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
身后傳來一陣長長的嗚咽聲,是悲傷調子,又一波來拜祭的人上完了香。
張美溪微微抬起頭來,這五間做靈堂的房屋沒有任何隔斷,高大闊朗,白簇簇的堆著幔帳。
擺放在正中的靈桌也極為闊達,擺滿了點心和瓜果,嬰兒手臂粗的白蠟燭,供著一個老太太的畫像。
老太太是一副尖嘴猴腮極瘦的面相,唯有一雙眉毛是細致裊娜的含煙眉。
在靈桌下方,不遠處涼席上跪著的張美溪臉上,也生著同樣的眉毛。
其實上,四天前,在一百多響馬拉著洋人的火炮轟塌了張家大宅的院墻,很快又被張家大宅的幾百民壯加前來支援的縣城保安兵打成了篩子。
臥病在床十幾年的張家老太太終于熬不住了撒手而去,老太太年僅十歲的病弱孫女兒也當場暈倒。
醒來之后安靜乖巧的跪在靈前草席上,盡著孝順孫女義務的張美溪,有著一顆來自百年后的靈魂,她是一家制藥研究所的工程師。
“嗚……嗚……”
又一波來客上過了香,身后又一次響起哀傷的和鳴聲。
伴著這陣子嗚咽聲,跪在地上的張美溪暗暗吐槽起來:
“老天,我最近就是偏愛網上連載的民國文了些,看了個五六七八篇,不用把我穿越到民國體驗生活吧!本來那些文的更新就很慢,等一周一月的都有,這下玩笑可開的大了,再想看到那些,要等整整一百年了。”
張美溪心情抑郁,又在這哀傷難過的喪禮氛圍中,嘴巴里也跟著哼出了一聲嗚咽,誰知道立刻驚動了身邊娘親張太太。
張太太馬上伸手撫了一下女兒那嬌小稚嫩的背,回頭用極低的聲音吩咐:
“帶大姑娘到后堂歇一會兒。”
馬上就有一個全身白孝的年輕女子半趴著爬了過來,扶著張美溪往后堂走。
后堂里也是一片素白帷幔,寬大闊朗,一堆管事娘子看見大姑娘走進來,立刻圍了上來。
有一個十來歲年紀、白衣白褲、桃子臉的機靈小丫頭引著張美溪在椅子上坐了,這個小丫頭是張美溪的貼身丫頭,有一個和她臉型很配的名字,桃子。
桃子輕輕的掀開大姑娘頭上的薄麻布孝帽,整理她頭上白色的絨花。
又有管事娘子端了清水毛巾茶水來,張美溪洗漱完了,伸手就在頭上抓下一朵白花來,對身后的丫頭說:
“都摘了吧,勒扯的我頭疼。”
小丫頭桃子只好把頭花都摘了下來,將頭發從新理順了松松梳了兩個小辮子,巧手將間雜著幾條白色的頭繩做成白菊花的樣子。
張美溪蹙著一雙好看的煙眉,一臉厭惡的將桌子上累的她頭疼的白色絨花推到一旁。
吧嗒一聲輕響,一朵絨花掉到了青磚地上,絨花上的兩粒花生大的珠子閃著瑩潤的珠光。
小丫頭桃子立刻彎腰撿了起來,一邊把那堆絨花收揀起來,一邊說:
“太太特意讓人開了箱子,拿出了一匣子珍珠做絨花,我挑了幾顆最小的,還是有點重了
張美溪倒不在乎民國的時候做喪禮戴珍珠是不是合規矩,現在吃穿用的,樣樣精致,可是一點兒都不舒心。
民國的戰亂是出了名的,現在所在的地界,山東府的響馬土匪是出了名的,張美溪是在一片槍炮聲中穿過來的。
張家老宅剛被土匪打劫過,死了幾十人,喪禮還敢做成這樣奢華排場,擺明就是在叫囂,我是肥魚啊,快來殺,我是肥豬啊,快來抓。
可是她又有什么好的辦法那,招兵買馬割據一方,還是橫渡太平洋去做二等公民?
張美溪低頭看著自己白嫩細膩的小手,她已經繼承了原主人的記憶,現在這身體不過才十歲的年齡,還是個極少出門的女娃娃。
張太太踩著一雙小腳兒,扶著丫頭搖搖擺擺的走了進來。
一眼就看見裹著孝服的女兒沉著臉,坐在一張闊大的太師椅上,那樣大的椅子,越發顯得女兒小小的。
有一陣微風吹過,太師椅后面白色的紗幔晃了晃,隱約露出墻上掛著的大幅西洋女子月份牌畫片,西洋畫片月份牌,配了中西結合的歷法,上面印著西歷一九二零年民國八年八月。
張太太隔著一張寬大的桌子,坐在另一張闊大的太師椅上,一臉心疼的望著自己發呆的女兒。
這幾天女兒一天三頓的壓驚藥湯喝完就飽了,飯菜吃的比以前少了很多,也不好說什么逗樂開心的話,老太太才剛沒了,大喪期間。
猶豫了好大一會兒,張太太終于開聲吩咐:
“給大姑娘端一碗冰吉利來。”
冰吉利是大姑娘的最愛,是夏天冰果的西洋做法,口感細膩滑潤,可到底是冰做出來的,吃多了肯定對身體不好,不給她吃,一時間又想不出來什么寬解自家姑娘的辦法。
白瓷小碗里裝的冰吉利很快端了上來。
張美溪懶洋洋的用白瓷小勺子扒拉了幾下碗里的冰淇淋,口感是好的,就一勺一勺的吃了半碗。
她計劃著,要想活到一百一十歲繼續追看網絡上的小說,這樣宏偉的目標,一定要保持身體健康啊。
張太太那邊還糾結著,要是姑娘開口要再吃一碗冰吉利,就開口告訴她會肚子疼,可是看著自家姑娘吃剩了一半就放了勺子,知道她胃口不好,內心更糾結了。
有個身材高壯的管事娘子掀開了門口的白洋布簾子進來稟報:
“縣父母大人來了吶,縣長帶著人來給老太太上香了。”
張太太聽著管事娘子話音兒里帶著一絲榮耀的喜氣似的,微微有些不悅,低聲呵斥:
“縣長算什么人物,值得你大呼小叫的。”
轉頭又用最輕柔的聲音對女兒說:
“溪兒,你再歇一會兒吧。”
然后起身就要出去。
“不歇了。”
張美溪口里一邊說著,一邊在高高的太師椅子上向下滑行了一下,繡了白花鑲了珍珠的白緞子鞋才踩到了青磚地面上,抱著張太太的胳膊,母女兩個互相攙扶著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