擔心自己的安危,雖然心里不太愿意,還是點了點頭。
“你這次來姐姐妹妹都來了,只怕回香樓你住不慣,等到了梁都你們直接到我的莊子上去吧,雖然不大,環境卻不差,也干凈清靜。”回味見她如此聽話,便直接做了主。
蘇妙本來還在揣測他的意圖,這會子卻突然想到回味的爹娘都住在回香樓,在一個屋檐下再怎么說也沒有自己住自在,心想回味大概也是有這個考慮,于是欣然答應。
回味見她痛痛快快地應下了,這才放心,頓了頓,繼續道:
“還有一件事。”
“什么事?”蘇妙徹底被他吸引了注意,也忘了剛剛自己正生氣,見他欲言又止,狐疑地問。
回味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蘇妙用狐疑的眼神望著他,心中卻陡然升起一股不好的感覺。
回味望了她一會兒,語氣清淡地回答了句:
“我,決定參加梁都決賽。”
蘇妙呆住了。
這話算不上沖擊,卻絕對是讓人震驚的一句,他說他要參加梁都決賽,其實這并不是什么值得讓人覺得新奇的事,梁都決賽的參賽者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極少數的從各省賽中獲勝的佼佼者,另一大部分則是梁都各大酒樓的代表選手以及梁都內出眾的個人廚師,回味是梁都人,他完全有資格參加梁都決賽。
只不過……
“代表回香樓,還是個人出賽?”她很快斂住了混亂的心神,沉聲問。
“回香樓從來不參賽,即使出自回香樓,也都是以個人名義出賽。”回味回答說。
蘇妙輕輕地點頭,她本來想說點什么,嘴唇卻沒有動,她什么都沒有說。
回味亦陷入了沉默。
蘇妙的腦袋快速轉動,一旦回味參賽,他們就是對手,并且還有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她失去了一個最得力的助手。
這一次程鐵和趙平跟隨她而來,程鐵她是完全信任的,可趙平卻是矬子里拔大個,更何況趙平的那個性子蘇妙不是太喜歡,太急功近利,自控力又差,容易被焦躁蒙蔽雙眼,她想倚重的人是程鐵和回味,然而回味現在突然告訴她他要去參加比賽,那么剩下的這個助手她又該上哪去找,難道真的用馮二妞那孩子?
她想起在豐州時他對她說讓她帶一個備用的助手,于是馮二妞跟著來了,可見從在豐州起他就已經存了這個念頭,只是一直沒跟她說。蘇妙倒是沒有生氣他之前沒有跟她說以至于她沒來得及再選一個好助手卻把馮二妞那孩子給帶來了,蘇記中確實再也找不出適合跟她出門的助手。她總不能為了比賽讓蘇記歇業,所以離了回味,她現在能用的只有馮二妞了,雖然這種趕鴨子上架聽起來很好笑。
“你不想說點什么?”回味望著她雖變幻莫測卻沒有半點發火前兆的臉,她不是一個尋常的女子,若是其他女子這會子只怕會跳起來大罵他是個叛徒,可是她什么話都沒說。只是靜靜地在心底盤算著。饒是如此,他還是忍不住問了,他的心里是有愧的。這愧疚他說不出口,卻不妨礙他愧疚,他問她。
蘇妙回過神來,在他的臉上看了一眼。點點頭,淡道:
“好啊。”
回味無言。她的“好啊”應該不是回答他的話,而是說他要去參賽“好啊”。
“我想做個了結。”雖然并不想解釋,沉默了良久之后,他還是輕輕地說了句。
蘇妙想了一會兒。淡淡地笑了下:
“好啊。”
回味便再也無其他話可說。
房門被從外面嘭地推開,蘇煙沖進來,揚著一包蜜餞金絲棗。大聲道:
“二姐,我幫你買了棗子!”
話音剛落。只覺得屋子里的氣氛不太對,聲音下意識收了起來,瞪著一雙大眼睛盡是不安。
屋子里沉靜的氣氛被打破,蘇妙回過神來,伸手接過他遞來的蜜餞金絲棗,丟進嘴里兩顆,嚼了一會兒,忽然問蘇煙:
“二妞回來了嗎?”
“回來了。”蘇煙不明白她為什么會突然想到馮二妞,卻還是點了點頭。
“去叫二妞到廚房去。”蘇妙淡淡吩咐。
“啊?哦!”蘇煙完全不明白,卻還是乖巧地應了一聲,轉身,飛也似的逃了。
回味回了頭船,蘇妙也沒功夫去理睬肚子痛了,她開始特訓馮二妞,大賽規定每個參賽選手要攜帶三個助手,蘇煙雖然也能用得上,可他這一趟是要去學院念書的,梁都里一群勢利眼,如果讓他未來那幫勢利眼同窗知道他的愛好是煮菜,保不齊那幫勢利眼會欺負嘲笑他,她可不想自己的弟弟被嘲笑欺負,于是只好加大力氣特訓馮二妞。
馮二妞大喜,她學的分外認真,分外刻苦,特別是在得知自己有可能作為助手跟著蘇妙上賽臺時,她又驚喜又忐忑,更加努力,每日廢寢忘食,孜孜不倦,連一雙手都因為不適應這樣的高強度訓練腫起來了。
蘇妙并沒有把回味要參賽這件事說出去,但她和馮二妞的異樣還是引起了蘇嫻的疑心,當蘇嫻得知馮二妞有可能作為助手上臺時,立馬想到了回味,于是她跑去質問,回味則痛快地承認了。蘇嫻勃然大怒,回來又問蘇妙,蘇妙亦承認了,并表現得云淡風輕,好像沒什么了不起一樣,于是蘇嫻更怒了:
“他這分明是‘胳膊肘往外拐’,你就這樣放過他?他膽大包天扯了你的后腿,你現在不給他立下規矩,將來還了得!”
“他又沒偷人,大姐你太夸張了。”蘇妙不以為然地說。
“這比偷人還嚴重,這是裸的背叛,他根本就不顧你的想法擅自就決定了,他這是在挖你的墻角,他這是根本就沒把你放在眼里!”蘇嫻比蘇妙還要生氣,她氣得心肝脾肺腎疼,她快要氣炸了,就好像遭到背叛的人是她。
蘇妙笑了:“大姐,他只是要去參賽而已。”
“如果只是單純的參賽我才不會說什么,可這次的比賽有你參加,他卻連商量都不和你商量一個人就決定了,他有把你放在眼里嗎,他壓根就沒有!”蘇嫻火冒三丈,恨鐵不成鋼地瞪著她,“他擅自決定,你就一點都不生氣嗎,你這個笨丫頭!”
“為何要生氣?”蘇妙用磨刀石磨著刀,淡淡地道,“私人關系是私人關系,前途發展是前途發展,我和他是同行,同行既可以是搭檔又可以是對手,若真是因為這種事生氣才是無理取鬧。”
蘇嫻被她的淡定氣得怒極反笑:“你和他馬上就是對手了,若他贏了你,你會不生氣?”
“強者為勝,若我當真技不如人,不應該生氣吧,應該覺得丟人才對。”蘇妙笑著說。
蘇嫻啼笑皆非,越發覺得火大,她雙手抱胸,翻了個白眼。
廚房外,正準備敲門進去的回味在聽了里面的談話之后頓了頓,沒有進去,轉身離開了,迎面遇上正走來的蘇煙,蘇煙看見他,把臉扭到一邊去不肯搭理他,回味并不在意,徑直離了蘇妙的船,向頭船去了。
客船第二次在港口停靠是棄船換車的時候,那個時候已經是夏末秋初,船只停靠的南湘鎮離梁都還有五天的車程。
南湘鎮是清江的入海口,同時也是清江船運的最后一站,南湘鎮雖然只是一個鎮子,面積卻大,和一個三線城市的規模差不多,市井繁榮,居民頗多,做生意的商人走街串巷,港口碼頭上盡是氣派豪華的官船,許多都掛著明黃色的旗幟,那些應該都是各地運送皇家御供的船只。
與江南水鄉的溫柔婉約不同,此處已經屬于梁都地界,帶著歷史氣息濃厚的華貴凜然之氣,到處都充斥著屬于天子腳下的莊重與威嚴。這里的人與南方亦有許多不同,這里的人身材高大說話爽利,同時禮節規矩頗多,人與人的相處一板一眼,不像在豐州時那樣隨意自在。
跟天子腳下相比,縱使豐州水鄉婉約風景如畫,在梁都人眼中她們也是鄉下來的沒見過世面,在住店的時候客棧的伙計在聽了他們說話中帶著江南口音時知道他們不是梁都來的臉上就帶了點輕蔑,但因為旁邊站著回味,他忙將眼里的輕蔑斂去,熱情地招呼他們上樓上雅間坐。
下船時回味說已經通知家里來接了,卻沒找到來接的馬車,于是就帶著蘇妙等人去了南湘鎮最大的瓏翠樓。
從下了船開始蘇妙等女眷就被迫戴了面紗,蘇妙和蘇嬋是最不愿意的,卻被蘇嫻和林嫣強逼著戴上了,林嫣說梁都這邊壞人太多,姑娘家不掩面不安全,會被壞人認為是輕浮遇上危險,蘇妙不情不愿地戴上面紗,走在大街上才發現梁都這邊出門的女子極少,即使出了門也都罩著面紗。
知道這邊規矩嚴格,她的心里有些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