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庶得正

第050章

見侯夫人拿出如此貴重的簪子來,張氏便推辭道:“老太太可別這么慣著她。不過是照顧了幾天花兒罷了,當不得老太太的賞。”

侯夫人笑道:“那也是二丫頭有心,若不然我這兒不還干著急么?快拿著罷。”

張氏見無法推拒,這才叫傅珈上前去謝了侯夫人。傅珈雙手接過簪子,又行禮謝過,并不像以往那樣順勢留在侯夫人身邊,卻是又退回了原處。

傅珈如此知禮,侯夫人卻是神色未動,又向傅珍、傅瑤與傅珺三人招了招手,和聲道:“你們幾個也來。”說罷便又伸手向那小箱子里去拿東西。

傅珺立刻警覺了起來。侯夫人這是在干什么,難道她要給每個女孩子一支菊花簪么?這可如何是好,侯夫人給的又不能不要。

便在傅珺愣神的當兒,侯夫人已從箱子又里取出了三只發釵來,卻是三只花樣相同的喜鵲戲蓮鑲珠金釵。傅珺一見之下,立刻大松了口氣。

只聽侯夫人和聲道:“這釵子二丫頭原有一支,你們三個各自拿著。過幾日出門也好戴上,一家子姐妹,戴著一樣的首飾也好看。”

傅珺上前接過發釵,見那釵子形制精巧可愛,確實很適合小女孩戴,便真心誠意地謝過了侯夫人,對她說的話倒并未多在意。

傅珍與傅瑤的反應卻比她快得多。她們幾乎同時一怔,隨后便抬起頭,面上露出了又驚又喜的表情。

傅瑤當先便忍不住了,期期艾艾地問侯夫人道:“祖母,我……也去菊花宴么?”

侯夫人笑著點頭道:“都去,都去,大丫頭和四丫頭也去。你們一道兒也好作個伴兒。”

傅瑤真真是大喜過望,那臉上直笑開了花,歡天喜地地道:“多謝祖母。”

侯夫人今天心情大好,便故意板著臉逗傅瑤道:“瞧你這話說得,祖母若是不叫你去,你便不謝了?”

傅瑤立刻湊上前去,拉著侯夫人的胳膊道:“瑤兒不是這個意思嘛,祖母最好了,瑤兒最喜歡祖母了。”

傅瑤因仗著二房受寵,她自己也是個會來事的,因此在侯夫人面前很有些臉面,此時見侯夫人心情好,便向侯夫人一通撒嬌,侯夫人自是開懷,樂呵呵地摟著她笑。

這情景落在傅珈眼中,她不由嘴角微微一撇,滿臉的不屑。不過一想到此地場合,她又馬上放好表情,繼續保持端莊矜持的模樣。

傅珍看著傅瑤,左嘴角又是習慣性地一抬,眸中卻飛快地掠過一絲羨慕的神色。傅珺對此反應就沒那么強烈了,見侯夫人沒空搭理自己,她便乖巧地退了下去,偎在王氏身邊站著不語。

王氏轉過臉來,憐愛地看了傅珺一眼,摸摸她的頭以示安慰。大約是怕傅珺覺得被侯夫人冷落了,心中不快。傅珺立刻回給王氏一個大大的笑臉。眼前這個大美女才是她最親的親人,侯夫人這種隔了母的高冷祖母,傅珺從沒放在心上過。

接下來的日子里,傅珺每天除了去夫子那里上課,便是準備花宴事宜。

這次平南侯府真是闔府盡出,三房人馬加上侯夫人,規格與陣勢皆與以往不同。各房也是著力準備,從頭上的簪子到腳下的鞋子,還有一應手爐、香袋、帕子等等細物,皆是精心打理。

王氏倒是有心給傅珺好好打扮打扮的,無奈傅珺對此不感興趣,還說“有姐姐們在前頭,我這個最小的不好太招搖”。倒將王氏說得笑了。再轉念想想,這套歪理也不算錯,也只索罷了。

時間轉眼便到了九月二十八。這一日,天公作美,風輕日暖,陽光照在身上十分舒適,倒真是個出門的好天氣。

一大早,傅珺跟著王氏去榮萱堂請安,進門后卻見侯夫人穿著身墨紫色大回紋蜀錦褙子,人雖端坐椅上,卻是面有焦色。見了王氏與傅珺也只敷衍地點了點頭,眼睛卻一直盯著門外,似是有事。

不一時,只見賈媽媽挑簾走了進來,低聲稟道:“大太太現還躺著,恐不能來了。”

侯夫人便急急地問道:“可知是什么病?昨兒不還好好的么?”

賈媽媽便道:“回老夫人話,大太太昨兒便說頭疼,先還以為沒事,不想到今兒早上便越發沉重了,還有些燒。”

侯夫人沉吟了一會,便站起身來對王氏道:“三郎媳婦,你與我一道去瞧瞧大郎媳婦。”

王氏忙起身應是,隨后上前扶住侯夫人一只手,眾人一同出了榮萱堂,坐上軟轎去了橫斜館。

此時,崔氏正守在橫斜館中。

因傅莊早起便出門了,這會子張氏病得起不來床,傅琛雖是長子卻尚年幼,還頂不了事。崔氏身為掌家媳婦,自是需得出面。

她便在橫斜館正房坐陣,著人去請了張大夫,又派人去給傅莊送信,吩咐仆婦們熬湯煎水,十分忙碌。忽見侯夫人被王氏扶著下了轎,崔氏忙迎了上來,扶住了侯夫人的另一邊胳膊。

侯夫人便問她道:“大郎媳婦現下如何了?”

崔氏扶著侯夫人一邊朝屋里走,一邊輕聲道:“媳婦瞧著病得可不輕。”

她只說了這一句話,便不再說了。侯夫人的表情便有些遲疑。她本打算親去看望張氏的,但聽崔氏所言,只怕張氏這病來得兇猛,倒是不宜于去探病了。

一路沉吟著進了正房明間里,侯夫人方才坐定,卻聽有小丫頭報說:“大姑娘、二姑娘來了。”隨后便見門簾挑起,傅珍與傅珈走了進來。

傅珈穿著身半舊的襖裙,頭發只略挽了挽,面容憔悴,眼角還有淚痕。一見到侯夫人,她哽咽著叫了一聲“祖母”,便落下淚來。

侯夫人未曾開言,崔氏已忙著上前安慰她道:“好孩子別哭了,已經叫人去找大夫了,你母親不過是小恙,不會有事的。”

傅珍也在一旁默默垂淚,只她穿著簇新的茜紅織金紗羅襖兒,下頭的細綾裙上還描著牡丹花紋樣,一副出門作客的打扮,與傅珈那憔悴的形容相比,便顯得哭得不夠真誠了。

傅珈便含淚對侯夫人道:“母親病得重,珈兒無心出游,還請祖母恕珈兒不能去撫遠侯府了。”

她話音一落,傅珍便飛快地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旋即又低頭繼續垂淚。在那零點一秒的瞬間,傅珺看到她眸中有著強烈的不甘,還有濃濃的怨懟。

侯夫人聽了傅珈的話,便低下頭來沉吟了一會。一旁的傅珍便取出帕子來拭淚,暗中卻是神情緊張地看著侯夫人。

卻見侯夫人靜默片刻后嘆了口氣道:“罷了,這原是你的孝心,祖母便依著你。”停了一會又道:“大丫頭也留下吧。”

侯夫人一句話便定下了此事。傅珈應了聲是,又瞥了傅珍一眼,眸中閃過一分得色,隨后她又面露戚容,哽咽道:“多謝祖母。珈兒定會好好為母親侍疾的。”

侯夫人嘉許地看著她,點了點頭。

傅珍也垂首低低地應了聲是。

她知道此時說什么都無用了。母親病重,嫡女留下盡孝,她這個庶女倒跑去赴宴,這話怎么都說不過去。傅珈方才那一句話,便早已斷了她所有念想。

傅珍將雙手收攏于腹前,挺直脊背,盡量保持著一個大家閨秀應有的儀態。她不能生氣,不能憤怒,不能委屈,更不能有絲毫不滿。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微抬唇角,將她心底深處的不屑與鄙視,以此呈現出來。

傅珍臉上細微的表情變化,并沒有引起在場諸人的注意。侯夫人與崔氏此時考慮的是另一件事:張氏病重,府里至少應該留下個人來照應著,只是留誰下來,倒需要細細考量。

崔氏便向一旁的王氏看了一眼,凝思片刻,面上便露出絲笑來,上前兩步道:“老太太……”她只說了這三個字,身子忽然便是一晃,人便向后倒去。

眾人驚呼一聲,綠榭離崔氏最近,忙伸手一拉,險險將崔氏扶住。周媽媽已經幾步搶了過來,與綠榭一同扶著崔氏坐到了扶手椅上。

侯夫人這一驚非同小可,一迭聲地道:“快看看是怎么了?怎么這就暈起來了?”周媽媽也張羅著叫人抬軟兜過來,想要將崔氏抬回臥月樓。

崔氏軟軟地坐在椅子上,看上去有氣無力的,面上卻有幾分暈紅。她輕聲攔住周媽媽,將她叫到身邊去低語了兩句。周媽媽聽罷,面上便隱隱露出喜色來。

崔氏與她耳語罷,便又向侯夫人看了一眼。侯夫人的眼睛多么毒辣,哪能看不出這其中的意思來,心中已經有了數。待周媽媽走過來,又向她耳邊說了幾句話后,侯夫人簡直便要喜上眉梢了,又是一迭聲地道“好,好”,又埋怨崔氏“怎地不早些說?”

崔氏面染紅云,羞澀地道:“媳婦一直沒敢確定,便也沒說。過會子張大夫來了,請他瞧了便知。”

到得此刻,這屋里凡經過人事的,便皆知曉是何事了。就連傅珺也看出來,崔氏大約是有喜了,方才眩暈怕也是因為懷孕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