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陽武神

第十六章 蘇乞兒

冬寒刮肉,山風刮骨,立冬后的第一個月末,逍遙谷中已經下起了鵝毛大雪。

雪花一簇簇,一汪碧湖早已凝成了碧玉,再鋪上了一層雪白的毛氈,只剩下岸邊一片臘梅初開,幽香傳十里,沁入心肺。

“看!是蘇乞兒!”

“蘇乞兒過來,大爺賞你一片貓耳朵,哈哈!”

“你窮得連衣服都穿不上了,來求我,我施舍給你一件!”

辰時演武,遠遠的,一群緩刑死囚就看到最角落里的茅草屋,走出來一個略顯佝僂,衣衫襤褸,氣質頹唐,頭發隨意披散,沒有半點邊幅的少年。

這個少年,正是來到這武當逍遙谷中已有大半個月的蘇乞年。

蘇家家業微薄,大貓小貓三兩只,蘇望生窮苦近半生,中年入仕,兩個兒子一個取名蘇乞明,一個取名蘇乞年,對于尋常十數年苦讀的寒門學子來說,大過年的,是他們記憶中最美好的一天。

除此之外,蘇家也還有一些親戚,不過就偏遠了,身在淮揚道海陵州,都是一些鄉下辛苦耕種,日落而息的老實佃戶。

所以,蘇乞年來到這武當逍遙谷大半個月,一身換洗的衣服早已在入山采藥時被撕破,補都很難,卻也沒有一個人來看望,不說旅途遙遠,以蘇家親戚的身子,怕是一出海陵州,就要被荒野中的妖獸猛禽撕成碎肉,尸骨不存。

但是這逍遙谷中的其他緩刑死囚就不同,至少都是六品以上的官宦世家,家底殷實,各種關系盤根錯節,即便被發配到這里,也都有著外界各種照顧和資助,除了每日要入山采藥,擔心鍘刀臨頭之外,其實日子過得很不錯,甚至蘇乞年都看到,有人得到了整整半頭妖熊,此后連續半個月,逍遙谷中都飄著濃烈的肉香。

道士靜篤演武,七層《龜蛇功》的拳架子一塵不變,此后又是一趟龜蛇拳,也是中規中矩。

與往日不同的是,晨練結束后,有三個人沒有被允許繼續入山采藥,其中一個人,就是蘇乞年。

“呼,真是逃過一劫!幸虧有那蘇乞兒,不用去伏魔峰玄陰洞遭罪!”

“你是走了運,以后有蘇乞兒代你,倒是不用憂心再墊底了。”

不遠處,一個少年松一口氣,不無得意道,旁邊另一名少年也笑道,同時用戲謔的目光看向岸邊的蘇乞年,這個少年,已經成了整個逍遙谷所有人的笑料,也是一天為數不多的談資,對于這樣一個失去了血性與銳氣,出身微薄的少年人,他們沒有半點同情與憐憫,唯有嘲弄與不屑。

大漢天朝重武輕文,九成九的官員都是武舉出身,連帶著家族子嗣,也都自幼以武養生,甚至一些官員底蘊深厚,創造出來了家傳武學,族中子弟十四歲筋骨長成之后,就開始進行摸骨,因人而異,分門別類進行傳授。

是以,如逍遙谷中這一干緩刑死囚,也都可以說是出自半個武林世家,他們尊重強者,鄙夷弱者,不尋根底,也不會追根溯源。

逍遙谷蘇乞兒的名聲,就這樣被傳開了,甚至都經由一些途徑傳遞進入了武當外院。

這大半個月以來,曾經有那么一天,逍遙谷中來了另外一位外院執事,指著彎腰低頭,回到茅草屋中的蘇乞年的背影,對靜篤道士說:“此子一蹶不振,與死人何異?我武當雖然太極圓融,卻也不屑收容這樣的人物,世事無常,若是有那么一天,被他得到一些奇遇,成功筑基,這逍遙谷蘇乞兒,豈不是要成為武當蘇乞兒,我武當堂堂鎮國大宗,聲名何在?威儀何在?”

面對這位外院執事的質問,靜篤道士只是微笑不語,最終惹得這位外院執事拂袖而去。

岸邊。

此時另外兩名少年臉上火辣辣得疼,平日里還好,今時今日,與蘇乞兒站在一起,絕對不會傳出什么好名聲,甚至都讓他們自己慚愧,得多么的不努力,運氣多背,才能輪到與蘇乞兒一起前往伏魔峰,接受玄陰洞陰風蝕體的懲罰。

“如果沒有什么想說的,你們有一炷香的時間回去準備,隨后跟我去伏魔峰。”目光淡然,自蘇乞年三人身上掃過,靜篤道士淡淡道。

兩名少年相視一眼,也不去看蘇乞年,逃也似的奔走,似乎站在蘇乞年身邊每多一息,都會讓他們的意志消沉,晦氣纏身。

“去吧。”靜篤道士深深地看了蘇乞年一眼,再次道。

蘇乞年點頭,轉身離去,看著這個少年襤褸的背影,道士靜篤的嘴角慢慢泛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茅草屋中。

甫一進門,蘇乞年原本佝僂的背影一瞬間消失不見,他背脊挺直,如山澗青竹,節節貫穿,筆直向天。

那一身頹唐之氣也煙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那襤褸衣衫下飽滿的筋肉,每一寸肌體都紅潤細膩,這分明就是筑基的功夫深入,練筋大圓滿的象征。

有些渾濁的目光驟然間變化,有鋒銳之氣斬破混沌,蘇乞年眼中有冷意,嘴角掛著冷笑,真真假假,他就這樣成了蘇乞兒,不過也沒有什么大不了,人情冷暖如刀劍,反而讓他更多出了幾分體悟,人生路上,各種各樣的境遇,大多不會一帆風順。

“伏魔峰嗎?”

隨即,蘇乞年又喃喃道,對于道士靜篤的安排,他沒有什么異議,事實上,這大半個月以來,他偷天換日,每日上交的草藥,在整個逍遙谷中都位居前列,也都得到了每天另外的兩頓妖虎肉湯,但這些,逍遙谷一干緩刑死囚沒有一個人知道。

現在靜篤道士這樣安排,就給他免除了后患,讓一切更顯得自然,否則他不前往伏魔峰接受懲罰,反而有了異常,這一眾逍遙谷死囚,都出身大家族,府中諸多仆役削尖了腦袋向上鉆營,各種勾心斗角全都盡收眼底,一旦把握到破綻,恐怕沒有多久就能夠發現端倪,這隱秘也肯定再瞞不住。

一炷香后。

蘇乞年背上包裹,在走出茅草屋的那一刻,他身上的銳氣再次消失,背影變得佝僂,眸光渾濁,仿佛什么都不能夠再引起他的注意,撼動他的心神,世間一切,都再與他無關。

一個時辰后。

行走在武當山中,有道士靜篤引路,循著開辟出來的山路,一行四人沒有遭遇到什么危險,即便有偶爾躥出來的山林猛獸,在靜篤道士這樣筑基成功,練出內家真氣的開天境人物面前,也都如紙糊的一般,不堪一擊。

那舉手投足之間的極速與力道,令得其身后的兩名少年雙目發光,艷羨不已,一路上,他們幻想著有那么一天,也能夠成功筑基,練出內家真氣,從此擺脫罪籍,就有了重新翻身的機會。

但一直等來到伏魔峰下,兩人才發現,原來一切都是鏡花水月,他們還是一如從前,甚至現在就要接受懲戒,連每月的采藥數量,都遠不如人。

最重要的是,他們與蘇乞兒這樣公認的殘廢人物站在一起,兩人呼吸沉重,這一刻竟是被激起了血性,都暗自發誓,等到三天懲戒結束,一定要日夜練武,苦心鉆研,進山采藥也不再畏畏縮縮,多走進一些人跡罕至的山澗,采摘到更多的草藥,這樣一來,即便有著臨水九間茅草屋主人的收割,也不會再如今日一般顏面掃地。(求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