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夫

472 ‘要挾’

如此之下,她若是聰明些,自是不能再有任何狂妄之言,是以原先對這兩道筆跡的種種見解分析亦只能盡數壓下,唯道:“妾身對書法一知半解,一人之見確不足以服眾,但妾身已請靳先生與袁先生仔細勘驗過若不然,也絕不敢在皇上面前妄言。”

乾隆看向靳霖與袁枚。

靳霖躬身垂首道:“啟稟皇上,和太太手中所持之物,草民確已再三查看對照過,其上兩種筆跡固然有相似之處,但的確并非出自一人之手,而是有人刻意仿造。”

袁枚亦上前,語氣恭謹卻篤定:“正如皇上方才所言,書法之道千變萬化,筆跡雖可作假,但各人的筆風筆力卻是各異,故而即便是再高境界的偽造,多少都會留有紕漏這封密信與案宗批注上的字跡,細看之下則可辨差之甚遠。”

四下已有人忍不住交換眼神,亦有低低的討論聲響起。

這些話倘若換作他人來講,或許還可當成是信口開河,抑或是由馮霽雯刻意搬來的說客,可靳霖與袁枚的身份,放眼京城文壇,可稱得上泰斗級的人物了,由他們口中說出來的有關書法之上的見解,其信服力是顯而易見的。

即便是乾隆,也沒有直接反駁否定的余地。

“二位先生可看仔細了?”他眼中神情晦暗不明。

靳霖撩袍跪了下來。

“事關重大,草民敢以項上人頭作保,其上筆跡絕非出自一人之手。”

袁枚也已隨同屈膝跪下,道:“草民亦可作保,還請皇上明鑒。”

馮霽雯見狀意外之余,眼眶微微有些發酸發澀。

她起先請兩位先生過來,不過是為她面見皇上鋪路,為她手中的證據增添些說服力罷了,卻不料他們竟能做到如此地步。

尤其是靳先生,同祖父并無交情可言,只不過是在英廉府暫時任了舒志的教習先生罷了,素日里待人性情又是古板冷漠,此番卻也能如此挺身而出

馮霽雯動容之余,只覺得內心充滿了感激與勇氣,雙手高舉,將頭叩得極低,再次提高了聲音道:“英廉大人一案必有冤情,還請皇上明察!”

乾隆眼中一派深不可測。

一旁隨駕的于敏中見狀,忙上前道:“啟稟皇上,即便這封密信筆跡有假,卻也不足以說明什么。既是密信,為防泄露身份,讓他人代筆,亦是常見之事”

“皇上,于大人此言不無道理。”出言附和之人乃是禮部尚書李懷志。

馮霽雯見狀眼中俱是冷笑。

這些人真是不打自招。

今日金簡雖不在場,可單是于敏中與李懷志的態度,便足以印證祖父究竟是得罪了何人方才招來如此大禍了。

她出言道:“可倘若真有心隱藏身份,找他人代筆,又何必在信上署名袁守侗三字?再者,即便是代筆,又豈會讓代筆之人刻意仿造自己的筆跡?這等做法,未免也太過矛盾了故而于大人此言,實難令人信服。”

她言辭清晰響亮,隱約間,竟有幾分銳利之氣。

于敏中臉色不禁一變,卻說不出應對的話來。

乾隆看了他一眼,他強掩心虛之意,低頭道:“臣不過是一時之見而已”

而未聽得乾隆表態,馮霽雯又將捧著書信與案宗的雙手持高了些,定聲道:“這封密信顯是經人偽造,由此不難推斷英廉大人蒙冤背后定有人蓄意策劃陷害,萬請皇上徹查到底,勿要讓居心叵測之亂朝綱,讓忠直之臣蒙受冤屈!”

她言辭懇切之極。

乾隆看向她。

“于敏中之言雖有不足,但單憑其上筆跡不同,實難證明馮英廉清白。即使這書信另有蹊蹺,可白蓮教重犯的供詞又豈會有假。”他看著馮霽雯,問道:“你聲稱是有人蓄意陷害馮英廉,可知是何人所為?又可有憑據?”

馮霽雯不覺咬了咬牙。

她自然深知是何人所為,可她無憑無據。

最為關鍵的是,她至今仍未找出祖父身邊的內奸究竟是何人。

而她之所以將這寥寥無幾的證據攥在手中直到今日未有示出,便是因這封偽造的書信雖然可查,但并不能完全替祖父洗脫冤情。再者,她一旦將這唯一的依持拿了出來,她的立場必也將暴露無遺,往后再有任何動作,必然都是極艱難的。

這些她來之前都已想到了,包括眼下乾隆模棱兩可的態度。

只是祖父已被定罪,如今她根本沒有其它的選擇,而她所能爭取的,只是最后一搏的機會罷了!

“妾身自知證據欠缺,遠不足以翻案,但只求皇上能夠明辨妾身方才的陳情,且大清自立國以來,凡是此類重案,皆要經三法司會勘需先經刑部審明,送都察院參核,再由大理寺平允之后方可定罪。故而妾身懇求在真相未大白于天下之前,勿要急著定英廉大人之罪,而是能夠寬限些時日,給妾身一個證明英廉大人清白的機會!”

乾隆摩挲著大拇指上的扳指,看著跪在石階下,仰面與他迎視的馮霽雯。

雖一頭青絲挽起,可初長開的五官仍是小姑娘的模樣,而就是這么個小姑娘,竟敢鬧到太廟前,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地公然要挾他。

不錯,就是要挾。

從一開始到眼下,她的一言一行皆是循序漸進且張弛有度的,仿佛早已將事情的發展料得一絲不差。

并且她很聰明,從未異想天開地認為他會憑她手中的區區證據而盡力地去替馮英廉翻案,所以她只將籌碼壓在了自己身上。

很莽撞,卻莽撞地十分理智。

他忽然想起了第一次聽到馮霽雯此人是在何種契機之下靜云庵,她救下了飲毒的況太妃。

乾隆的神情略變得復雜起來。

一旁的福康安看著依舊高舉雙手,眸中神色堅定至極的馮霽雯,胸中一股無名的怒火分明是在越燒越旺,可卻不知是下定了什么樣的決心,松開了緊握腰間佩刀的右手,陡然朝著乾隆跪了下來

“和太太所言有據可依,還望皇上能夠準允重新徹查此案!”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