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今天天氣不錯作者:一枝綠蘿
外圍警戒的軍士們也聽見了清澈悠遠的歌聲,遠遠地看著,都知道這是大公子的隨員在唱。唱著唱著,歌詞沒有了,只剩下意思不明的啊呀啊拉哩嗦,呀啊拉哩嗦……
但就是這意味不明的伊伊呀呀也像清清的小溪水甘甜中帶著涼爽。
“來人了!”旁邊的人提醒了一下。
今天是談判的日子,看那四五十匹馬,知道這就是匈奴人了。
通譯早就等著,值班的什長陪他一起過去,簡單問了幾句,就帶他們向大帳走去。這里離大帳大約還有兩里路。
一個軍士趕緊向扶蘇跑去,大公子玩了一早上,也該干點正事了。
小寒停下不唱了,很久沒有自娛,今天玩得有點瘋。這不賴她,實在是環境太好,又有一個和她瘋在一起的人。
“大公子,他們來了。”那騎馬的軍士大聲說。
扶蘇點點頭,示意他知道了。
小寒涼嗖嗖地來了一句:“我們沒說要請他們吃早飯啊!”認慫還這么積極。
扶蘇哈哈大笑:“走吧,小寒,去招待我們的客人。呆會兒,你就坐我旁邊,做我的副手。”
“我坐你后邊,做記錄。”
“隨便你!”
冒頓看見了向他們走過來的幾匹馬。剛才唱歌的那個肯定就在其中。這歌聲煩了他一早上。
放了多久的羊才能練就這么的聲音呢?
那幾個人走近了,他一眼看到個穿著男裝的姑娘。她的臉上沒有紅臉蛋兒,不是放羊的出身。
奶奶的,這么好的聲音不去放羊,真是屈才了!
小寒也看到了幾個不善的眼神,但是,不善又怎樣呢,還不是憋得肋骨疼也得來認慫?今天可算見著匈奴人了。每個人下巴上留一撮硬須,寬鼻翼,高顴骨,一律體格敦實。長發而左衽,原來史書上說的是真的。
扶蘇不滿地輕“哼”了一聲,那個年輕人的眼神像錐子一樣扎在小寒的臉上,呆會兒他就要讓這錐子變成彎的。
他的小寒也是這么讓人看的?
通譯見扶蘇過來,忙介紹:“我們的大公子扶蘇來了。”
扶蘇沖他們點點頭,說:“都別下馬了。不知道你們這么早過來,也沒準備早飯。不過,現在準備也來得及。”
冒頓心里窩著火,奶奶的,這是什么話!好像是上趕著來吃早飯的。
頭曼單于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細節就不論了。不占天時不占地利,說什么都沒有實質的意義。
結比韁“哼”了一下,胸口都憋得疼。今天談成談不成,他也坐下病了。
一路無話,兩隊人并馬往大帳趕,氣氛有些怪異。小寒捅了捅扶蘇,“扶蘇,你知道在我家鄉,人們見了面沒啥好說的但非說不可,怎么表達嗎?”
“怎么表達?”
“今天天氣不錯!”
“就是這個?”
“嗯。這句話永遠不錯。”
“哦,今天天氣不錯!”扶蘇會心一笑,今天天氣真的不錯。
小寒也跟了一句:“今天天氣真的不錯。”
旁邊的通譯不知道這句話該不該翻譯,有些茫然地望著扶蘇。扶蘇沒回應他,沖著小寒又來了一句:“天氣真的不錯。”
小寒煞有介事地望望四周說:“真是太好了!”
丁滿和彭彭兩個人聽著想笑,這兩人談天氣還這么有滋有味。不過,天氣真的不錯。
丁滿說:“就是,天氣不錯。”
彭彭回應一句:“是這些天以來最好的一天。”
丁滿說:“這種天婚喪嫁娶都合適。”
彭彭說:“宜動土、宜出行、宜晾曬。”
通譯聽著更加茫然,咸陽來的這幫人對天氣這么感興趣嗎?
小寒沖丁滿和彭彭伸了個大拇指,這兩個搭檔太好了。
這兩人得了鼓勵,齊聲說:“天氣真的不錯!”
扶蘇快要讓這倆人的表演笑噴了,他仰頭大笑:“天氣真的不錯!”
四人哈哈大笑,小寒笑得淚都要出來了。
冒頓氣憤地“哼”了一聲,通譯怕引起不必要的誤會,趕緊說:“今天天氣不錯。我們的大公子說,天氣真的不錯。你們看,天氣真的不錯。”
冒頓不相信地瞪圓了雙眼,他拉住馬,不走了。還沒開始談就這么侮辱人,干脆不談了!
后邊的結比韁也勒住了馬,反正他也不想來。
頭曼單于一看,也很生氣,這皇長子太囂張,敗軍之將也得尊重,怎么能如此過分呢?
通譯一看,要壞事。忙說:“我們大公子說天氣真的不錯。”
匈奴這邊的通譯也趕緊說:“他們說天氣真的不錯。”
扶蘇也不再大笑,雍容優雅地沖頭曼單于說:“我們農業民族對天氣非常敏感,這么好的天氣正好晾曬莊稼,如果在這個季節遇上雨水就非常麻煩,莊稼即便成熟,也容易爛在地里。所以,遇上這樣的好天,自然是非常高興的。”
通譯趕緊復述了一遍,頭曼點點頭,是不是真的,總算不那么尷尬了。
扶蘇又說:“在這么好的天氣里,如果我們能達成協議,從此休兵,相安無事,那這沃野千里的農民或牧民,即便遇上壞天氣,也比過去少了一些**。所以,今天真是個好天,也是值得紀念的一天。”
頭曼點點頭,這話很好聽,但是,困難很大呀!
扶蘇問:“草原上遇到連日陰雨怎么辦?”
頭曼單于搖搖頭,說:“也不好。”他實在是不想談。
扶蘇點點頭,說:“所以,不下雨的時候要做下雨的準備,我們管這個叫未雨綢繆。今天我們做的事,對于雙方來說,都是下雨前的準備,如果做得好,后邊就是晴天,做不好,就是連日陰雨。當然,我這樣的比喻也并不準確。”
單于點點頭,后邊跟著的幾個貴族有點頭的,有默不作聲的。
事情已經很明白,用不著這么敲打了。
一路談著天氣回到大帳前。
蒙恬已經得了消息,全身披掛著鎧甲立在大帳前。
眾人下了馬,扶蘇鄭重地一抬手,介紹說:“這是我們的蒙恬大將軍。”
頭曼單于嘆了口氣,對蒙恬無奈地點了點頭。蒙恬一笑,一副受降的樣子,大度地說:“戰爭是過去的事情,我希望這痛苦的記憶成為過去。我們都需要以一個新的姿態面對未來。”
頭曼單于沉重地點點頭,痛苦的記憶真的能成為過去嗎?無論談成什么樣,他的地位已經開始動搖了。
“這是我兒子冒頓,這是我們各部落的頭領,草原的安寧是我們每個人的責任,我們今天來就是為了千萬人而努力,希望大公子和蒙恬將軍多考慮考慮普通的牧民。”
大公子點點頭,蒙恬也點點頭。這還像個不錯的開端。
各自的護衛留在帳外,兩軍分兩列站立,一邊堤防著對方,一邊等著里面的結果。
帳中參加談判的諸人都解下武器,冒頓有些不情不愿,他除了睡覺什么時候都是帶刀的。但頭曼單于都解下了,他也只好跟著解下,放在一個小當兵的托盤里。
帳中分兩列放置了炕幾,小寒要坐在扶蘇后面,扶蘇一指旁邊的位置說,說:“坐這里,記錄方便。”小寒看看扶蘇,也就不再扭捏,老老實實在面前鋪開一卷竹簡。
相鄰另一張炕幾是給蒙恬準備的。他旁邊坐著巨人阮翁仲,他是以軍士代表的身份參加談判的。
扶蘇另一邊坐的是友直和友諒兄弟倆,他們是這次談判的通譯。
坐在對面的冒頓心里“嗤”了一下,什么軍士代表?不過是個示威的傻大個兒。聽說有個巨人力大如牛,蠻勇兇悍,想來就是這人。
而對面那個唱歌的姑娘手里抓了毛筆在細細地調墨,手腕細細的,指頭細細的,指甲蓋兒泛著粉紅的光澤。
這南邊真是好地方,能養出這么安靜嫻雅水靈靈的姑娘。
這才是女人,柔軟得像初生小羊的絨毛。摸上去,她會戰栗吧?她肯定會像小羊一樣,睜著無辜的眼睛向他求饒。
扶蘇不爽地咳了一聲。蒙恬說:“我們邊喝茶邊談吧。”
帳外進來的是木木和蒙恬的親兵。兩人一人托了一個木制的托盤,托盤里有茶碗有點心。茶碗是白瓷做的,里面已經放好了茶葉,點心是扶蘇的廚子做的,牛油、蜂蜜和小麥粉烘制而成。
茶碗、點心擺好,木木從火上取下開水壺,挨個兒倒水。開水一下去,茶葉被沖了起來,漸漸地舒展,漸漸地柔軟,漸漸地釋放它沁人心脾的香氣。
蒙恬望著眼前白瓷杯里妖嬈的綠茶,想到咸陽安逸舒適的生活,他忽然有點想家了。家里就是這樣精致閑雅的生活。怪不得小寒姑娘說,鐵木真的兒孫們敗于南方富裕優雅的生活。連他這樣戎馬一生的人都不能敵眼前香甜溫熱的誘惑。
而對面的匈奴貴族,聞到了茶香,聞到了牛油餅的甜香,鼻翼打開,味蕾打開,喉結滾動。
早上出發太匆忙,只是草了地吃了一點,現在真的餓了。
扶蘇溫和有禮地揚揚手,說:“早上估計很早動身,餓了就吃吧。有什么話等吃飽了再說。”
說完自己先拿起茶碗來,很優雅地吹了吹上面的茶葉,又半閉了眼睛享受熱氣的熏蒸。
小寒想笑,這家伙真得很有氣度。若是活在二十一世紀,當個廣告明星綽綽有余。而對面那些長發左衽的匈奴人,左右看看,盯著眼前的食物有些猶豫。
巨人阮翁仲伸出大手,捏起一塊點心丟到嘴里。舌頭一卷,一塊下肚,再捏起一塊,又是一丟,一邊咕弄著嘴巴,一邊露出嘲諷的微笑望著對面的匈奴人。
結比韁不等了,要殺人也得吃飽了再殺。他拿起點心也往嘴里丟,這東西做得真好,入嘴就化,還沒怎么嚼,它自己就滑下去了。他又拿起一塊點心,一丟,嗯,肚子心滿意足地嘆息一聲。
對面的阮翁仲伸出兩根指頭又是一丟,還是帶著若有若無嘲諷的笑。蒙恬把自己的點心往他面前一推,這點東西哪夠大力士塞牙縫的,吃東西也不能輸給匈奴人!
結比韁覺得自己被蔑視了,往嘴里猛塞,他年輕時也是丘林氏的一員虎將,做什么都不服輸的。旁邊的蘭氏頭領一看,這是要比試的架式啊,趕緊把他面前的點心往結比韁面前一推。吃得多才能干得多,在吃上面不能丟人。
小寒覺得好笑。對面的冒頓倒是扛得住甜香的誘惑,他輕蔑地看了看點心,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他喝得有點心不在焉,牙齒碰到茶碗邊沿,輕脆的一聲“當”,把他嚇了一跳。他仔細端詳茶碗,薄薄的器具隱約透著光,這讓他不禁為了新發現而懊惱。就好像鄉下人本來活得挺好,面對城里人忽然什么都不對了一般。
小寒心里罵了句土包子。這是從咸陽帶來的新品,咸陽城也不多的,你當然沒見過。你們除了殺人搶東西還會干嘛呀?小寒想起個食指向下的動作。
呃,這手勢好像不太符合她的身份,都是被學生帶壞的!
不過,對面這家伙過幾年就威風了。打東胡、驅月氏、吞樓煩,還要收復被蒙恬奪取的領地。看來,人真是在壓力中成長的,今天跟在他父親身后就像一個打手,連他族人都不太把這太子放在眼里的。
這時候,巨人阮翁仲還在吃,臉上還是那副嘲弄的神情。面前放著的,已經是小寒推過去的那一盤。結比韁有些吃不下了,他放慢了速度,做出一副細細品味的樣子。
頭曼單于失望地看了一眼裝腔做勢的結比韁,這家伙除了吃和打架就不會別的。他輕咳了一聲,對扶蘇說:“大公子,我們是不是邊吃邊談。”
手機閱讀本站:
本書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