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確實曾聽傅庚說起過“棠姐兒記性極佳”的話,他以為不過是傅珺的記憶力比常人略好些罷了。自傅珺來到姑蘇后,平素他也時常教導些學問。在背書上頭,傅珺的表現不算十分出色,比王晉那更是差得遠了。因此,他便以為那是傅庚愛女心切,言語略微夸張了一些。
而今聽傅珺親口說起,且又果真是在傅珺所說之處挖出了東西來,他便不得不相信,這個外孫女兒的記性,確實大異于常人。
傅珺很清楚王襄在想些什么,便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道:“這是自小便有的。若是背個書什么的,孫女兒的記性便很一般。但是那些無意間過目之物,事后想來便如親眼重見一般,萬分清晰。”
王襄聞言不由捻須而笑,道:“我們四丫頭這個記性,倒真是大異于常人。”
傅珺面色赧然地道:“孫女兒愚笨,讓外祖父見笑了。”
便在他們說話之時,那旁坐的中年男子一直面帶沉思之色,此時便插口問道:“請王大人恕在下無禮,在下尚有一個疑問,想請傅四姑娘解惑。”
王襄笑道:“無妨的。”又對傅珺道:“方才忘了和你說了,這位是田先生。”
傅珺見王襄稱那人先生,便知此人非是常人,忙站起身來,端正地斂衽行了一禮,口中道:“見過田先生。”
那田先生一派泰然,坐在原處點了點頭,微笑道:“傅四姑娘請坐。”
傅珺依言坐了下去,田先生便問道:“姑娘過目不忘,在下十分佩服。不過,僅憑著那草葉方向有異,姑娘便斷出是有人埋了東西進去,而不是有人挖了東西出來,這卻叫人不解了。還望解惑。”
傅珺微微一笑,道:“這其實不難解的,因為,我無意間得著了另一樣東西。從那件東西上頭,我才斷出了那草坡是被人埋了東西進去,而非挖了東西出來。”說罷,她便從袖出取出一支銀簪來,卻是昨天偶爾拾得的那一支。
傅珺將簪子呈予王襄。又從袖中取出個布條來,對王襄道:“說來也是湊巧,昨兒孫女兒在松林邊上的矮樹叢下頭,揀著了這個簪子,這簪子是中空的,里頭藏著張布條兒,請外祖父細看。”
王襄接過布條看去,卻見那上頭歪歪扭扭地寫著兩行字:東西藏妥后七日再退,切記不要打草驚蛇。
王襄看著布條,面色紋風不動。不過傅珺發現。他眼瞼處的肌肉迅速繃緊,表示出他此刻內心的憤怒。
傅珺不知道王襄他們從草叢里挖出了什么,看起來那東西非同小可,否則一向鎮定如恒的王襄也不會如此憤怒。
那田先生站起身來,從王襄手中拿過那枚銀簪,略一擺弄便旋開了機關,銀簪便被從中扭開了。他望著手上的簪子,面上露出了一絲譏諷之意,隨手便把簪子丟在了桌上。
傅珺便輕聲將昨天發現簪子的事情說了,又道:“這簪子并布條原該昨兒便交予外祖父的。但彼時棋考在側,孫女兒行動不便,便只能先寫了字條給您。又因此物重大,孫女兒不敢交予旁人代轉。因此便打算今日柳夫子的課結束后,再往您這里來一趟的,不想外祖父先喚了孫女兒過來。”
王襄伸手撫了撫傅珺的發頂,面色有些復雜,良久后方道:“你很好,你做得非常好。若非你警覺。外祖父只怕要大禍臨頭了。說起來,這也是外祖父識人不明,那棋考藏身此處經年,我竟是一無所覺,唉。”說到這里,他忍不住長嘆了一聲。
田先生聞言便正色道:“王大人此言差矣。那棋考進府前,我等也曾細細查訪過,并無可疑之處,其家事父母皆是真的,可知此人乃是自小便被人特意培養的。據在下所知,本朝有些神秘的組織便專事此類勾當。他們收養或拐來一些孩子,自小便安排了身份,用種種手段施以教導,待長大后便可用于刺探、暗殺、收集情報等等行徑。此乃養/成的死士,我等便是查得再細,也是查不出破綻來的。”
王襄捻須不語,傅珺心中卻是微微一動。
那田先生所言,倒叫傅珺想起三年前自己親身經歷的那起拐賣案來。
能夠拐賣公侯及官員子女,且組織龐大、手段精細,這樣的團伙,倒與這田先生說的“某些組織”很是相似。
田先生又道:“如今棋考已經在我們手上了,假以時日,必能探出些消息來的。大人且安心,一切皆在在下的身上。”他說話的語氣十分自信,渾身氣勢猶如靜淵,令人不敢小視。
王襄頓首道:“你放手去做吧。”
田先生微微躬身,將布條與簪子皆袖進了懷中。
王襄便又看了傅珺一眼,見她正睜著一雙干凈明亮的大眼睛,認真地聽著自己與田先生說話,神色安然穩靜,忍不住便問道:“四丫頭,你是如何看出那棋考有異的?連外祖父都被他蒙騙多時,田先生又道他是被細心栽培的,你是從哪里發現他不妥的?”
這也是叫王襄最想不通的地方。
這棋考平素言語安靜,行止亦十分穩重,端是個值得信任之人。而傅珺卻僅憑一張布條,以及草坡上的異狀,便斷定此人有異。而過后他們還真從棋考身上找出了疑點,這實在很叫人不解。
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侯府姑娘,她是憑什么看出疑點來的?
傅珺微笑道:“這也是孫女兒運氣好,在揀簪子的時候,碰巧遇見了一件事……”說著便將昨日發現有可疑男子從玄圃里出來一事細細說了一遍。
說完后傅珺又道:“孫女兒當時看過了布條,再結合眼前所見,心中有了疑問,便借著進來等外祖父的機會,將園子查探了一番,可巧便發現那草坡不對勁。原想當面跟外祖父說的,誰想外祖父帶棋考進來后,孫女兒看見他的鞋邊兒上沾了草汁,與孫女藏在草叢中看到的那可疑男子十分相似,孫女兒起了疑,便沒敢聲張,只悄悄說與外祖父一人知道了。”
王襄至此方恍然大悟,不由撫須笑道:“咱們四丫頭真是個細心的孩子。”
田先生亦微笑道:“傅四姑娘果真聰慧。”
王襄見田先生亦如此褒獎傅珺,面上的笑意便越發地濃了,越看傅珺便越覺得這孩子既聰明又冷靜,令他老懷大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