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家的公館離霞飛路很近。張美溪的福特汽車剛開近大門，就有一個穿著體面的聽差迎接了過來：

“張小姐到了。”

后面又走出兩個女傭，笑著說：

“三小姐說了，密斯張的車過來，就直接開進去，她就不親自出來迎客了，密斯張必是不介意的。”

凌公館很大，進了大門還要開一段車，她其實只來過這里一次，但是經常拿耽擱在凌公館了的話應付黃四舅媽。

凌果請客的花廳外擺滿了菊花，嫩黃色的最多，堆成小山一樣，也有很多名貴品種，綠色，紅色，墨色。

這些名貴花色張美溪一種都不認識，她只認識飄在菊花山周圍的一只小蝴蝶：

“不乖！”

凌果的妹妹不乖立刻撲了過來，先親熱的抱了一下，才拉著手引她進去。

慧文女中的同學萬仙兒已經站在花廳門口，還往她身后瞧：

“杏子怎么沒有來？”

“她英文差，怕進了慧文丟人，現在家里跟著英文老師補課那，還讓我給她帶螃蟹那，這怎么好意思，又吃又拿的。”張美溪拉了不乖的手，笑嘻嘻的走進花廳。

“拿螃蟹還不容易？只是我這里還有更好的節目，她錯過了真是可惜了。”凌果是請客的主人，因為有音樂，說話的聲音特別大。

茗沫沫趴在一只紅木大椅子上，斜著身子，擺弄一只裝在木盒子里的收音機。

“我從山中來，帶著蘭花草”

“種在小園中，希望花開早”

“一日看三回，……”

“滿庭花簇簇，添得許多香”

這是大文學家胡適先生192o年美國留學回來，做的新詩，后來被配了叮咚的鋼琴曲，女歌星用甜美的聲音演唱，十分流行。

清林擺手：

“人到齊了呀，我們要自己挑了螃蟹，再去蒸煮，才算有趣。”

“好呀，快走，去廚房。”萬仙兒有些心急。

“那里要你去廚房，讓他們放在大盆里，送過來就行。”凌果笑著拉住萬仙兒，轉身吩咐女傭去拿生螃蟹來。

不乖妹妹聽懂生螃蟹的意思，很興奮的在一邊拍手。

張美溪想起不乖以前拿手抓蛋糕上奶油小花的樣子，怕她手抓螃蟹，可就慘了，趕緊抓了不乖的衣服，把她帶到自己懷里。

螃蟹裝在木頭的大盆里送過來，已經分成了兩盆，一盆公蟹，一盆母蟹。大家全都好奇的圍起來看。

母蟹都有三兩以上，公蟹將近半斤。

一只只體大膘肥，青殼白肚，張牙舞爪，十分威猛。

螃蟹是九月份母蟹好吃，滿黃。十月公蟹好吃，脂膏如白玉。現在正好是九月末，公蟹母蟹都適宜吃。

大家就嘻嘻哈哈的挑選了十幾只，先讓廚房蒸了去。

二十多分鐘后，熟螃蟹就送了過來。

這個時候，大家早就洗凈了手，在桌子邊圍坐起來，桌面上，已經擺好了金銀的蟹八件，每人一套，茗沫沫就說了個笑話：

“這個蟹八件，金的銀的，是凌果和不乖的嫁妝吧？”

蘇州人向來愛吃螃蟹，晚明的時候，有富商就用黃金專門制作了吃螃蟹的工具八件，作為女兒的嫁妝，后來民間紛紛效仿，用蟹八件作為嫁妝。

聽見茗沫沫這樣說，大家都一邊笑，一邊手腳麻利的動手開始剝蟹殼了。

如果用蟹八件吃螃蟹，規矩就有些繁瑣，需要先剪掉螃蟹腿兒，再動蟹殼，按步驟來。不過在座的都是十幾歲的小姑娘，都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怎么快怎么來。

清林和不乖合吃一只，不乖歡快的叫：

“和尚，我抓住和尚了。”

其實是蟹黃里面不吃的螃蟹胃。民間有個傳說，白蛇娘子為了向法海法海討還丈夫許仙，水漫金山寺。法海和尚法力高強，將白娘子鎮壓在雷峰塔中。蘇州和杭州一帶的老百姓紛紛為白娘子打抱不平，消息傳到了玉皇大帝那兒，玉帝派太白金星下凡查辦。

太白金星率眾天兵天將，下凡捉拿法海和尚。法海和尚趕緊溜之大吉，逃到了陽澄湖邊時，現自己已無路可走。情急之中，看見水灘的石縫間有一只螃蟹正在蛻殼，就一頭鉆進了螃蟹殼里。

民間教小孩子吃螃蟹，讓她們把不能吃的蟹胃挑出來，當做和尚扔掉。

大家都笑著配合不乖，將螃蟹里面的和尚扔掉，剩下一殼子蟹黃，把姜醋撒一些進去，開吃。

先吃完一輪兒解了饞，都洗過手，捧了姜湯喝。

萬仙兒又說：

“螃蟹配姜茶好，要配一些酒更好了。”

凌果立刻大笑，回頭吩咐：

“有你的，快上熱酒來，不許反悔。”

茗沫沫連忙反對：

“不喝酒，不喝酒，還是玩些節目吧。”

文人雅士們螃蟹這種俗事，總是要搭配一些雅致的節目，比如說做詩，唐朝的詩仙李白就寫過：

“蟹鰲即金液，糟丘是蓬萊。且須飲美酒，乘月醉高臺。”

紅樓夢里薛寶釵也有一大作：

“桂靄桐陰坐舉殤，長安涎口盼重陽”

“眼前道路無經緯，皮里春秋空黑黃”

“酒未敵腥還用菊，性防積冷定須姜”

“于今落釜成何益，月浦空余禾黍香”

萬仙兒裝作一副很害怕的樣子，大叫：

“什么節目？不會是作詩吧，我可一句都不會。可不要嚇死人了。”

“肯定不能作詩，我也不會那，我們賞菊花吧，外面那些菊花，我看除了凌果這個主人，也就清林能說上來一二三了，咱們出去，讓清林講講。”茗沫沫趕緊附和萬仙兒，她也不想作詩。

凌果拍著手笑：

“那咱們就先賞菊花，我本來還請了兩位蘇州彈詞的名家來給你們彈詞助興那。”

清林立刻來的興趣：

“彈詞的名家？男的女的？快請出來見見。”

凌果回頭示意女傭，女傭笑著應了一聲，轉身出去，很快帶了一對男女過來。

男的一襲青色長衫，帶了一把三弦。女的穿的十分喜慶，是大紅的旗袍，下擺還繡著火紅金線牡丹，懷里抱著一把琵琶。

兩人中應該是女的做主，她一走進來，就先行一個簡單的屈膝禮：

“幾位小姐？想聽那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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