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環聽見外頭的動靜,讓宮女出去查看時,不過是一瞬間,那宮女就已經回來了。
林環勃然大怒,病中的人脾性本就不好,再加上她一向跋扈慣了,逮著那宮女就罵起來,“你個死蹄子,是不是打量著本宮病了,就不把本宮放眼里了?”
那宮女嚇得立即就跪倒在地上,戰戰兢兢地磕頭,還未說什么,就聽身后一個磁性清越的聲音響起,“出去吧。”
正是林玨進來了。
他打發走了那個宮女,才站在床前,看著病床上已經瘦了許多的姐姐依然在發怒,不由苦笑道,“姐姐,何苦來哉?你身份高貴,怎么也像那些潑婦一般罵人?這個時候,你不好好養病,還為這些芝麻大小的事兒讓自己煩心?”
林環見弟弟進來,早就委屈地扭過了頭去,不像讓弟弟看見自己這般狼狽的樣子。
只是聽著林玨這句句戳心窩子的話,她還是很不服氣。
別人逗都這么說她也就罷了,憑什么自己的親弟弟也這么說她?
他哪里知道自己在這東宮里受了多少的委屈?
她霍地轉過身子,一雙已經布滿了紅絲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林玨,惡狠狠地笑道,“不愧是我的好弟弟啊,你是來看我的笑話的嗎?”
林玨閉了閉眼,姐姐病得不輕啊,連好賴話都不分了。
只是姐姐身子不適,脾性不好,他也就包容了。
于是他心平氣和道,“姐姐,我是你親弟弟,怎能來看你的笑話?我是聽說了你生病,這才趕過來看看你。結果你竟然連門都不讓我進,還說這樣的話,你覺得合適嗎?”
林環是那種沒理也要賴三分的人,心里雖然已經被林玨的話給說的一絲兒氣都沒有了,但嘴頭上還是死硬,“我都病得快死了,也沒見恒王府有人來看看我。今兒你要不是聽說了,怕還不來吧?怎么?新婚燕爾,怎么舍得撂下你那小嬌妻了?”
她對羅錦心恨之入骨,說起話來也就口不擇言了。她一邊冷笑著,一邊斜了眼站在屏風后沒有露面的蕭裕,冷聲道,“哦,本宮知道了,你是怕你姐夫惦記上你那小嬌妻,所以不敢帶來吧?”
林玨沒想到自己這個親姐姐竟然如此不可理喻,實在是讓他難以忍受。
罵他兩句也就罷了,錦心何其無辜?
她又知道什么?
比起錦心來,姐姐不過是托生在恒王府,命比較好罷了。其他的,當真連給錦心提鞋的資格都不夠。
聽著姐姐的冷嘲熱諷,林玨終是忍不住了,厲聲喝道,“夠了,不要扯上錦兒。”
林玨當真發怒了,額頭上青筋直跳,兩道濃黑的長眉也緊緊地皺著,一張俊逸非凡的面孔也布滿了黑云,看得林環心頭一跳。
這么多年,她還從未見過如此模樣的林玨。
在家人面前,林玨冷雖冷了些,但還從未疾言厲色過。
林環也是聽外人說起過自己弟弟是如何兇神惡煞的,
但她壓根兒都沒相信過。她從小看著長大的弟弟,就算上了沙場,也不至于變成另一個人啊。
可如今眼前的林玨,著實讓她大吃一驚。
那雙本來精致如鳳羽般的眸子里,里頭盛滿了雷霆萬鈞,看上去讓人不寒而栗。
那一張薄薄的紅唇,卻緊緊地抿著,再也不如往日那樣微微地翹起來,看得她心頭一顫,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只是心頭的委屈卻如潮水般蜂擁而至。
弟弟剛才叫那個賤人叫什么?
“錦兒”是嗎?
果真可笑至極!
一個自家弟弟,一個自己夫君,個個都拿那賤人當了寶,她到底有什么好?
親弟弟竟然當著自己夫君的面兒吼起她來,這讓她的顏面往哪兒擱呀?
本來還指望著弟弟能給她出頭撒氣的,可沒料到,弟弟竟然這么不給自己臉。
她不就說了羅錦心那小賤人幾句嗎?
弟弟還真把那小賤人當成寶了,連說都說不得了?
她可是他的親姐姐,她和他成親不過一日,就能蓋的過她的風頭了?
林環那個委屈啊。
可被林玨那張布滿黑云的臉又嚇得不敢吭聲兒,滿肚子憋著氣,只能吭吭哧哧嚎哭起來,“嗚嗚,連你也欺負我了,我活這個人還有什么意思?她再好,也不過是個賤人,你們一個個都把她當了寶,可憐我熬得連一個賤人都不如了。”
她這么一哭,頓時讓林玨寒了心。
在家里,母妃和表妹在他面前也這么哭過鬧過,如今姐姐又來這一套,合該他是個女人一哭腸子就軟下來的人嗎?
真是太小看他了吧?
他雖然不打女人,但也不會被女人幾滴眼淚就給嚇怕。
這世上,他不知道還有什么事情什么人能震得住他的。
起碼,他的錦心就不會用這一招,錦心遇到什么過不去的坎兒,從來都不像這些女人這樣,一哭二鬧三上吊,她只會努力去解決,努力去適應。
蕭裕顯然也是被林環的嚎哭給弄得心緒不寧,他從那架琉璃屏風后頭轉出來,背著雙手站在林玨身后,看見林環那張梨花帶雨的臉時,眼睛里不是沒有閃過一絲憐惜的。
可林環那一哭就翻出陳芝麻爛谷子的話,讓他終是厭煩了起來。
他嘆了一口氣,伸出手來,在林玨肩頭上拍了拍,頗為感慨地道,“玉堂,你看看,她就這副樣子,要我怎么做?”
言下之意,不是他的錯,全都是林環不懂事兒造成的。
這話林玨自然不會買賬,他和姐姐之間有什么矛盾那是一回事兒,蕭裕想把這些混為一談,他可不能答應。
他冷下臉來,毫不客氣地把蕭裕的那只手給揮了下來,冷冷哼了一聲,“殿下不要把過錯都往我姐姐身上推。你若是不做出讓我姐姐傷心難過的事情,姐姐也不會病重。如今她不過是和我口角了幾句,殿下還是不要摻合了。”
這是他們姐弟之間的事兒,他會解決好的。這個時候,他就算再生氣,也不可能縱著蕭裕來指責姐姐,那樣,姐姐豈不是更傷心?
論親疏,他和姐姐才是血脈相融的。
蕭裕本想趁這時候讓林玨出去,不理會林環的。沒了娘家兄弟撐腰,看她還鬧成什么樣?
不料林玨不吃這一套,冷冷地把他的想法給擊穿,讓他不得不訕笑了幾聲,只好轉身走出去了。
反正他懶得看林環這副要死不活的潑婦樣兒,雖然林環也是個絕色的美人兒,但美人兒天天哭喪著一張臉,他也沒了看下去的了。
林環一開始見蕭裕出來,心里的委屈就消了許多。但一向高傲慣了,自然不會矮下身段來討好蕭裕。
又被自己弟弟嗆了幾句,話趕話的就亂七八糟地說了一通。
說完了,她心里倒是痛快了,但卻忐忑不安起來。
她知道,這觸犯了林玨的逆鱗了。
蕭裕這個時候趁火打劫,想讓林玨也厭煩了他,誰都不理她。
這些日子,她可是過怕了孤獨寂寞的日子了。
雖然和蕭裕鬧翻,但她心里還是希望蕭裕能過來看看她,哪怕說一句話,她也不至于再和他賭氣。
但蕭裕貴為太子,怎么可能向她低頭?
于是,這兩人之間一直繃著,繃得林環也心灰意冷了。好在她仗著自己娘家硬棒,所以,也不會去委曲求全地將就蕭裕。
如今自己稀里糊涂地說了錯話,又把自己弟弟給得罪了。她嘴上死硬,但心里已經嚇得砰砰亂跳了。
若是自己親弟弟生了氣不理會自己,自己在這東宮可真的沒有立足之地了。
蕭裕雖然不會廢了她這個太子妃,但一直冷著她,往后的日子還能好過嗎?
所以,在蕭裕挑撥離間的話說完之后,林環就愣住了,呆呆地看著林玨,等著林玨來宣判她的命運。
林玨那番義正詞嚴的話,讓林環欣喜若狂。
到底是親弟弟,就算到了這個地步,還是維護她的。這讓她那一顆忐忑不安的心,終是踏實地回到了原處。
但是讓她說幾句軟和話,她還是難以出口的,所以,她只是氣鼓鼓地看著林玨,一言不發。
林玨看著面上哭得眼淚鼻涕跟花貓一樣的姐姐,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姐姐這樣火爆的性子,當真是不適合在深宮內院生活。
蕭裕又不是那種唯姐姐馬首是瞻的人,往后的日子,姐姐該怎么過?
姐姐就算再剛強再冷硬,那也是個女人哪。
是女人,就希望自己的夫婿能一心一意地對待自己,眼里不會容得下其他的女人。
可偏偏蕭裕可是堂堂儲君,身邊從來就短不了女人,姐姐這樣的心性,又怎么受得了?
雖然生著氣,但林玨更多的還是擔心著姐姐。
他是個男人,自然不會和姐姐一般見識。
于是,他在林環床前的椅子上做下來,語重心長地說道,“姐姐,我知道你心里不好過,但也不能青紅不分是不是?錦兒何其無辜?你卻這么罵她,我身為她的夫君,怎能不生氣?姐姐罵她,就是在罵我。夫妻本是一體,姐姐可曾想過?”
夫妻本是一體?
這話好似聽過,但林環可從未深想過。
她雖然脾性不好,心胸也不寬廣,但卻不傻。恒王府的女兒,那肯定是比大家閨秀要高明幾分的,話說林環還在閨中時,也是京城里聞名遠近的才女,可不光光是空有一副美人胚子啊。
林玨的話,讓林環不由陷入了深思。
弟弟這話意味著,往后她再也不能說錦心一句不是了。他這么維護她,可見羅錦心在他心中的地位。
反觀她,雖然為蕭家生兒育女,可蕭裕從未這般高待過她啊。
哪怕蕭裕能有弟弟一分好,她也不至于尋死覓活地哭哭啼啼,若是可以,她也不想做個潑婦啊。
林環不由悲從中來,很是不爭氣地又哭起來。
只是這一次哭,卻是傷肝傷肺的,讓她哭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林玨也不勸她,由著她那么哭下去。
姐姐憋了這么久,哭出來倒好。
好半晌,林環才住了聲。
心里積郁的怨氣總算是發泄了出來,她也平靜了許多。
林玨見火候差不多了,就招手叫來宮女,擰了干凈的布巾來,替林環擦干凈了面容,又親手遞給她一盞溫熱的茶,低聲道,“姐姐,喝點茶吧。”
哭了這么半天,早就口干舌燥了,林環接過茶盞,兩口喝干,宮女又趕緊倒了一盞捧過來。
見林環一切都妥當了,林玨方才和風細雨道,“姐姐,你如今已是母親了,再這樣任性下去,失了太子的歡心,將來連皇太孫恐怕都落不著好!”
這話本不該林玨和姐姐說,但如今看來,再不點明白,姐姐怕是永遠轉不過這根筋來。指望著母妃來講,還不知道說成什么樣子。
眼下蕭裕和姐姐之間的關系恐怕難以修復了,既然已經這樣,不如早作打算。
雖然對一個女人來說,這很殘忍,但身為一個身在廟堂的男人,目光不得不長遠。
姐姐這輩子除非犯了大錯,是不可能離開東宮的,既然要在這深宮里耗一輩子,就得做長遠打算。
身為太子妃甚或是皇后,雖然沒有男人的疼愛,但也有一輩子無上的尊榮.
可姐姐若是不好好經營,將來皇太孫的日子就不好過。失去母親庇佑的孩子,在這人吃人的深宮里掙扎,不知道要艱難多少倍。
他不得不提醒姐姐,保住自己的位子,保住皇太孫的位子。
歷史上,殺嫡立賢的例子太多了。
他不能保證蕭裕將來沒有這個想法。
姐姐一旦失了寵,皇太孫的位子必定會受到沖擊。他這個親舅舅到時候也不能保證力挽狂瀾。
林環不笨,弟弟的話一點她就通了,見弟弟面色嚴肅,她知道弟弟不是危言聳聽。
何況在這深宮中生活了這么多年,這點子見識她還是有的。
她立即也跟著肅然起來。
哭也哭過了,蕭裕不是也沒有生出絲毫的憐惜之情嗎?
既如此,她也不得不做長遠打算了。
不過,她也不是那種束手無策的無知婦人。
眼下,這東宮還沒有人能撼動她和兒子的地位的。
望著林玨,她不由冷然一笑,“這個還不用你擔心,東宮里除了皇太孫,這幾年還不會有別的皇孫生出來的。”
說這話的時候,林環嘴角帶著一絲獰笑,刻意壓低了聲音。
她不能讓蕭裕和其他人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