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幕發生得極快,傅珺只見一青一黃兩道身影略動了幾下,巧云便已經癱在了地上。
所有人都驚呆了,屋里房外、廊前階下,一院子的人木立當場,臉色都不大好看。一些年紀小的丫鬟已經嚇得兩腿顫顫,幾個大丫鬟亦是面色發白,盈香更是身子打晃,幸得流風扶了她一把,她才沒有倒在地上。
王氏亦被這一幕驚住了,愣了好一會才拉住李娘子,顫聲問:“這是怎么了?這要把人送去哪里?”
李娘子躬身道:“侯爺吩咐將人帶去前院,侯爺要親自處置。”
此言一出,整個秋夕居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隨后便見王氏兩眼向上一翻,暈了過去。
“母親!”
“太太!”
“快來人哪,扶太太進屋!”
一連串的驚呼聲此起彼伏,所有人都圍去了王氏身邊。幾乎沒有人注意到,巧云被那兩個婦人一路拖行出了院門,甚至連李娘子與那灰衣女子是何時離開的,也不曾有人注意到。
秋夕居里亂成一團,而發生在這里的這一幕,很快便傳到了正在花廳理事的張氏與崔氏的耳中。
端坐于東間的張氏聽了小丫頭的稟報,微微垂了首,眸中飛快掠過一絲陰沉。過得片刻,她抬起頭來,向旁邊的馥雪看了一眼。馥雪會意,向張氏福了福身,便悄無聲息地出了花廳。
而西間的崔氏聽了這消息后,面上的神色卻有些復雜。她望著窗外的一架荼蘼,只覺得那錦重重的花朵,如今看來卻像是褪了色似的,叫人覺出秋天的凄涼與澀然來。
此時,忽聽有小丫頭來報:“李娘子來了!”
張氏與崔氏皆吃了一驚,不約而同站了起來,步出房間,來到了花廳正中的明間。
張氏與崔氏方在明間坐定,便見門簾挑起,李娘子走了進來。她鬢有微汗、神色匆匆,看樣子是從秋夕居直接過來的,走了一路的大太陽地,已是微有些氣促。
張氏便先不叫她說話,只吩咐人看座,崔氏則叫了小丫頭倒茶來,二人皆道:“媽媽辛苦!”
李娘子并不敢坐,只接過茶來一飲而盡,方才喘了口氣,笑著道:“是奴婢走得急了,倒勞二位太太費心。”
張氏便笑道:“媽媽是為了府中之事操勞,自當敬重。”
崔氏接口道:“可不是么,媽媽這一/日/辛苦奔走,也該歇一歇才是。”
李娘子忙道:“二位太太過獎了,奴婢愧不敢當。”
張氏、崔氏便又與李娘子客氣了幾句,卻皆不去問她的來意。她們知道李娘子此來必是有事,且定是與今日發生在秋夕居的事情有關。她們在等李娘子主動開口。
果然,幾句客氣話說罷,李娘子便清了清喉嚨道:“奴婢此次前來,是有兩件事與二位太太說。”
張氏與崔氏皆道:“媽媽請說。”
李娘子便道:“這頭一件事,便是那巧云之事。侯爺特意吩咐奴婢跟二位太太說一聲,將巧云從侯府名冊里除去。”
張氏與崔氏對望一眼,皆面現異色:這原是極小的事情,犯不著李娘子親自走這一遭。侯爺如此作為,實在叫人不能不多想。
崔氏便立時喚了那掌管府中下人名冊的管事媽媽來,當著李娘子的面,親手將巧云的名字勾了去,在旁另注“因過出府”幾字,完了又拿給李娘子過目。
李娘子看過之后點點頭道:“有勞二太太了。”說罷,便見她自袖中取出一面玉牌來,說道:“奴婢這第二件事,是要替侯爺向二位太太傳幾句話。”
張氏與崔氏認出那玉牌是平南侯身上常配的那一塊,此刻李娘子執此玉牌,便是有若平南侯親臨。她二人忙起身肅立,垂首靜聽。
李娘子便正了正面色,沉聲道:“侯爺說,二位太太管家辛苦了,他一向是知道的。但只我們平南侯府上沐天恩,忝列本朝勛貴之家,便應知家無小事、言無微語。家中人等一言一行,皆是我侯府的臉面,萬不可輕忽了去。雖侯府不敢與那些世族大家相提并論,卻亦應謹遵圣人教誨,前堂需明、后宅需清,但有那媚主惑上的小人,不論是誰,一律打出府去。還望二位太太肅清后宅,莫叫侯府聲名毀于小人之手。今日之事,不可再有。慎之戒之。”
一番話說罷,花廳內外一片寂靜,張氏與崔氏皆面向玉牌,垂首低聲道:“媳婦謹遵教誨。”
李娘子亦躬身道:“奴婢僭越了,還請二位太太恕罪。”
張氏與崔氏皆稱不敢,恭恭敬敬地送走了李娘子。待回身時,二人皆是面含憂色,只是那眼神中流露出來的情感,卻是各不相同了。
崔氏所憂者不外乎侯夫人。這一次平南侯直接/插/手后宅之事,明顯是對侯夫人不滿。侯夫人是二房在府中最大的后盾,對她這個兒媳亦是從不曾加一語于身,真真是個極好的婆母。而今侯夫人受挫,卻不知會不會影響到二房,這讓她微感焦慮。
而張氏所憂者,卻是另外一件事了。不過,她相信她可以處理得很好。在她的手上,再壞的局面也有盤活的時候。
而再想想今天發生的事,張氏心中未始沒有幾分快意。侯爺方才的那一番話可不輕,算得上是很重的訓戒了。不過,這話明著是訓戒張氏與崔氏,暗里被狠狠下了臉的,卻絕不是她們。
想到此,張氏與劉媽媽對視一眼,均從對方眼中看出了一絲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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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一只汝窯青瓷茶盅狠狠地摜在榮萱堂正房的地面上,傾刻間便碎成了幾片。侯夫人猶未解氣,抓起茶幾上的小花瓶再度砸了下去,又是“啪”的一聲脆響,花瓶里的水濺濕了青磚地面。
“夫人仔細手。”于媽媽忙上前勸阻,又喚小丫頭過來收拾。
侯夫人喘息地扶著椅子,一張臉已是氣得扭曲了起來,嘶聲道:“他就這么下我的臉!他就這么下我的臉!”說罷她便劇烈地咳嗽了起來,面上筋凸眼赤、五官猙獰,看上去極為駭人。
于媽媽揮退小丫頭,上前扶住了侯夫人,低聲安慰道:“夫人息怒,莫要氣壞了身子。”
“他巴不得氣死了我,他才好稱心!”侯夫人怒道,一面就著于媽媽的手坐了下來,不住喘息,于媽媽便為她撫背順氣。
這時,忽然便聽廓下有人報:“侯爺來了。”
侯夫人立刻坐直身子,一雙怒火中燒的眸子死死盯著門外漸漸走近的那個高大身影,面上露出濃重的怨毒之色。
卻見重簾之外,平南侯傅敖穿一身玄色錦袍,大步走了進來。他雖已年過五旬,卻依舊腰背挺直、步履如風,看著倒只像是四十多歲的人。
侯夫人看著平南侯腳下的黑色云紋錦靴踏過微濕的臺階,一步一步,便像是踏在她的心上,讓她既怒且恨,又有一種無法言喻的哀涼。
這便是她托付了一生的人,亦是這世間傷她最深的人。每每看見他,她便會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架在火上烤,又像是墜入了冰窖,那忽冷忽熱的感覺,讓她根本不知道該用怎樣的態度去面對他。
不由自主地,侯夫人面上的怨毒漸漸淡去,最后只剩下了濃重的疲憊之色,定定地望向來人。
此時,平南侯已行至了正房門前,于媽媽親自替他打起簾櫳,又吩咐一旁的小丫頭上茶,一面便向侯夫人使眼色。只可惜侯夫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對此并未曾理會。
平南侯見狀便嘆了口氣,隨后揮了揮手,于媽媽心知這是他們夫妻二人有話要說,便帶著小丫頭們退了下去,還極有眼色地關上了房門,自己親自守在門口。
平南侯便在侯夫人的對面落了座,望著眼前的發妻,神色有些復雜。
平南侯年輕時因追隨先帝爺征伐南山國,耽擱了婚事,二十二歲上才取了陜西趙氏族中嫡女為妻,二人年齡相差了八歲。對于這位夫人,他還是頗為敬愛的。年少時,二人亦曾有過一段甜蜜而溫馨的時光。
然而,不知從何時起,趙氏慢慢地變了。那曾讓人迷戀的上/翹的唇角、愛笑的眼睛與柔和的表情,漸漸從她的臉上消失了去。她不再是那個溫婉寧和的女子,卻變成了而今滿腹怨氣的老婦,與他相對而坐,面色冰冷、表情木然。
平南侯長長地嘆了口氣,眉間露出一絲疲倦,柔聲道:“今兒有些涼,怎么不多穿些?”
侯夫人冷冷地“哼”了一聲,并未作答。
平南侯嘆道:“我知你怪我不留情面。但你也要想一想,三郎也是我的兒子,他姓傅。他以往荒唐了那么久,而今總算學得好些了,我怎么能叫他又往那歪路上走?”
侯夫人面露譏諷,冷笑道:“是,那是你的好兒子。為了這個兒子便連我這侯府夫人的臉面都拿來踩在腳下,你對你這兒子可真是好哇。也是,老三是你心愛之人所出,你可不就疼到心檻里去了?”說到后來,已難掩語中尖酸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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