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夫人年過半百,再加上這幾年憂慮過重,心結難舒,身子骨已大不如前。昨日動氣將院子里的奴婢發落后她自己也病倒了。
這次病情來勢洶洶,賈氏雖通醫術也不敢再用藥,昨夜便請郎中進府診脈,郎中說是肝火郁結,耳目受損,這等疾病只能慢慢調養,并叮囑要讓老夫人放松心情,豁達開朗方是治病之本。
但是王家的一大攤子事情,哪里容得她放松。
王承德帶著藍怡三人到后宅時,周老夫人的屋內密密麻麻地站著不少人,每個都是一副愁容,似乎周老夫人行將不久于人世一般。
三房的老夫人吳氏帶著兩個兒媳葉氏和韋氏坐在榻邊,正寬慰著周老夫人。王田貴、王田柱兩夫妻也在屋內,他們的母親也就是王格物的兩房侍妾在旁邊垂手而立,靜靜不語。田氏則張羅著給老夫人擺飯。
“伯母,您多少吃些,這般躺著也不是法子。”
吳氏也勸道:“是啊,大嫂,就算不為自個兒,也得想著文軒不是?丫鬟婆子們不聽話趕出去就是了,何必動這么大的氣。”
葉氏掃了一眼田氏,“二嫂,也不是我說你,文庭也著實不像話了些,才五歲就縱奴才傷人,大了還了得?你慣著他的霸道性子,丫鬟婆子們怎么敢插手?”
這話很明顯是說周老夫人是被田氏和王文庭氣病的,田氏自然不愿意聽:“三弟妹。你不要胡說,是宇兒那鄉下小子粗魯,伸手就打文庭。奴才們自然要動手攔著。”
周老夫人皺眉,忍不住低低咳嗽兩聲,周婆子趕緊上前將她扶起,輕拍后背。
見她這樣,屋內眾人閉口不語,眼神流露出各種不同的情緒。
丫鬟通報說文軒少爺到了,周老夫人馬上睜開眼睛坐直身體。望向門口。
藍怡領著兩個孩子進來,見這陣勢也被驚到了。
“文軒,到祖母這來。”周老夫人沙啞說道。
文軒跑到她身邊。喊了聲祖母。
“昨晚睡得好不好?早飯吃了些什么?”周老夫人笑著問道。
文軒歪著小腦袋想了想,“好,吃了蒸蛋,還有。韭菜包子。”
周老夫人摸摸他紅潤的小臉。接著問道:“哦?文軒告訴祖母,吃的是韭菜雞蛋包子,還是韭菜肉餡包子?”
文軒皺起小眉頭想了想,天真回答道:“韭菜自己包子。”
眾人一默,韭菜自己……
待反應過來這四個字的含義,笑聲一片。
文軒不知眾人為何發笑,也跟著呵呵直樂。
藍怡解釋到:“是韭菜肉餡包子,因怕孩子不好消化。所以肉放得少了些。老夫人,我給您帶了幾個。您嘗嘗看?”
周老夫人笑著點頭,藍怡從食盒里取出一碟熱包子,眾人見了包子忍不住又笑了起來。
她們平日吃得精致,包子都是十八褶的,藍怡做的包子只六七個褶子,也不夠規則。
自己能捏出這幾個褶子已經不容易了,若是依著她的習慣,都是做蒸餃的,藍怡這般想著,沖周老夫人床邊的鄭氏咧嘴笑笑。
鄭氏頗縱容地笑笑,女兒原本不喜廚藝,能做成這樣已是不錯了。
田氏嗤笑道:“春桃,你這包子瞧著可與咱平日見得不一樣,難不成你這一年多就給文軒吃這等上不得臺面的東西?”
藍怡一點也不覺得不好意思,“上不上得了臺面可不是光憑長相的,還得看是什么材料。這包子用的是早上才割下來的韭菜,面也是今年新磨出來的精面,老夫人,您嘗著可夠新鮮?”
周老夫人吃下一個,點頭贊道:“不錯。什么東西還得看底子,底子不好再好看也不中用。”
這話似是無心,但是琢磨起來也頗有深意,眾人意味深長地瞧了瞧田氏。田氏臉色也難看起來,她面容姣好,但是庶女出身,本就覺得低別人一頭,最忌諱人拿她的身份說事,偏現在又動不得氣。
不過,她也不是善茬,轉眼又笑道:“伯母,二爺和我商量,想把文軒接到我們身邊養著,也好讓他們小哥倆多處處,您也能安心養身體。”
藍怡手一頓,掃了她一眼。
周老夫人自然不答應,“不必,文軒有春桃照料就夠了。”
田氏撇嘴:“她不過是個丫頭罷了,文軒是咱們王家嫡出的少爺,哪能讓她帶著。”
宇兒聽到她說娘親的壞話,馬上就不干了,“我娘才不是丫頭!”
王田貴也開口說道:“母親,二嫂說的有道理。春桃就算已贖了身,也是咱們王家的奴婢,哪能讓她帶著文軒。文軒也三歲了,都說三歲看老,可不能耽擱了。”
王田柱只低頭不語,似乎沒有聽到眾人的談論。
藍怡這時剛向鄭氏詢問了老夫人的病情,聽到王田貴這般不陰不陽的話,她冷笑一聲:“那依著‘貴二爺’,文軒該怎么辦?”
王田貴挺直胸脯,“咱們大房也不是沒人的,我和三弟旁的不敢說,照料侄兒長大成人還是能做的。母親教育兒子的那些道理,兒子可都是記得牢牢的,現在也到了該替母親分憂的時候。”
他直接害死王明哲,周老夫人不過是苦無憑證罷了,現在聽他這么說,更是咳嗽起來。
眾人又圍攏上來,周老夫人擺手,喝下半杯茶水。
“你們趁早歇了心思,文軒我早有打算。”說完她說到,“我這里不需要這么多人伺候,你們散了吧,也不用日日過來。”
說完,她卻拉住吳氏的手,眾人見她這樣也就心知肚明。
王田貴和田氏等人散后,周老夫人嘆息一聲說到:“三弟妹,眼瞧著我的身子骨也不頂事了,文軒還得勞煩你和三弟多照看。”
吳氏一愣,沒想到大嫂會這么安排。她眼睛一轉便明白過來,一則三老爺王格知性子寬和,且是現在他們這一支輩份最高的男丁;二則王格知對王明哲和姚依柔兩人態度極好,之前對文軒也是真心疼愛的;三則王明深漸漸顯露出才能,三房有興旺之象,將文軒交給三房也是不錯的主意。
但是,吳氏并不樂意將,不只是她,葉氏也不樂意。文軒容貌肖母,總讓她們想起去世的依柔,在她們看來依柔乃是個災星,她的兒子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三房收了他可是吉兇難料的。
“大嫂,文軒咱們自然是要好好照看的,只是你也知道咱們三房地方小,怕委屈了文軒。再說我家老爺只好舞文弄墨,老太爺在世時常責備他教壞了明深和明昭,現在你將文軒送過去,就不怕他跟著三祖父學壞了?”
說完,吳氏捂嘴笑了起來,葉氏也幫腔說到:“是啊,大伯母,您也知道文登那霸道性子,他若是鬧起來咱們也管不得,若是傷著文軒咱們怎么過意得去。侄媳婦這幾日先多帶著文登過來和文軒相處,沒準這兩個孩子能合得來呢。”
合不合得來,還不是她說了算?
藍怡挑眉,她們這話拒絕的意思很是明顯的。
周老夫人也不糾纏,待她們走后,捶打自己的腿道:“我這把老骨頭真個是沒用了啊!”
周婆子等人趕緊上前安慰,說這寬慰她的話,周老夫人卻仍舊怒氣難消。
藍依知道生氣是極其損耗身體的各項機能的,只有讓周老夫人認識到這一點,她才會有意識的去控制自己的怒火,主動去調節心情。
藍怡說到:“老夫人,春桃愚鈍,我剛聽娘說郎中交代讓您靜養,心態要平和豁達,少動氣的。方才來看您的這一大幫子人,可不想是來看病的,我瞧著他們就是來氣您的。”
若不是為了氣老夫人,怎么會在她還臥病在床的時候就紛紛議論文軒要怎么撫養。他們明知道周老夫人不會同意,他們還在這里磨嘰,其心可見。
周婆子點頭,周老夫人也沉思起來。
藍怡接著說到:“您現在就該方寬心養著,別因為他們的三言兩語就生氣動怒,平白氣壞了身子骨,在鄉下有這樣一句話,‘生氣時拿別人的過錯懲罰自己’,到最后受苦的不還是自己么?只有您不為外人外物所擾,真正做到心態平和豁達,身子骨就會跟著好起來。文軒還是要靠著您,您是他的親祖母,才是真心為他好的。”
周老夫人半晌才嘆息一聲,“老身活了半輩子,還沒你這個十五歲的小丫頭看得明白。不錯,我生氣傷身才是著了他們的道。我就該好好活著,看著我的孫兒長大。春桃,我明白你也是真心為文軒好,你待他的心思不比我差半分。”
藍怡聽后認真點頭,“春桃一直將他和宇兒看作自己的親生兒子,作為母親的自然不希望兒子受到一點傷害,確保他們可以健健康康的長大。”
既然三房不同意,現在最穩妥的方法就是繼續讓文軒留在春桃身邊,不過春桃的身份也確實是個問題。
她用帕子擦擦嘴角,接著說到,“文軒這次能平安,多虧了你們父女。承德家的,老身想著認下春桃為義女,讓文軒接著跟在春桃身邊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