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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后。
三月廿六。
梁都。
在內城的南官坊經營了十幾年的百奎樓在一年前終于沒能承受住同一條街上新開了三年的一品/樓的沖擊,宣告倒閉,隨即百奎樓被不知名人士購入,經過一年的翻新裝潢,變得比從前更加豪華。
從外觀上看,被買下的百奎樓未來應該還是一座酒樓,酒樓上面的匾額已經更換過并蒙了紅布,這是即將開業的標志,就是不知道新酒樓的主人是誰。
南官坊的人紛紛猜測,新酒樓的主人應該是外地人,因為城內的有錢人大家都猜了一遍,可哪一個都不是,并且有知情人士說,一個月前的晚上曾經看到有裝載著大量行李的馬車停在酒樓前卸車,應該是從外地搬過來的。
總之,這座大概是全城最豪華的酒樓已經成為了南官坊最受關注的存在,并成為人們茶余飯后議論紛紛的話題。
中午。
陽光最溫暖的時候。
路過酒樓門前的人們在緊閉的大門外驚訝地發現了一個小小的身影,這引發了新一輪的熱浪。
一個六七歲的小娃娃,岔著雙腳,氣勢豪邁地坐在門前的臺階上。白如雪的皮膚,嫩的仿佛能掐出水來,半長的頭發還不夠總角,綢緞一樣順直地垂在肩上,發絲像染了墨,烏黑柔軟,越發襯得那圓滾滾的臉蛋粉紅水潤,如蘋果,極是討人喜歡,看的人心里直癢癢,恨不得湊上去用力咬一口,在那白嫩的小臉上咬下兩排牙印。
小娃娃穿著天藍色的小袍子,黑色的小皮靴,因為乍暖還寒的天氣,他還在外面套了一件袖口鑲著白色兔毛的金色坎肩。他把手肘支在大腿上,用手托住下巴,扁著玫瑰色的小嘴,用一雙烏漆漆圓溜溜的大眼睛面無表情地盯著大街上來來往往的人。
因為他面無表情,所以一般沒人能看出來他此時的心情是無聊又不耐煩的,因為看不出他的不耐煩,所以才會有人上前搭訕。
兩個過路的年輕婦人停在他面前,望著他可愛的小臉,兩眼放光,母愛泛濫:
“好可愛的小姑娘,長得真水靈!”
蘇小味的臉刷地黑了,可惜因為他面無表情,對方并沒看出來。
“這小女娃長得可真俊俏,將來長大了,一定是個大美人兒!”年長些的婦人笑著稱贊,從胳膊上挎的籃子里取出一塊用紙包的糖糕,遞過去,“來,小姑娘,這個給你吃,糖糕,可甜啦!”
蘇小味用一雙大眼睛直勾勾地瞅著她,面無表情地暴怒著,他又不是小姑娘,他最討厭吃甜的,要不是他懶得開口說話,他一定會大聲質問她們:
“你們這兩個大嬸是不是腦袋有問題,連男女都分不清?”
也許是老天體諒他不愛說話,所以派了一個人過來說出了他的心理話,稚嫩卻清亮的嗓音自身后響起:
“兩個大嬸,你們是多大年紀眼神就花了,回湍他是個男的,不是女的!”
蘇小味回過頭去,看見一個“泥猴”向自己走來,立刻嫌棄地挪動屁股,離他遠一點。
從后面走過來的這個孩子,說他是“泥猴”絕不是夸張,臉上是泥,手上是泥,衣服上是泥,鞋子上是泥,沒一處能看出本來的顏色,這小子卻一臉洋洋得意,眼珠子賊亮賊亮的。腳小,卻偏要背著手跨著豪邁的步伐走過來,看起來有點古怪。他走上前,伸出沾滿黑泥的手,接過婦人手里的糖糕,扯去包裝紙,咬了一大口,然后含糊不清地對送糖糕的婦人說:
“謝謝大嬸。”
蘇小味繼續托腮,瞥了一眼被突然出現的“泥猴”嚇跑了的兩個大嬸,又瞥了一眼滿身掉泥渣卻大喇喇在自己身旁坐下來的文采,一邊在心里想,文采娘難道沒告訴他不能吃陌生人給的東西么,一邊嫌棄地挪動了一下屁股。
他仿佛看見了純姨在發現文采滿身是泥后尖叫起來,然后追著兒子滿院揍的情景。
文采比蘇小味小半年,文采爹正在翰林院做編修,據說明年有可能入內閣,反正是個挺厲害的官。文采娘是蘇小味娘的表妹,沒出閣前一直在蘇小味娘的酒樓幫忙,還有蘇記的股份,出閣之后做了幾年主婦,今年蘇記品鮮樓進駐梁都,文采娘見文采也大了,就打算回歸蘇記,在蘇記里輔助蘇小味的大姨做行政工作。
文采娘對文采抱著極大的期待,希望他好好念書,將來做一個比他爹還厲害的大官,還特地給他取名叫“文采”,可惜文采最討厭讀書,到現在連《三字經》都沒背全,蘇小味想以文采的智商,估計等他考上秀才,他也快壽終正寢了。
“哎!”文采三口吃完一塊糕,用全是泥的胳膊肘來捅蘇小味,蘇小味嫌棄地躲開,文采習慣了他愛干凈的臭毛病,也不在意,把左手一攤,手心里是一個臟兮兮的盒子,“給你看好東西!”他一臉得意地說,將盒蓋拉開。
許許多多的海蟲在盒子里扭動來扭動去,看了就惡心。
蘇小味再一次嫌棄地挪了挪屁股。
文采沒發現,一臉興奮地說:“我在海邊找到了海蟲的巢穴,挖了一罐子,還有這一盒子。”
蘇小味心想你只是去海邊挖個海蟲,到底是怎么弄一身泥回來的,不過他懶得問,這個笨蛋八成在回來的時候又掉泥坑里去了。
“我帶你去看那罐大的,咱們明天釣去魚吧?”文采終于說出了重點,并且用期待的小眼神閃閃發亮地看著蘇小味。
蘇小味瞥了他一眼,沉默地站起來,轉身,走了。
文采不甘心,跟在他身后,不停地勸誘他去釣魚。
蘇小味順著側門走進酒樓后院,聽著文采翻來覆去就那一句“釣魚很好玩”的勸說,他非常想翻白眼。
就在這時,廚房里傳來“啊”的一聲尖叫,把兩人嚇了一跳,尖叫聲非常耳熟,好像是純姨的。
然后就聽見文采說了一句“糟了,海蟲”,轉身,撒丫子往外跑。
蘇小味鄙視地看了他一眼,心想你藏東西都不會換地方嗎,每次都藏廚房,你是不是傻?
正想著,就看見純娘火冒三丈地從廚房里出來,剛喊了一聲“湍兒”,蘇小味就往側門處一指,一點都不覺得愧疚地把文采給出賣了。
他討厭釣魚。
純娘提著搟面杖就去了。
文采飛奔到門口,立刻發現了救星,兩個穿著官服的年輕男子說笑著走進來,眉目俊秀,斯文儒雅,只聽其中一個說:
“寧樂也快到了吧?”
“應該快了,拖家帶口畢竟不方便,孩子又小,估計還要再等幾日,我聽他信里的意思,這一回他還是想下地方,不想留在梁都。”
“人各有志,或許他是覺得地方上比梁都更自在吧。”沉默了片刻,文書說。
然后就聽見一個殺豬似的叫喚:“爹啊,救命!”
文書只覺得眼前一花,一只“泥猴”噌的竄到他身上,猴子似的抱住他,把他的官服蹭的全是泥點子。
文書啞然,無語。
蘇煙差點笑出聲,抿著嘴問:“阿釆,你該不會又掉泥坑里了吧?”
文采不答,眼瞅著他娘提著搟面杖追過來,哇哇大叫,抱緊了文書叫“爹,救命”。
純娘已經揪住他的衣領子,把他從文書身上拽下來,黑著臉,噼里啪啦就是一頓打,一邊打一邊說:
“叫爹,你今天叫祖宗都沒用!臭小子,早上剛穿的衣裳就弄了一身泥,還弄了你爹一身泥!我讓你在房里背《三字經》,你卻給我偷跑出去挖海蟲!釣魚?你個小不點,是你釣魚還是魚釣你?我說過幾次不許自己去海邊,你把我的話當耳旁風是不是?今天我要是不給你揍出記性,我就不是你娘!”
然后就聽見文采一陣鬼哭狼嚎聲。
蘇小味從墻后面收回腦袋,撇了撇嘴,一邊心想真慘,一邊往自己的屋子走。
“湍兒。”
舅舅在后面喚他。
蘇小味停住腳步,回過頭,直直地看著蘇煙,這就算是叫了一聲“舅舅”。
蘇煙已經習慣了,摸了摸他的頭,笑問:
“你也跟阿釆出去玩了?”
蘇小味搖頭。
蘇煙這才放心,還是囑咐了句:“沒大人陪著,你們可不許去海邊。”
蘇小味慢吞吞地點頭,他又不喜歡大海。
“這給你。”蘇煙遞給他一個木頭做的永遠都不會倒的小馬玩具。
蘇小味眼睛一亮,接過來,終于說話了,說了聲:
“謝謝舅舅。”他雖然懶得說話,不過他是個有禮貌的好孩子。
蘇煙揉了揉他的腦袋,轉身,向自己的房間去了。
蘇小味盯著他的背影,除了爹爹,蘇小味最喜歡的就是舅舅,舅舅很溫柔,不像二伯總是捉弄他,還總喊他“蘇小味”。在老家時,舅舅只有在長樂鎮做縣令的時候住在外面,自從三年前升任豐州知州他就一直住在家里,今年卸任,回京述職,聽爹爹說,舅舅以后會留在梁都里,還會繼續跟他們住在一起。
蘇小味心想,大概要等舅舅娶了舅媽才會搬出去,蘇小味希望舅舅能一直住在家里,可他也希望舅舅能給他娶一個舅媽,但每次姥姥和太姥姥提出讓舅舅娶媳婦卻被拒絕,敲著拐杖大罵舅舅是“不孝子”時,舅舅只是笑,不說話,然后三姨就會跟他說:
“你舅媽還沒出生呢。”
蘇小味想,要是他的舅媽比他的年紀還要小,他一定會很困擾。
起風了,蘇小味抱著小馬快跑回自己的屋子,關上門,坐在桌前喝了兩口水,看了一眼舒舒服服趴在桌上睡午覺的狐貍,從旁邊拿了一把木頭梳子,單手托腮,有一下沒一下地給狐貍梳毛。
突然,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一個長得和他有九成相似的女人端著盤子走進來,笑瞇瞇地對他說:
“蘇小味,餓了沒有,娘給你做了生煎包子!”
蘇小味看了看放在自己面前的生煎包子,又看了看坐在自己身旁的母親,不說話。
全世界只有他娘會叫他“蘇小味”,總拿名字捉弄他的二伯被他選擇性的忽略了,他討厭“蘇小味”這個名字,覺得太沒品味,嚴重影響他酷炫狂霸吊炸天的形象,可他娘喜歡,一天不叫這個名字就渾身不自在,這讓蘇小味十分郁悶。
“怎么了?你昨天不是說想吃生煎包子嗎,娘給你做了,快吃啊!”蘇妙見他不說話,把盤子往他面前推推,笑瞇瞇地說。
蘇小味盯著盤子,不言語。
“你不餓?都中午了,不餓也要吃,不然長不高。”蘇妙說。
蘇小味不說話。
“你不想吃?”
蘇小味還是不說話。
蘇妙干笑,啞然。
雖然她是蘇小味的娘,可她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蟲,他不說話她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這孩子明明長著和她一樣的臉,性子卻和他爹一模一樣,沉默寡言、面無表情、挑剔、潔癖,幸好不是路癡。
剛學說話那會兒,蘇妙差點以為這孩子是個啞巴,幸好他會說話。梁錦說,這孩子的脾氣性格跟回味小時候一模一樣,還讓蘇妙自求多福。
自求多福是什么鬼?
“蘇小味,你要好好說話!”蘇妙嚴肅地教育。
蘇小味就是不說話。
蘇妙看著那張跟自己九成相似的臉,心又軟了下來,苦著一張臉,摸著他的腦袋瓜,無奈地說:“你這孩子,明明長了一張和我一樣的臉,為什么性子一點不隨我,反而跟你爹一模一樣,像個鋸了嘴的葫蘆似的,你爹現在好歹還說話,你要是長偏了,長大了也不說話,娘一定會哭死的!”
“胡說什么呢?”悅耳的男音自門外響起,回味抱著一團曬好的衣服從外面進來,丟在床上,走過來,把坐在凳子上的蘇小味抱起來,笑道,“湍兒,你又不好好說話了?爹不是跟你說了,要好好跟你娘說話,不然你娘太可憐了。”
可憐?
蘇妙滿頭黑線,這對父子倆!
蘇小味扁著紅彤彤的小嘴,盯著回味,一言不發。
回味看了他一會兒,在他的小腦袋上摸了摸,笑道:
“你娘喜歡叫你‘蘇小味’,再說‘蘇小味’這個名字不是很好聽嗎?”
蘇小味看著他。
“好好好,你已經六歲了,你就是六十歲,你也是你娘的‘蘇小味’!”回味揉著他的頭毛,笑說,“湍兒,今天是你娘的生日,不許任性,好好說話。你娘給你做了生煎包子,趕快吃,一會兒涼了!”
蘇小味瞅著他,還是不說話。
“嗯?不想吃,你昨天不是說你想吃嗎?”回味說。
“爹今天沒空,明天再給你做獅子頭。”全程只有回味一個人在說話。
蘇小味鼓著臉看著他。
“湍兒,不行……”
蘇妙再也忍不了了,手往桌子上一拍,發出啪的一聲,她黑著臉,對一同望過來的那對父子倆大聲道:
“你們兩個,禁止用腦電波交流!蘇小味,你給我好好說話!你對我給你取的名字哪里不滿意,‘蘇小味’不比‘回湍’好聽多了,又可愛又新穎,全岳梁國只有你一個人叫這個名字,你到底有什么好不滿意的?還有,你想吃獅子頭是怎么回事,你爹做的比我做的好吃?明明是我做的比他做的好吃吧!”
蘇小味望向回味,回味望著蘇小味,兩個人相顧啞然。
蘇妙的手啪地往桌子上一拍,把兩個人嚇了一跳。
“我說了,在家里禁止用腦電波交流!還不快都坐下給我吃飯,都什么時辰了!”蘇妙黑著臉道。
“是!”回味聽話地應了一聲,抱著蘇小味趕緊坐下。
“是!”蘇小味也說話了,戰戰兢兢地應了一句。他是很喜歡娘沒錯啦,可是在喜歡安靜的他看來,娘有時候確實有點吵;他是很不喜歡娘叫他“蘇小味”啦,可是娘發起火來比鬼還可怕,娘愛叫什么都好啦。
蘇妙見他們兩個坐下來乖乖地吃包子,滿意了,微笑了,雙手抱臂,點著頭,笑瞇瞇地說:
“對,你們兩個要好好吃哦!”
“為什么要在包子里放青瓜?”蘇小味皺著一張臉問。
“青瓜是好東西,小孩子不可以挑食,這一盤只有四個是青瓜餡的,”蘇妙笑瞇瞇地教育,“但你不可以把你不愛吃的扔進你爹的碗里。”
“娘,我要吃布丁,不甜的那種。”蘇小味扁著小嘴說。
蘇妙看著這張跟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小臉,笑瞇瞇地應了,極溫柔地回答:
“娘晚上做給你吃。”
蘇小味乖乖地點頭。
回味笑笑,摸了摸他的小腦袋瓜。
剛吃完午飯,梁錦和回香來了,一同來的還有回甘、魏貞,帶著家里的兩個孩子,以及剛從寧城回來的梁鑠。
梁鑠退位后一直待在郊外的行宮里過著養花弄鳥的愜意生活,可這樣的生活過久了也沒意思,于是他在去年在梁都碰見了旅行途中的蘇嬋后,臨時起意,偏要跟著蘇嬋一塊去旅行。可是因為蘇嬋去的地方太奇怪了,去了一趟梁鑠就后悔了,這次回來,他發誓再也不跟蘇嬋去旅行了。
梁錦最喜歡蘇小味,抱著蘇小味親個沒夠。
蘇小味吃飽喝足,又不說話了,只是用一雙大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梁錦瞧,看得梁錦滿頭黑線,摸著他的腦袋笑著對他說:
“湍兒啊,爺爺沒你爹那本事,你不說爺爺可不知道你想要什么。”
蘇小味其實什么都不想要,他只是覺得有點吵。爺爺的啰嗦跟娘有一拼,二伯家的堂哥還不停地喚他“蘇小味”。這倆人真是二伯的親生兒子,總是以惹怒他為樂,時間久了他連氣都懶得生,偏這兩個家伙沒完沒了,非要逼著他生氣才罷休。
回舟和回帆非常喜歡惹蘇小味生氣,因為蘇小味生氣時的表情相當可愛,兩個人笑嘻嘻地逗弄他。
蘇小味卻覺得他們都有病。
從爺爺的懷抱里掙扎著下地,蘇小味快速爬上奶奶的膝蓋,讓奶奶抱著他。
在外人看來,一身黑終年遮面的奶奶有點可怕,連一直跟著奶奶生活的兩個堂哥都有點怕她,可蘇小味最喜歡奶奶,因為奶奶很少說話,蘇小味跟她在一起可以盡情地發呆,不用說話。
回香抱著蘇小味。
回舟和回帆就不敢再逗他,老老實實地待在一邊。
“這小子!”梁鑠看出了蘇小味的小心思,笑著揉他的腦袋。
蘇小味用力搖頭,不讓梁鑠碰亂他的發型。
蘇記品鮮樓的大堂。
蘇嬋想不明白,她剛從龍黎回來,今天又是她生日的大好日子,為什么她要被迫在大堂里擦地板做苦力。抹布一摔,她站到坐在樓梯上看信的蘇嫻面前,黑著臉質問:
“憑什么我要在過生日這天擦地板?”
“就憑你三年不回家。”蘇嫻揚眉,看著林嫣讓蘇嬋帶回來的書信,涼涼地說,頓了頓,又道,“我還真佩服林嫣,都收養六個孩子了,她也能管得過來。你看她過得怎么樣?”
“她不是讓我給你帶了一車貂皮么,她這兩年都在做皮草買賣,好像挺賺錢的。”蘇嬋說,她去龍黎的時候特地去看望了林嫣,或許真的是身體上的問題,林嫣依舊沒有誕下孩子,不過她和梁敏已經收養第六個孩子了,一家人在龍黎無拘無束,生活的很自在。
蘇嫻點了點頭。
就在這時,敲門聲響起,蘇嫻瞅了一眼關閉著的酒樓大門,說:
“誰啊,也不知道走側門!”
敲門聲又響了一次。
“開門去。”蘇嫻吩咐蘇嬋。
“我才不去!”蘇嬋白了她一眼,擰了抹布繼續擦地板。
蘇嫻哼了一聲,心想在外邊久了表情也多了居然還會翻白眼了,她慢吞吞地站起身,走到大門前,在敲門聲又一次響起時,開了門。
“娘!”粉妝玉琢的小娃笑得像朵花,沖著她脆生生地叫道。
蘇嫻笑了:“澈兒。”將小男孩從父親的臂彎里接過來,抱在懷里。
大門外,氣宇軒昂的男子有些忙亂地讓她把兒子接過去,他的胳膊底下還夾著兩個大大的禮盒,見她只顧著抱兒子,抱怨起來:
“你倒是先把盒子接過去。”
蘇嫻看了他一眼:“怎么不從側門進來?”
“我哪知道側門在哪!”梁敞沒好氣地道。
“就在旁邊。”蘇嫻說,“把門關上。”
“開著又沒什么。”梁敞嘴里說著,卻還是聽了她的話把門關好。
“還沒營業,門開著算怎么回事。”蘇嫻道。
梁敞懶得再說,看見在大堂里擦地的蘇嬋,笑喚了一聲“三妹妹”,把蘇嬋叫的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梁敞把手里的其中一個禮盒交給蘇嬋,很顯然,是生日禮物。
“謝、謝大姐夫。”蘇嬋干巴巴地說。
梁敞笑笑。
蘇嬋不常在家,所以不是很了解大姐和梁敞到底是怎么回事,本來以為他們兩個早就玩完了,卻在三年前回家時在家里意外看見了梁敞。
據二姐說,那年剛回到豐州的大姐就像變了一個人,也不玩了,也不買東西了,開始插手酒樓的行政工作,并且如魚得水,到最后,蘇妙索性將行政工作全部交給了蘇嫻。
就這樣過了一年,一年之后,早就沒有聯系的梁敞突然出現在豐州,他本來是去蘇州出公差的,不知道為什么卻到了豐州,然后,他們兩個復合了,再然后就折騰了七年。
七年間,大部分時間都在分居,兩個人一共分手六次,差不多一年一次,梁敞幾乎每一年都會傳出要成親的消息,有一次文王妃差不多都敲定了,就差過禮了,可這樁婚事最終沒成。
兩年前,一直徘徊在到底是要王妃還是要愛人之間的梁敞終于下了決心,徹底放棄了像普通親王那樣娶妃納妾生子,在蘇嫻意外有孕時對她說:
“把孩子生下來吧。”
于是梁澈出生了。
在孩子出生前,蘇嫻和梁敞約法三章:第一孩子雖然姓梁,但暫時不上宗譜,等到孩子長大了,由他自己選擇是否要上宗譜層成為文王的兒子;第二,若日后梁敞想要和其他女人在一起,必須與蘇嫻和平分手,并且再也不能出現在梁澈面前;第三,可以商量,但梁敞不能用蠻橫的態度強迫他們母子二人改變自己的生活。
梁敞覺得蘇嫻不相信他,他明明為了她做出那么重大的決定,她卻只當他是隨便說說,于是他跟蘇嫻大吵了一架,不過最后還是拗不過同意了。
在梁敞心里,他是很期待梁澈出生的,但因為蘇嫻在蘇記品鮮樓工作,那時候蘇記在豐州,蘇嫻不肯拋下工作搬到梁都來,梁敞只能苦逼地梁都豐州兩頭跑,一年也見不著兒子幾次。
不過他聽說蘇妙有往梁都擴張的打算,畢竟蘇記已經遍布秦安省,她若想擴大營業,出了秦安,最先進攻的市場肯定是梁都。他盼了快兩年,又暗搓搓地用了不少手段,直到今年,終于把他們母子給盼來了。
下一步,他要想辦法讓蘇嫻答應跟他住到王府去,不然就算她答應讓兒子住文王府,她不去,他一個人可憐巴巴地帶著兒子住在王府里算怎么回事,他又沒喪偶。
“湍兒哥哥!”梁澈一眼看見了從后門探出來一顆腦袋的蘇小味,開心地喚了聲,并在蘇小味轉身想跑時,跌跌撞撞地沖過去,一把抱住蘇小味的大腿。
蘇小味面無表情地嫌棄著,這個家里為什么全是男孩子,他想要的明明是妹妹!妹妹!
梁敞將剩下的禮盒遞給隨后走過來的蘇妙。
蘇妙笑瞇瞇地說了句:“謝謝大姐夫。”
梁敞笑笑。
梁鑠很喜歡梁澈,一直說這孩子聰明仁厚,將來肯定有大出息。
因為梁敞和蘇嫻的事,已經有不少老臣跑去行宮跟梁鑠哭訴,說文王殿下不務正業,不正經娶妻生子,就知道跟不規矩的女人胡混,還弄出來一個私生子,這樣實在太耽誤江山社稷了,要梁鑠一定出面管管。
梁鑠心想就算有女人和私生子確實不成體統,但這跟江山社稷有毛關系,可他是太上皇,不能說話沒水準,于是他說,老子已經退位了,管不了這些俗事了,你們去找文王他大哥吧。
被打發了的老臣們沒了轍,只好去找文王他大哥,也就是當今皇上哭訴。前幾次皇上還好脾氣,到最后好脾氣的皇上也不耐煩了,心想我弟弟女人的事跟我有毛關系你們找我,火冒三丈地警告御史臺的人少管別人家的私事,有工夫多去管點真對江山社稷有用的正經事。
于是,雖然大家私底下議論紛紛,但鬧到皇上面前去的事再也沒有了,同時受益的還有梁效和梁故,自從梁敞的事平息以后,再也沒有人敢管這兩個人都一把年紀了還不成親的事,梁效和梁故樂得逍遙自在。
夜幕降臨時,敲門聲又一次響起。
大廳里只有蘇嬋,蘇嬋只好自己去開門,門開后,身穿黑色云錦長袍的貴氣男子映入眼簾,讓她愣了一下。
“你怎么來了?”
“一年未見,第一句話就是這個?”梁敖笑著說,將手中的禮盒塞進她懷里,邁了進來,“又跑了一年,在這一年里,可有遇到心儀的男子?”
“哈?”蘇嬋一臉“你有病”的表情。
“你今天都二十七了,你二姐的兒子六歲,你大姐的兒子兩歲,你卻連個男人都沒有,我都覺得你可憐。”轉過身,他看著她,似笑非笑地說。
“你管我!你都快四十了,還不是一樣沒有老婆!”蘇嬋從鼻子里哼了一聲。
“我跟你能一樣么?”
“有什么不一樣?”蘇嬋不服氣地反駁。
有時候蘇嬋也覺得奇怪,梁敖明明對以前的武王妃沒什么感情,他一直病著的兒子又在蘇嬋離開梁都的那一年病逝了,按理說,以這樣的情況,他應該很快續弦才對?世人都知道,新皇登基后,武王殿下的地位就相當于當年瑞王于太上皇的地位,這樣的地位,這樣的身份,不續弦娶妃傳宗接代是說不過去的,可七年了,不管人們怎么催,梁敖始終沒有再娶。
只有梁敖自己知道,內心深處,他在等待
一個人。
也并不是刻意去等待,只是,一個人牢牢地盤踞在他的心底,而他并沒有遇到那個能夠將盤踞在他心底的人徹底抹去的人。
所以他在等,在等待要么那個人在累了之后回頭,要么出現一個能夠消去他心底那抹身影的人。
不過,能消去那抹身影的人,應該不會存在的,他想。
“你干嗎?”蘇嬋見他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看,眼神有點惡心,她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問。
梁敖笑笑,搖頭,問:“和我父皇出去走了一遭,覺得怎么樣?”
蘇嬋想起了梁鑠一路上事多又挑剔,還帶了那么多侍衛,嚴重影響她的行程,她搖著腦袋說:“我下次再也不跟他去了。”
梁敖失笑,才要說話,就在這時,敲門聲又一次響起,蘇嬋去開門,待看清站在酒樓門口衣飾華麗的小矮子時,轉身,走到后門,沖著院子高喊一聲:
“二姐,有人找!”
蘇妙一臉疑惑地走到門口,出現在眼前的小矮子讓她嫌棄起來:
“你來干嗎?”
來的人是同一條街上一品/樓的老板兼主廚佟長生。
“說絕對不會來梁都的人,居然不聲不響跑到梁都來跟我搶生意,說一套做一套,你都不會覺得不好意思嗎?”佟長生鄙視地問。
“你管我!”蘇妙翻著白眼回給他三個字。
“把豐州交給你那個一做菜就哆嗦的徒弟,你就不怕你老家的蘇記全倒閉?”
“不用擔心,我徒弟現在比你有出息。”蘇妙一臉嫌棄地問,“你到底來干嗎?”
“你當我愿意來!”佟長生沒好氣地說,把手里抱著的大盒子粗暴地塞給她,語氣生硬地道,“這是從科西國送來的!”
然后就轉身走了。
蘇妙看他來去匆匆,扁了扁嘴,低頭望向懷里的盒子,蕾絲花邊,蝴蝶絲帶,一看就是科西國的產物,從科西國送來的禮物,送的人肯定是佟染。
佟染自去了科西國,常常會給蘇妙寄信或禮物來,如果不是蘇妙知道兩個人有仇,她還以為他們的關系有多深厚美好,以至于隔了一片大海又是在運輸極度不發達的情況下,他居然還能隔三差五給自己寄東西。
為這事回味沒少生氣,所以蘇妙一直在祈禱佟染能在科西國就地找到一個可以折騰他的對象,那樣他就不用隔著海來折騰她了。
也許是上天聽到了她的祈禱,這件事兩年前居然有了眉目,佟長生告訴她,之前佟染在科西國南邊碰到開餐館的一個叫”紗羅”的姑娘,那姑娘對佟染一見鐘情二見傾心,追著佟染到處跑,非要佟染嫁給她、不,是非要佟染娶她。
當然了,佟染是不愿意的,不過聽說那姑娘已經從科西國南部跟著佟染跑到科西國首都去了,并在首都當地開了一家南國餐館,一邊開餐館,一邊等著佟染自投羅網過來當餐館的老板娘、又錯了,是老板。
總之,蘇妙衷心地希望那個姑娘能加把勁盡快把佟染弄到手,省得佟染隔三差五來騷擾她,威脅她的家庭和諧。
禮物沒拆封就被她收了起來,免得被小味味看到,又是一場麻煩。
今天真是收了不少禮物,早上宮里送來了許多,后來靜安王府給蘇嬋送了一份,順便也送了她一份,再后來就收不住,后得知消息的人派來的送禮人幾乎踏破了門檻,吃晚飯的時候還不停的有人敲門。
晚飯結束后,蘇嫻一個人在廚房里洗碗。
酒樓剛翻修完,還沒雇伙計,蘇妙和蘇嬋都過生日,蘇嬋已經擦了一下午地板,于是蘇嫻攬下了洗碗的活兒。
只是她正洗著呢,梁敞進來了,讓她愣了一下。
君子遠離庖廚,更何況梁敞這個人,不管是做男人還是當王爺,都屬于死要面子的那種,這樣的他突然跑到廚房里來,蘇嫻哭笑不得。
“你怎么到廚房來了,澈兒呢?”
“二哥看著呢。”梁敞回答,四處掃了一眼,酒樓的后廚他沒進過,這是第一次進,極寬敞的空間,卻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他只好走到她旁邊站著,見料理臺很干凈,就背靠在上面,看著她的側臉。
蘇嫻沒有理會他,繼續洗碗。
梁敞盯著她看了一陣,問:“你什么時候搬去文王府?”
“搬去那兒做什么?”蘇嫻對這個話題一點情緒波動都沒有,仿佛毫無興趣,她洗著碗,淡聲問。
梁敞被她噎了一下,焦躁起來,聲調明顯走高,道:“從前你在豐州,所以沒辦法,可現在你和澈兒都來梁都了,澈兒已經開始懂事了,也會一點一點長大,父母總分開對澈兒沒有好處,為人父母就應該有為人父母的樣子。”
“哦,原來你是為了孩子。”蘇嫻揚了眉,不咸不淡地說。
“啊?”這是什么鬼結論,梁敞的臉沉了下來。
“原來你是為了孩子才想和我住在一起。”蘇嫻刷著碗,淡淡地道。
梁敞啞然,嘴唇動了動,不知道該說什么,他有些惱火。
“原來你只是想要個孩子。”蘇嫻埋著頭,輕嘆了一聲。
梁敞看著她仿佛難過起來的樣子,終于忍不住了,火冒三丈,沖著她高聲嚷嚷:“你又胡思亂想什么,我和你都在一起七年了,一輩子有幾個七年,都這么多年了,你非要我說出‘我想和你住在一起’、‘每天早上都想看見你’這種話嗎?”
蘇嫻忍俊不禁,噗地笑了。
梁敞看著她哈哈笑的樣子,臉刷地黑了,上前一步,生氣地瞪著她,質問:
“你又耍我?”
蘇嫻笑看著他,故作不解:“你為什么總是說我耍你?”
“因為你總是耍我,從一開始就耍弄我。”梁敞盯著她,不悅地說。
蘇嫻笑,用濕漉漉的手指頭去戳他的額頭。
梁敞沒躲,嘴里卻說:“別用你洗碗的手來戳我。”
蘇嫻淺笑不語,低下頭,繼續洗碗。
“為什么要你來洗碗?”梁敞站在她身邊,忍不住抱怨。
“因為還沒雇伙計。”蘇嫻笑著回答。
“你那兩個妹妹怎么不幫你洗?”
“因為今天是她們生日。”蘇嫻笑答。
梁敞哼了一聲,盯著她浸泡在堿水的手,猶豫了半天,勉為其難地說:
“我幫你洗。”
“你還是省省吧。”她還怕他洗不干凈。
梁敞立刻不堅持了,盯著她的頭發梢,悶了半天,像是確認似的,小聲又問了一遍:“你搬到我那兒去住吧?”
“好。”蘇嫻爽快地答應了。
梁敞放了心,開始盤算,明天要讓工匠準備圖紙,文王府也該翻修一下了。
蘇妙正在屋子里和回香、魏貞說話,回香摟著打瞌睡的蘇小味,輕輕地拍著,就在這時,回味突然探進頭,遠遠地沖蘇妙招了招手。
蘇妙一愣。
回香知道回味是叫蘇妙過去,便對她說:
“你去吧。”
蘇妙應了一聲,滿腹狐疑地出了門,剛走出門,就被回味握住手,蘇妙還沒來得及問一句,就被他拉到庭院里。
蘇妙正想張嘴問,卻被前方桃花樹下小圓桌上放著的一個奶油蛋糕嗆了一下,堵在喉嚨里的話被她咽了回去。
她站在蛋糕前,直直地盯著裱在上面的奶油花,然后回頭,望向回味的眼神里充滿了佩服:“能做出這個,你也是個人才!”
回味笑,用火折子點燃了插在蛋糕上雕刻有“廿七”字樣的蠟燭,蘇妙直勾勾地盯著數字蠟燭,居然不是二十七根細蠟燭,而是雕成漢字的蠟燭,她忍不住對回味說:
“原來你的想法這么新潮!”
回味不答,示意她吹蠟燭。
“今天是我和嬋兒的生日,不是應該我和她一塊吹蠟燭么?”蘇妙說。
“她關我什么事?快吹!”回味催促。
蘇妙一邊想蘇嬋在聽到這話后一定會大大地翻個白眼,一邊鼓起腮幫子將蠟燭吹滅,然后就被回味從后邊摟住,他在她耳邊輕聲念了句“生日快樂”,然后將一根梅花珠釵輕柔地插進她盤起來的發髻。
今天的一桌子菜都是回味做的,蘇妙以為這就算完了,沒想到還有蛋糕吃,還有禮物拿。她彎著眉眼,笑了起來,上前一步,彎腰,在奶油蛋糕上咬了一口,轉過頭,雙眼亮閃閃地對他說:
“好甜!”
回味望著她亮閃閃的眼,亮閃閃的笑容,以及在月光下因為細膩的奶油變得亮閃閃的嘴唇,心一動,勾住她的腰身,嘴唇貼了下去,貼在她的唇上,然后笑著說了句:
“確實很甜!”
蘇妙哈哈笑,在他的臉皮上掐了一把:“臉皮越來越厚了!”
“近朱者赤!”回味揚眉,略得意地對她說。
“我矜持得很,你可不要把我歸到你那一類。”
“我又沒說是你帶的,你自己承認了?”
“還說不是厚臉皮,都學會抬杠了!”蘇妙扁著嘴唇說。
回味一臉謙遜:“都是你教的好。”
蘇妙用研究的眼神瞅著他:“莫非是讓你沉默寡言的那道魔法被你兒子給吸走了,所以你開始解放天性了?”
風吹來,吹落幾片花瓣掉在蘇妙的頭上,回味將花瓣從她的發上拿去,反駁說:
“我兒子那不是沉默寡言,那叫惜字如金,不是誰都能跟他說得上話,得是他愿意的對象他才會說,這叫‘貴氣’。”
蘇妙呵呵干笑了兩聲,貴氣你個大頭鬼,你說的那是王子病,得治!
一想到這個她就郁悶:“你說蘇小味明明長了一張和我一樣的臉,為什么性子一點都不像我?”
“像我有什么不好?”回味嘴上說,心想他兒子要是跟蘇妙似的整天笑瞇瞇愛蹦噠,動不動就哈哈哈哈哈哈,準會被當成地主家的傻兒子,還是少說話好。
蘇妙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還在那兒咕噥:
“為什么一點都不像我呢?”
“要不,再生一個?生一個長得像我性子隨你的?”回味含笑建議,“反正湍兒總念叨說他想要個妹妹。”
蘇妙歪頭,盯著回味的臉,陷入思考,一個長著回味的臉性子卻隨她愛蹦噠的小姑娘……因為違和感太過強烈,蘇妙的腦袋出現了空白,她完全想象不出來那是個什么樣的小姑娘。
“等生出來你就知道了。”仿佛明白她的心中所想,回味笑著說。
蘇妙用懷疑的眼神看著他。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聲驚叫以及充滿了委屈的控訴:
“啊!你們居然背著我吃獨食!”
二人回頭,蘇小味揉著朦朧的睡眼,大步走過來,氣鼓鼓地說。
“你不是說你不愛吃甜的嗎,這是甜的。”蘇妙理直氣壯地道。
蘇小味依舊氣鼓鼓的,抓著他爹的褲腿,生氣地看著蘇妙。
回味把他抱起來,笑著解釋:
“看你睡了爹就沒叫你,爹本來打算給你留一塊,等你醒了再吃。”
蘇小味直勾勾地看著他,那意思:“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想和娘單獨呆著,所以才讓奶奶哄我睡覺的。”
回味眼眸微閃,有點尷尬,笑笑,切蛋糕給他吃,企圖蒙混過去。
蘇小味滿意地大口吃蛋糕,從自己的衣服里掏出來一個透明的網袋,很有氣勢地遞給蘇妙:
“娘,送你!”
蘇妙一愣,接過來看,發現網袋里是一只閃著綠光的小蟲,像燈籠似的,在黑夜下一閃一閃的發亮,居然是一只螢火蟲。
蘇妙驚喜萬分:“這個時候虧你能找到螢火蟲,從哪兒抓來的?”
“爹爹帶我去山上抓的。”蘇小味得意洋洋地說,“然后爹爹找不到回來的路了,幸好我找到了。”
蘇妙想象著回味帶兒子上山抓螢火蟲卻迷了路,抓耳撓腮之際被他兒子給領下山的窘迫,差點笑噴。
回味一陣尷尬,在蘇小味的腦袋瓜上輕拍一下,那意思,說好這事不跟你娘說的。
蘇小味一愣,看著他,啊呀,我給忘了!
蘇妙摟過蘇小味,在他的小臉上用力親了一口,笑道:“謝謝兒子!”
蘇小味用手背蹭了蹭臉頰,嫌棄地說:“你不要總是親我啦!”
蘇妙彎著眉眼,望著網袋里的螢火蟲,突然想起了那一年和回味在豐州時去水上看螢火蟲的情景,她不由得望向回味,回味正抱著蘇小味看著她微微笑。
“娘,我要妹妹!”吞下最后一口蛋糕的蘇小味突然想起了他的愿望,一本正經地對蘇妙說,“娘,你生個妹妹給我玩!”
蘇妙心想妹妹又不是拿來玩的,在蘇小味的圓臉上捏了一把,笑說:
“好啊,給你生個妹妹,然后你給她換尿布哄她睡覺。”
蘇小味歪頭想了想,在換尿布、哄睡覺的工作和妹妹之間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偉大地選擇了妹妹,他用力點頭,說:
“好!”
回味笑出聲,用手揉了揉他的頭。
蘇妙笑笑,將頭靠在回味的肩膀上,吃著切好的蛋糕,望向夜空中的月亮。
回味讓她靠著,一手抱著蘇小味,噙著笑,與她一同望著今夜明媚的月色,皎潔,雪亮。
遠處,三樓的廊子下,蘇嬋大大的翻了個白眼。
“羨慕?”坐在她身旁的梁敖含笑問。
“啊?”蘇嬋收回目光,一臉嫌棄。
梁敖便不再說話,低頭拉了拉裹在梁澈身上的披風,將他蓋的更嚴些。
蘇嬋望著他小心輕微的動作,她剛才路過,看見他一個人抱著睡熟了的梁澈坐在這里,就跟著坐下了,她可不放心他一個人帶著她的小外甥。
梁敖簡單解釋說是梁敞把孩子交給他帶一會兒,梁敖就陪著梁澈玩,玩累了梁澈就睡著了。
蘇嬋想,梁敞八成是去糊弄她大姐,讓她大姐跟他搬文王府去住。
撇了撇嘴,不過她沒說什么,專注地喝小竹筒里的米漿。
“喜歡嗎?”梁敖望著她的靴筒,笑問。
蘇嬋一愣,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她的靴筒里插了一把鑲嵌了五顏六色寶石的匕首,是他送給她的生日禮物。她將匕首抽出來,去了刀鞘,寒光閃閃的刀刃,鋒利冰冷,削鐵如泥,吹毛可斷。
“是把好刀,就是寶石鑲的太多,容易被搶。”蘇嬋說。
“路上缺錢了,摳下來一塊就可以當錢花。”梁敖笑著說。
蘇嬋沒想到還有這種用途,愣了一下,短暫地樂了。
“你寫的游記我看了。”梁敖說。
蘇嬋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早年出去純粹是窮游,沒錢了就打零工賺路費,或者抓抓在懸賞榜的小偷強盜什么的,后來經歷多了,機緣巧合認識了書商,于是走上了寫游記的不歸路。她的游記完全就是路線圖、美食圖、風土人情圖以及自助旅行小竅門,根本就是一本旅游攻略,一點文學底蘊都沒有,不過質樸卻成了賣點,供不應求。
蘇嫻說,像蘇嬋這種上課就知道睡覺的人也能出書,這個國家的文壇要完蛋了。
蘇嬋也這么覺得,所以這錢她賺的有些心虛,沒想到梁敖居然看了,咕嘟咕嘟喝著米漿,她有點小尷尬。
說起來,這些年她和梁敖也就見過三四次,在旅行中來到作為中轉的梁都,偶爾會和他見一面。起初是碰上的,然后他負擔了她在梁都的吃住,因為他家確實舒服,所以后來再路過梁都時,她會去瞧他一眼。
她覺得她每次去看他,梁敖好像早就知道她會來,已經安排的妥妥當當了,她也以為是錯覺,可感覺上就是這么奇怪。
蘇嬋自己也不知道該怎么給梁敖下定義,兩個人的交點是那場陰謀陽謀莫名其妙的婚約,他不是家人,不是朋友,大概就是認識,連熟悉都算不上,因為蘇嬋完全看不透他,她一點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蘇嬋并不討厭梁敖,她和他待在一起感覺很平靜,他可以長時間不說話,她也就不用說廢話或者聽廢話,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他別看著她。
每當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時,她就感覺全身的毛孔都是僵硬的,連心跳都不對勁了,渾身發毛,胸悶氣短,那感覺十分別扭,簡直和心臟病發作沒有兩樣,就比如說現在。
“你別總是盯著我看又不說話。”蘇嬋皺著眉,不悅地道。
梁敖笑笑,收回了目光。
“挺有趣的。”梁敖說,這個時候他的腦袋里想了很多,盡管在許多東西閃過之后他的腦袋其實是一片空白的。
“啊?”蘇嬋莫名其妙,下意識以為他是在嘲笑她的不悅。
“旅行,挺有趣的。”他說。
蘇嬋一愣,沉默下來。
“接下來還要去哪兒?什么時候出發?”梁敖輕聲問。
“銅山,下月出發。”蘇嬋回答。
“真巧,皇上派我下個月去巡查銅山大壩,一塊去吧?”他說,語速有點快,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現在的心跳速度,短短的一句話,他卻仿佛用盡了一生的勇氣,盡管表面上,他含著淡淡的微笑,他望著她。
蘇嬋微怔,看了他一眼,一瞬間腦海涌出了許多東西,可當她反應過來時,大腦又變成了一片空白。
她繼續喝米漿,漫不經心地說:
“無所謂,只要你和我走的是一條路。”
梁敖聞言,笑笑,沒再說話。
蘇嬋喝著米漿仰頭望天,總覺得今晚的月亮過于明亮,看上去有點古怪,好像藏了什么陰謀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