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霽雯目光微閃。
果然。
太妃此言并非是不合時宜的隨口一提,而是避人耳目的隱晦暗示——
“將香露拿過來。”她對小茶說道。
小茶聞言不疑有它地將包袱解開,雙手將盛放著香露的寶藍色方形包緞錦盒遞到了馮霽雯面前。
馮霽雯接過打開。
錦盒內鑲著一層軟絨藍布,其間安靜地躺放著一只天青色的圓形小瓷瓶。
當真就是一瓶香露。
除此之外再無其它。
馮霽雯微微皺眉,思索著太妃的層層用意。
她在太妃面前向來沒有太多秘密,譬如與和靜和恪兩位公主之間的‘糾葛’,再譬如嘉貴妃的多番示好,她皆與太妃提及過。
一來是她將太妃視作長輩,總有一種無法言說的依賴與信任,二來太妃到底是宮里出來的人,總能給出她許多言語嚴苛卻令人十分受用的意見。
所以,知道她于和恪公主有救命之恩的太妃,有此舉動,只怕是在暗示她或可向宮中之人求助。
冰茸這種藥材不常見,但不代表宮中也沒有。
“小醒。”馮霽雯忽然抬起頭來與吩咐道:“立即去一趟宮中,求見和靜公主,與她說明二爺如今的情況,請她從中幫一幫忙尋些冰茸急用,來日我必親自往毓秀宮道謝。”
倘若宮中藥局中存有冰茸的話,那此事于和靜而言不過是舉手之勞。
或許真的能幫忙上也不一定。
而幾個丫鬟中,數小醒見識最廣,最為穩重,讓她進宮來辦此事再合適不過。
“和靜公主?”小醒等人對馮霽雯的突然決定感到意外之極。
馮霽雯點頭“嗯”了一聲,正色道:“立即進宮一趟。”
“可太太并非朝廷命婦,若無宮中宣召,是無法進宮求見的。”秦嫫在一旁提醒道。
馮霽雯這才陡然記起這至關重要的一點。
長久以來她入宮多是受嘉貴妃召見,此時倒忘了像她這種無品級在身的普通婦人,確實是無法像命婦一般遞牌子求見。
她皺起眉,一時之間不免犯了難。
“太太不如另想辦法吧。”小仙在一旁輕聲說道,“這味藥雖不常見,但京城這么多家藥堂,也未必真的就只有慶芝堂才有,不若奴婢幾個四處打聽一番,興許能在別的地方找來一些也未可知。”
馮霽雯一面點頭一面道:“找必然還是要找的。但玉嬤嬤所言也非虛,如此渺茫的機率擺在眼前,我們不能拿二爺的性命來冒險——若能多一條出路來,自然都要試一試看。”
這些道理小仙等人自然也懂,可她們要如何才能見到和靜公主?
“可要派人將此事告訴大爺一聲兒嗎?”小仙問道。
興許大爺能想到辦法見到和靜公主。
馮霽雯卻搖了搖頭。
“暫時不要告訴大爺。”
她不是分不清輕重獨自硬撐之人,只是眼下的情況不比平時,和珅忙的正值不可開交之際,在一切辦法用盡,確定再無半點可能找到解決之法之前,她暫時不打算再讓他費心分心。
待實在沒有了旁的路可走,再告知他吧。
“……小仙先帶著阿芳在城中藥堂中多問一問。”馮霽雯交待道:“另外讓虎子去一趟謝郎中那里,與他打聽打聽可有什么辦法找到這味藥。”
小仙應是,片刻不敢耽擱便退下照辦去了。
“太太別著急。”秦嫫見馮霽雯眉頭緊擰,在一旁問道:“前幾日過來為二爺診脈的兩名御醫不知姓甚名誰?若是能找到這兩位御醫的話,興許能在這上頭幫上忙——”
“自從二爺有了藥壓制毒性之后,他們便未再來過了。”小醒搖頭道:“想是在找出解毒之法之前,應是不會過來了。至于姓名,并未留意問起過。”
他們每次過來都是一副例行公事的模樣,對二爺根本稱不上如何上心。
縱然二爺是為護駕而身中劇毒,可到底是身份使然,他們所求似乎只是敷衍了事罷了。
秦嫫聽罷一時也唯有沉默著。
而跟著馮霽雯一同皺眉想了半晌的小茶卻忽然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不如讓小舅爺去吧——”
幾人聞言頗感莫名其妙地看向她。
“上回小舅爺還進宮跟和恪公主玩兒去了呢!”小茶進一步說道:“就是十來日前那回。”
“……”馮霽雯無聲嘆了一口氣。
“那日是和恪公主生辰,小舅爺是同奉恩輔國公府的小世子一同持的請柬入宮參宴。”小醒橫了小茶一眼,示意她閉嘴不要再繼續添亂。
“是么……”小茶有些尷尬地抓了抓耳朵。
那隨太太回英廉府,聽太太調侃了小舅爺幾句,說是小世子永蕃同紫云格格講了小舅爺跟和恪公主一起逗貓兒玩,后來小舅爺還挨了貓兒一頓撓,險些受傷這茬兒——她只聽到這些,并不知小舅爺是因何進的宮,便當是小舅爺可以隨時見到和恪公主來著……
她這腦子是不是真的不太好使啊?
怪不得娘常常說,別人能輕而易舉想通的事情,一旦到了她這兒,就莫名其妙地歪掉了。
“我想起來了……”
馮霽雯卻忽然有些怔怔地說了這么一句話。
秦嫫看向她之際,只見她已站起了身來,疾步朝著內間走了進去。
小醒小茶跟了進去。
卻見馮霽雯正站在梳妝臺前,雙手在妝奩盒中翻找著。
“太太要找什么?”小醒上了前問道。
“找著了。”
馮霽雯轉過了身來。
小醒朝她手中望去,只見是一塊兒拿紅繩穿過的翡翠如意鎖——
“此物乃和恪公主所贈,你拿它入宮,必然能夠見到和靜公主。”馮霽雯將如意鎖交到小醒手中。
小醒接過來,思忖了片刻后,點頭道:“奴婢這便下去準備。”
“等等。”馮霽雯卻不知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轉頭向小茶道:“將香露取來,一并帶進宮去,給和靜公主。”
給和靜公主?
小醒看向馮霽雯。
只聽她又交待道:“大大方方地贈予和靜公主,不必特意避人耳目,便說是我的一點心意,請她笑納。”
小醒隱約明白了些什么,應了下來。
又從頭至尾捋了一遍,確認沒有任何遺漏之后,馮霽雯方才讓小醒即刻準備入宮。
望著小醒離去的背影,馮霽雯略略松了一口氣。
她真是要好好謝一謝太妃給她提的這個醒兒。
太妃果然還是太妃,慮起事來當真是滴水不漏。
就連香露都給她‘備好了’——
太妃著意拿香露說事并非順嘴一提,而是有意暗示她將此作為‘謝禮’送與和靜公主。
平白無故的幫忙總歸有些異常,而投人所好地送些東西再去求人辦事,才是常態。
此舉看似明目張膽,實則卻是為了避人耳目。
而后宮之中的風吹草動皆在嘉貴妃的掌控之中,這么做,無疑是十分有必要的。
馮霽雯一面期盼著萬不要再出任何差池,一面又不得不感慨,無論何事,但凡與宮中扯上了干系,總要變得復雜到讓人如履薄冰。
但有些事,卻是不管如何麻煩,如何冒險,都是非做不可的。
而正如馮霽雯所想一般,小醒前腳剛回到和宅,后腳便有風聲傳入了嘉貴妃的耳朵中。
只是嘉貴妃最先聽聞的是有關永琰之事。
有小太監來稟,說是十五阿哥派人去了御醫院打聽一味藥材。
“他去打聽這個作何?”嘉貴妃倚在亮紫色繡百鳥圖的織緞迎枕上,闔著眼睛漫不經心地問道。
“娘娘,冰茸草乃是一味極稀少的藥材。”遠簪在一旁正色說道:“據奴婢所知,和家二爺所中之毒便須得此藥來壓制——藥方是靜云庵里的玉嬤嬤所開。”
這是兩日前嘉貴妃命她特意打聽過的,故而她記得十分清楚。
嘉貴妃聞言緩緩睜開了眼睛。
“和家二爺?”她眸中噙著一抹警惕之色。
難道十五阿哥與和家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牽連不成?
“奴才正要說呢。”那跪在地上的小太監忙地又道:“十五阿哥乃是得了和靜公主的意思,才派人去打聽了此藥——奴才還聽說,今日和家有丫鬟進了宮來,特意給和靜公主送了一瓶兒上好的牡丹花露。”
“給和靜公主送花露?”嘉貴妃有些意外地動了動眉角。
又是丫鬟來送的。
無需多想,必然是馮霽雯的意思了。
她怎么找到和靜那里去了?
嘉貴妃瞇了瞇眸,問道:“十五阿哥可找著藥材了?”
“回娘娘,御醫院中也沒了此味藥材。”那小太監細心說道:“奴才問了御醫院總管幾句方才得知此藥之前是有不少存余的,只是今日一早便被十一阿哥手下的人給全部取走了,說是有急用……”
“永瑆?”嘉貴妃露出思索的神情來。
永瑆這幾日奉了皇上之命在行宮中查找線索,已接連三天未有回宮了,如何會派人來取什么藥材?
“去查一查藥材送去了何處。”
“嗻——”
小太監退行了出去。
“讓月兒過來一趟。”嘉貴妃動作緩慢優雅地端起茶盞,一面吩咐道。
遠簪若有所思地垂首應下,行至殿外向小宮女交待了下去。
不多時,金溶月便被請了過來。
“月兒給姑母請安。”她面色平靜地行禮,心中卻略有疑惑。
“找你過來是有一件事情要與你商議。”嘉貴妃微微含笑說道。
“姑母折煞月兒了。”金溶月將頭又低了低,道:“姑母有話只管吩咐。”
“你可聽說過一味叫做冰茸的藥材?”嘉貴妃徑直問道,語氣仍然溫和。
金溶月卻覺身形一僵。
“……”出于謹慎,她一時未有貿然作答。
嘉貴妃也不管她答是不答,又接著道:“今次奉了萬歲爺之命徹查團河行宮遇刺一案的和珅你可識得?他家中唯一的胞弟和琳此前為救駕身中劇毒,如今正需此藥來壓制體內毒性——你若不著急用這冰茸的話,不妨拿出來救急吧。”
這話說得不可謂不直截了當。
仿佛已是篤定了金溶月手中握有此藥一般。
金溶月腦海中一時炸開了來,種種思緒一同上涌,令她倍感猝不及防。
姑母為何忽然同她說這些?
甚至絲毫委婉的提醒或是鋪墊都沒有,竟張口便是讓她拿藥出來給和家……
這種感覺令她脊背都在發寒。
她下意識地想要搖頭否認自己手中有這味名為冰茸的藥材。
可又擔心弄巧成拙,屆時錯上加錯,更加難以收場。
“娘娘,小林子回來了。”宮女稟道。
“宣他進來。”
嘉貴妃看了一眼強作鎮定,實則已經亂了陣腳的金溶月,拿若無其事的口氣說道。
方才被差去打聽藥材去處的小太監躬身行了進來行禮。
“娘娘,據奴才所查,今日通過御醫院從藥局中取出的冰茸,直接被送去了金大人府上。”
“是月兒的意思嗎?”嘉貴妃狀似不確定地看向金溶月問道。
金溶月臉色微變,袖中手指緊緊絞起。
嘉貴妃看似和氣,卻如此不委婉的逼問方式,讓她不習慣之余,甚至感到慌亂。
既已到了這個地步,嘉貴妃必然已經得知今日是‘十一阿哥’手下之人去支取的藥材——
可她偏偏張口閉口將此事往她身上推……
仿佛早已看穿她所有的伎倆。
看似云淡風輕,實則并未給她留有任何余地。
她一時摸不透嘉貴妃的全部用意,但眼下她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姑母是為了馮霽雯,在逼她交出冰茸來。
金溶月忍不住咬緊了后齒。
題外話系列:今天舅姥爺家正式來下聘了,忙活了大半天,晚上那會兒又上了街,早上又起的非常早,這會兒實則已經困的睜不開眼睛了,洗洗就睡了,大家晚安吧么么噠
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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