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給我住手,兔崽子們!”她上前去,一手揪住了一條小辮子,往后一扯,兩個歲的孩子便疼的嗷嗷叫。
小茶見狀就來勁,直接拽著倆人的胳膊將人甩到了地上坐著,五六個孩子還沒反應過來怎么回事,就都被撂到地上去了,面面相覷了一下之后,頓時嚎啕大哭了起來。
小仙和車夫望著這一幕不由目瞪口呆。
事情解決的太快,完全沒他們什么事兒了啊……
“以多欺少,還有臉哭!再哭一個試試!”小茶叉腰怒道,一記眼風掃去,幾個孩子當真連哭也不敢哭了,只抹著眼淚抽噎著。
馮霽雯彎腰將馮舒志扶了起來。
他卻緊緊抿著嘴,搖搖晃晃地甩開了馮霽雯的手。
馮霽雯冷笑了一聲,堅持又拽了他一只手臂,道:“都被揍成這樣兒了,還逞什么能呢——”
“不用你管我。”小小的少年強忍著在眼眶中打轉的眼淚。
馮霽雯拉著他往那群孩子面前走去。
“為什么打人?”她問道。
“他跟小野子一起玩兒,小野子偷我們的東西……”
“小野子是誰?”馮霽雯皺眉。
名字確實還挺野的。
“是小偷!”
“……我說了不用你管我的事情!”馮舒志拼命地要甩開馮霽雯抓著他手臂的手,這小子學騎射以后力氣大了不少,馮霽雯險些要抓他不住。
“我是你長姐,我不管你誰來管你?”馮霽雯瞪了他一眼,問道:“你的朋友是小偷?”
“他……”馮舒志眼睛紅紅的,沒再反駁掙扎。
竟還真的是。
馮霽雯甚感無語,這孩子年紀小小的不學好,交的都是什么朋友啊!
“你有沒有偷過他們的東西?”
“我才不會偷東西!”馮舒志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她問的是什么話啊!
馮霽雯看向那群衣著普通的孩子們,道:“我們英廉府出去的小少爺是不會偷你們東西的,你們既然知道自己的東西是被誰偷的,怎么不去揍小偷。反倒來欺負他?”
瞧他好欺負唄——然幾個孩子一聽到英廉府幾個人,頓時嚇得傻了,哪里還顧得上去回答這種問題。
“你們這些熊孩子,好的不學偏學壞。偷東西不對,打人難道就對嗎?”馮霽雯豎起眉頭訓斥道。
要打也輪不到他家舒志來當這個替罪羊啊。
看來姐弟倆都有著躺槍的體質。
“我、我們知道錯了……這位姐姐饒了我們吧!”一個領頭羊模樣的大孩子十分有眼色地求起饒來。
后面的幾個也紛紛哭著求饒。
“現在別哭,回家才有你們哭的。”對待這些行為惡劣的熊孩子們,馮霽雯絲毫不心軟,一面扯著馮舒志向馬車的方向走去。一面對小茶道:“拿繩子把他們挨個兒綁了,牽著他們一個個兒地問家住在哪里,送到他們家門口兒去,順便跟他們父母講講方才的情況。”
不然他們根本不會長記性。
小茶似乎很喜歡干這種事情,摩拳擦掌的興奮模樣讓幾個孩子嚇得越哭越大聲兒。
車夫立即遞了繩子過去。
“娘,娘呀!”
“嗚嗚嗚嗚……”
孩子們嚎哭著,卻也逃不過被小茶綁螞蚱似得,給綁成一串兒。
很顯然,這將成為他們人生中的一場噩夢。
馮舒志不發一語地被馮霽雯推上了馬車,紅著眼睛不肯說話。
馮霽雯拉過他一只手臂。查看傷勢嚴重不嚴重。
馮舒志下意識地就要抽回去,卻被馮霽雯攥的死死的,已將他的袖子挽了起來。
他猶豫了一下,沒有再掙扎。
手臂上倒沒什么嚴重的傷,馮霽雯便問:“可覺得哪里疼嗎?”
“不疼。”他話罷便緊緊抿起了嘴巴。
馮霽雯看了他一眼,卻是對小仙吩咐道:“跟車夫說一聲兒,讓他就近找一家醫館。”
小仙忙應下掀簾吩咐車夫。
“我說了不疼。”馮舒志繃著臉,固執地道。
“你說的話能信嗎?”
“你說的話才不能信……”
“怎么,還不許我改過自新啊?你且說說這幾個月來,我對你說過的話那句是假的?答應你的事情。又有哪件沒辦到的?”馮霽雯笑著問道。
馮舒志沉默了一下,似乎還真沒想到。
但還是嘴硬道:“太多了,我不想說。”
“小兔崽子——”馮霽雯失笑,在他頭上輕輕打了一巴掌。
馮舒志抬起頭來皺眉看她。馮霽雯見他氣鼓鼓的模樣忍不住又捏了一把他的臉。
馮舒志別過頭去,馮霽雯一瞅,小家伙的臉都紅了。
她忍不住哈哈笑了幾聲,馮舒志一時間臉紅的更厲害了。
小仙見狀也忍不住想笑,又與馮霽雯提醒道:“姑娘,待會兒去醫館也讓大夫順便給您把把脈吧——那塘里的水冰的很。您跳下去泡了那么久,可別留下什么病癥了。”
馮霽雯道了句好,反正也是順便,看一看也沒有妨礙。
馮舒志卻又皺了眉。
跳進了塘里?
她該不會又玩兒那種無聊的把戲了吧?
還是不小心掉進去的?
他想問一問怎么回事。
可問了就代表他原諒她以前對他做過的那些事情了吧?
那他才不問。
大夫說馮舒志無礙,小孩子的拳腳沒什么力氣,馮舒志身上不過幾處輕微的擦傷。
馮霽雯主要擔心他會在心靈上留下創傷。
但回過頭來一想,這孩子自幼就是在馮霽雯的陰影籠罩下長大的,估計整個童年什么都沒干,凈顧著受傷了。
想到這里,馮霽雯忍不住輕輕嘆了一口氣。
又想著好歹這回她給他出了氣,讓孩子的腰桿兒挺起來了,想來不會留下太過屈辱的陰影。
回府后不顧他的反對,馮霽雯拉著他一同去了飯廳吃午飯。
多年來,姐弟二人除了年節時,幾乎沒有坐在一起吃過飯。
馮舒志看起來十分地不習慣。一張臉始終緊繃著。
馮霽雯也不開口多說話,吃了半碗飯,喝了一大碗撒了香菜和胡椒粉的羊肉湯。
眼見她要吃完,馮舒志到底忍不住主動開口說了話。
“今日之事。你莫要告訴祖父。”他悶悶地說道。
話罷又有些懊惱——她素來是最愛在祖父面前告他狀的,難道他說了她就會聽嗎?
“好,我答應你。”馮霽雯痛快地一點頭。
馮舒志頗感意外。
“但是你要告訴我,你為什么要同小偷做朋友?”她放下湯碗,看著他問道。
她對小偷這個不勞而獲專靠偷竊別人的財物為生的行業。是打死了也提不起什么好感來。
“是他們欺負小野子在先,小野子才會偷他們的東西的。”馮舒志皺著眉頭解釋了一句,卻沒再多說,只道:“總而言之,這些事情不用你來管。”
只要她不告狀,他便千恩萬謝了。
“別人的事情我當然可以不管,你說的那個小野子為什么偷東西,我也不想多問,可你是咱們馮家唯一的子嗣,我不能不管。”馮霽雯正色道:“并非是我對你的朋友抱有歧視之心。而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如今還小,一個人的人品德行會大大地影響到你,我只是不愿見你沾染上惡習氣。”
若他交的是貧寒子弟,只要對方人品沒有大問題,她是斷不會過問的,但偷盜之徒,便不好不置一詞了。
“……”馮舒志沉默了好一會兒,竟然出奇地沒有反駁,只耷拉著眼皮道:“我知道了。”
馮霽雯見狀也不多做教育。只道:“我知道你自幼便是個獨立的,一直有自個兒的想法,此事你回去好好琢磨琢磨利弊吧。”
說的太多,反而會適得其反。
馮舒志淡淡地“嗯”了一聲。低頭舀起了湯來。
“我吃飽了。”他將湯喝光后擦了擦嘴,起身道:“我先回去了。”
馮霽雯點頭道:“去吧。給你帶回來的傷藥,記得讓阿團給你擦上。”
馮舒志離座的動作稍一停頓后,又只“嗯”了一聲,便大步離了飯廳。
行至廳門外一側,待離了馮霽雯的視線。卻忽然停下了腳步。
原地躊躇了片刻之后,又緩緩往前挪了兩步,卻是轉回了頭來,對著守在廳門前的小茶招了招手:“你,過來。”
小茶疑惑地走近,笑著道:“小少爺您放心,那些孩子都被奴婢給挨個兒地給送回家了,他們的大人們一聽咱們英廉府的名號,臉都給嚇白了,他們啊,少不得要挨一頓揍的!”
話尾處,還作勢揮了揮拳頭,笑的十分開心。
“下回準不敢再欺負小少爺了。”她補充一句。
誰要問這個?
馮舒志皺眉看著她,表情有些閃躲地問道:“我是要問……她今日,是如何又落的水?”
小茶下意識地往廳內的方向看了一眼,“您是說姑娘啊。”
馮舒志幾乎沒將馮霽雯稱呼為長姐過。
“姑娘不是落水,是跳下去救人了。”小茶道:“今日在香山楓會上,有人不慎落了水,是姑娘拼死將人給救上來的,聽說那被救上來的小姐當時都昏死過去了,姑娘可是救了一條性命呢——”
小茶露出與有榮焉的神色來。
只是下一瞬又有些不滿地道:“可也不知是誰家的小姐,被救了之后連面兒都沒露,更別提感激了。姑娘地從水里上來,也沒個人過問,還是奴婢找到了老太爺,才讓袁枚先生吩咐下人備了火盆和熱水,可險些把姑娘給凍壞了。”
馮舒志聽到最后,心情也從不敢相信馮霽雯會冒險救人變作了不滿。
這些人也太差勁了。
總不能就因為她之前作風不好,便這樣對待她吧?
可方才瞧她的樣子,似乎半點兒也沒有放在心上。
“你莫要告訴她,我向你問過此事。”他交代了小茶一句,便繼續皺著眉頭走開了。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小茶下意識地揉了揉眉心的位置。
小小的年紀。怎么老皺個眉頭啊。
她抬腳轉身,進入廳內,轉眼便將方才與馮舒志的對話告知了馮霽雯。
小茶沒有太多的彎彎道道的小心思,只記得小醒教過她。凡事不能瞞著主子,事事要以主子為先。
馮舒志越不讓她告訴馮霽雯,她越覺得值得一講。
馮舒志知道了只怕要氣的吐血……
雖然馮霽雯壓根兒沒聽出什么特別來,小仙更是一臉無感地在一旁催促她回去泡藥浴。
方才在醫館里大夫也說了,最好是用藥浴來將寒氣逼出去。
小茶覺得自己透露的這個秘密沒得到重視。略有一些失望……
馮霽雯回了棠院,在浴桶里泡了大約兩刻鐘的功夫,腦門兒的汗便一個勁兒的冒,怕太久反倒會虛脫,便沖干凈了身子從浴桶里出來了。
擦干后換上柔軟的中衣,外套了一件居家的桃粉色緞料兒刺繡過膝對襟長襖,細綢寬腿褲下趿拉著一雙淺藍色繡花鳥的棉拖,絞的半干的長發直接披在腦后便回了房。
“待頭發干了,姑娘便睡會兒吧?”秦嫫已讓小醒鋪好了床,她從小茶口中得知了香山楓會上的事情。很有些余驚未了。
坐在榻邊的馮霽雯點點頭,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一場藥浴泡下來,身體各處放松的很,確實有些倦了。
小醒遞了杯溫水,馮霽雯接過喝了。
此時卻見小茶自外間走了進來稟道:“姑娘,紫云格格和那彥成少爺過來看您了,在前廳等著呢。”
想是聽說了詩會上的事情,急著趕過來的。
“姑娘剛泡完澡,不可再出去受了風寒,那彥成少爺既是跟紫云格格一同過來的。那便請他們來棠院吧,在前堂坐一坐,也算不得失禮。”秦嫫拿了主意道。
她既然都說無妨,那馮霽雯自然沒有意見。當即點了頭,讓小茶請人去了。
“泡一壺好茶招待客人。”秦嫫向小醒吩咐了一句,又對小仙道:“把那件柳黃色的對襟給姑娘披上,將頭發梳起來,雖都是小輩,卻也不能過于失禮了。”
小仙應聲“是”。馮霽雯便捧著熱茶移到了梳妝臺前,小仙替她將一半的頭發挽作了最簡單的發髻,一對兒蜻蜓展翅珠釵一左一右簪上去,輕輕晃動著。
馮霽雯將外衣披上扣好,剛在外間椅上坐下沒多會兒,紫云與那彥成便過來了。
“月牙兒,你沒事兒吧?”
“你怎么做這種逞能的傻事!”
二人一邁過門檻兒不及坐下,便連聲問道。
“別大驚小怪的,我這不好好地坐在這兒么。”馮霽雯招呼著倆人坐下,小仙上前奉茶。
“大霜天兒的你往塘子里跳,這還嫌我們大驚小怪?馮霽雯,你可真能耐啊。”紫云皺著眉頭道。
那彥成亦是半絲兒笑意也沒有,鮮少嚴肅地道:“月牙兒,你這回實在太過沖動了。”
這是只有真正的朋友才會說的話。
馮霽雯便也如實說道:“當時情況緊急,我確實是腦子一熱,只想著救人,沒想其它了。”又怕他們責備,趕在前頭道:“下回決計不敢這么干了。”
“你要真長了記性才好。”紫云頓了一下,到底沒有將那句話講出來。
這京中可不是人人都值得你冒著性命的安危去救的。
那彥成倒沒再多說什么,大抵是覺得論起沖動來,自己是最沒有發言權的那一人,故只將重點放在了馮霽雯的身體上,交待她好生注意著,莫要染了風寒之類。
“……說完了吧?”聽他跟個老媽子似得,啰嗦個沒完,紫云翻了個白眼便開始趕人:“說完了便盡早回去吃飯吧。”
那彥成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后腦勺兒,暗忖著這到底是馮霽雯的院子,自己確實不好久留,便順著紫云的話告了辭。
只是臨走又仔細叮囑了馮霽雯注意保暖云云。
“我都記下了,放心吧。”馮霽雯笑著嘆了口氣。
那彥成笑著點頭,一副說不出來的高興模樣,道:“那我先回去了,改日官學里休沐再來看你。”
馮霽雯應下來,讓小茶將其送出了棠院去。
“怎么瞧著這么高興?可是有什么好事兒嗎?”他一走,馮霽雯便忍不住向紫云問道。
“啊?……有嗎?”紫云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半邊臉頰,目光閃躲著道:“哪有什么好事兒啊……”
她表現的就這么明顯?
馮霽雯覺出了幾分不對勁,轉頭望向她,卻見這丫頭臉都紅了。
“你臉怎么這么紅?”
“有嗎?”紫云忙笑著掩飾道:“應當是你這房間太暖了,總覺得有些悶悶的。”
“大概是因為燒了地龍的緣故吧。”馮霽雯了然,讓小仙將門開了半扇來透氣。
“我方才是問韶九瞧著怎么這么高興——”
“你說他啊……”紫云悄悄松了口氣,端著茶盞道:“都高興一路了,也不知道具體是怎么回事兒,就跟撿了銀子似得。問他又不肯說。”
這么古怪?
馮霽雯好奇地動了動眼睛。
“可他不說,我也多少猜出來了——我支他先走,正是要跟你說這個呢。”紫云隔著小圓幾往馮霽雯的方向湊了湊,一副神秘兮兮的表情說道:“當時我不是跟著他出了清風廊么,你猜我后來瞧見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