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莫末因為新發現而精神振奮,暫時忘了煩心事兒時,遠行的史逸辰已經平安下了飛機。
史文奇所在的城市是他們老家的省會,距離京都并不算太遠,史逸辰讀大學那會兒寒暑假回家經常在省城轉車,坐火車也不過四個多小時,乘飛機就更快了。
一出機場,史逸辰就在約好的地方見到了有兩年多沒見的堂哥。他看上去變了很多,似乎高壯了些,卻沒怎么見老,也不像預想中頹廢消沉,就算故意往邋遢落魄里喬裝,也絲毫不見頹喪,跟記憶中再遇時凄慘的模樣大相徑庭。大概,他曾來不及問清楚的磨難還沒來得及發生吧?
“哥!”史逸辰神色激動地快步上前。
“誒!”史文奇跟堂弟狠狠抱了一下。在他很小的時候,外出打工的母親跟人私奔了,父親身體不好干不了重活,家里窮得很。因母親的事壞了名聲,又是家中獨子,沒兄弟姐妹幫襯,他小時候總是被村里其他孩子排擠、欺負。幸好史逸辰的爺爺大伯時常幫襯,才磕磕絆絆撐到他能頂門立戶。這次若不是實在是沒法子了,他也不會大老遠跟遠在京都的堂弟求助。卻沒想到,他這好兄弟不僅不像旁人一樣避之唯恐不及,竟然還親自過來了,如何不讓他感動?
兄弟倆上了一輛破舊的面包車。
“這位是我朋友大峰,現在家里回不得,暫時在他家借住……”
史逸辰跟那位大峰打了個招呼。不說他一身正氣的長相,就單憑他這時候還愿意幫自家堂哥,史逸辰也對這人好感倍增。
“電話里也沒說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唉!”史文奇嘆了口氣,娓娓道來,“我建了個狩獵團,前些日子出城狩獵,倒霉碰到兩幫人黑吃黑。看那些人都不是善茬,我當時就帶人躲開了。可沒想到還是被人輾轉查了個底兒朝天,還被扣上了黑鍋。我肯定不能就那么當了人家的替罪羊,就把當時多了個心眼兒拍下的視頻交給死人的那家了。那兩家打官司,死人那家去告發打死人那家,打死人那家又記恨上了我們狩獵團,下絆子找事兒不說,有回在城外還故意激怒野豬群想要害死我們。結果我們跑得快,那家車子卻意外拋錨了,被野豬群圍了個正著,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死了好幾個……”
“被一群神經病盯上,你們也怪不容易的。”史逸辰聽了直嘆氣,招上這樣的無賴,也是倒了血霉了。
“還有更倒霉的呢,打死人的那家兒子孫子死了好幾個,日子不好過,見誣陷不成就想訛我,把他們家老太太抬到我家門口要錢要糧。鬧起來的時候你嫂子不小心推了那老太太一把,人都擠在樓道里,那老太太沒摔倒,她愣是嚎著說骨折了。我親眼看到的,那老太太撞到她兒子身上,愣了一下才自己坐在地上打滾哭嚎的,所以他們要天價醫藥費,我根本沒搭理,直接帶著你嫂子躲大峰家了。可后來不知道咋回事兒,聽說那老太太死了,那家人說是我害死的……”
“小叔好像在撿察院工作吧?”一聽是被誣陷,史逸辰暗暗放心了一些,不是真殺了人就好。
史文奇愣了一下后似乎有些猶豫,不過終究還是照實說了:“小叔忙得見不著人,小嬸兒她,她說托關系找人不能空著手……”
沒等史文奇支支吾吾地把話說完,開車的大峰忍不住開口了,“張口就要幾只異獸幾袋糧食,好像我們出城狩獵多容易似的!”
史逸辰臉色一沉,他想過那沒良心的一家可能見死不救,卻沒想到他們心黑成這樣,不幫忙也就算了,還落井下石想要趁機占便宜,真是禽獸不如!“聽我爺爺說,小叔上大學那會兒家里實在拿不出他的路費生活費,還是振叔賣了家里的豬給湊夠的。我們家怎么出了這么個忘恩負義的東西!”
“興許小叔不知情。”史文奇見堂弟氣得都不避諱大峰罵長輩了,心里覺得熨帖又難受,當時被小嬸兒那么趾高氣昂地奚落,他氣得眼都紅了,回家后一夜沒睡著。可到底是堂弟的親叔叔,總不好讓六爺大伯他們為難。
“哥,那一家子什么人,咱都清楚,別幫他們找借口了。要是擱在從前,這樣的親戚頂多膈應膈應人,就算是為了爺爺奶奶,咱做小輩的忍忍也就算了。可現在不一樣了,一個不小心,那樣的白眼狼可能會害死人,以后咱有多遠離多遠,可千萬不能心軟……”
破面包車七拐八拐,總算是拐到了一個外面看上去挺破的小區。這小區大概有些年頭了,是老式的筒子樓,里面更是臟亂殘破不堪,狹窄的走廊里堆滿了雜物,連個下腳的地兒都沒有。
史文奇心思縝密,躲過來的時候把家里值錢的東西都搬來了,弄得大峰家本就不大的屋子更是逼仄。好在冬天冷得很,這邊暖氣管道壞了之后就沒修過,屋里東西多一點兒反而暖和。
“嫂子。”史逸辰跟堂哥的妻子打了個招呼,他跟這位堂嫂不怎么熟悉,好像只在堂哥結婚時和過年的時候見過幾次。
“哎,來了。”她是史文奇在外面打工的時候相識相戀帶回家的,嫁過來后就跟老家那邊斷了聯系。雖說沒相處幾天的公公早早去世了,家里也沒個長輩操心幫襯,可史文奇有本事,又知道疼人,她日子過得不錯,臉上倒是沒什么滄桑感。
屋子里生著炭火,可依然濕冷濕冷的,就是自認身體挺好的史逸辰都有些受不住。他搓了搓手,謝過大峰母親送過來的熱茶,喝了一口,感覺身體回暖了,才對堂哥說:“被那樣的潑皮纏上了不死也得脫層皮,更何況他們將家里人的死都怪在了你頭上,都起了殺心了,這事兒恐怕難以善了了。哥,要不跟我去京都吧,這城市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你總不能一直躲著。”這是史逸辰來之前就跟爺爺大伯他們商量好的。他相信堂哥的人品,更何況還是血脈相連的親人,又有拉一把的條件,總不能袖手旁觀。
“家里方便嗎?”史文奇當然知道離開是最好的選擇,可他也知道,堂弟一家那么多人,聽說弟媳娘家人都一處住著,他怕過去給人添麻煩。
“我買下兩層樓改成了合租房,里面住的都是狩獵公司的員工,人品靠得住,秉性也好,還有幾個空房間呢,你跟嫂子過去肯定有地方住……”
“你們狩獵公司就是永安吧?那可是聞名全國的大狩獵團,里面住的肯定都是高手!”沒等史文奇回應,大峰忍不住一臉艷羨地開口了。
史文奇看了滿臉期待的妻子一眼,又見大峰跟他娘也壓抑不住希冀地瞅著他,頓時心中一酸,最終還是厚著臉皮問:“小辰,能不能帶上大峰母子倆?大峰身手很好,為了幫我也得罪不少人,我怕我走了那些人找他撒氣。”
“成啊,我相信你的眼光。”
就算決定要走了,也不能立刻就動身。史文奇的房子是幾年前剛買的,攢了好些年的積蓄都花了,還東拼西湊借了不少,付全款買下來的。這一走可能不會再回來了,史文奇是個果斷的人,就算再舍不得,也咬牙掛到房管局售賣了,橫豎糧食不好帶,他索性要全款。他那房子地段好,又是新建沒幾年的小區,最重要的是全部錢款交易,要價又不高,倒也容易賣,三兩天就賣出去了。倒是大峰家的房子,位置不好不說,還破得很,掛房管局連個問的都沒有,還是隔壁聽說他要賣房,一番討價還價后,以很低的價格買走了。
史文奇忙活這幾天,史家小叔那邊見一直沒有回信兒,怕到嘴的鴨子飛了,很快就端不住架子了,裝模作樣地親自給堂侄打了個電話。史文奇可沒忘記他堂弟的話,模棱兩可地應付了幾句,提都沒提史逸辰過來的事兒。
“錄音了吧?”等堂哥掛了電話,史逸辰問道。
“嗯,”史文奇點了點頭,到底覺得親人間鬧成這樣不太好,忍不住勸道:“不搭理他就行了,沒必要這樣吧。”
“奶奶多疼他你又不是不知道,還有爺爺,嘴上不說,心里肯定也惦記著呢。要是不留個證據,兩老又該自欺欺人給他找借口了,以后萬一被他花言巧語地哄住了,麻煩事兒更多!這樣多好,鐵證如山,一勞永逸。”如果有選擇,史逸辰也不想鬧得這么難看。可爺爺奶奶是他和大伯爸爸的軟肋,而小叔那人,最知道怎么利用他們的軟肋。他不希望悲劇重演,不想自己好不容易給家人創造的美好生活毀在這個人手里!
史文奇只能暗暗嘆氣了。他也想不明白,六爺這么好,六奶也慈善,怎么就生出這么個薄情寡義的兒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