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更
郝仁對老兵的事,沒有跟高峻商量,畢竟這是自己的家事,扯上高峻,原本李管事回去后,雖說在清退人手時,有丁嬤嬤的人看著,他不敢說什么。但明面上不敢說,私下還不能說嗎?
現在幾個莊子都在反應,就已經有了‘高家小娘子是個厲害的,還沒嫁過來,已經容不下這些人了,等真的嫁過來,大家都沒得混了’的混帳話。不用想也是從李管事那兒傳出來的。郝仁一到初五,說是沒過完年,但是這時皇上都開了印,自己出來辦點正事兒,也是正好的。
宮連同郝仁一起,宮連是長史,也是大總管,長公主覺得有他跟著郝仁也不用擔心什么,也就不管了。
郝仁先去莊子,之前已經派人通知了,老兵們被聚一塊兒,郝仁有話說。
老兵們這些年死了幾位,還有幾位是沒家沒口的。真的有家有口,不過也就一、二十戶罷了。死了的那幾位的兒子媳婦自然也就坐,等著聽郝仁有啥話說。
李管事的話對他們還是有點影響的,這些人大部分現在還被老家們教育著,長公主與他們是有大恩的。但是這種事,誰又說得準呢?比如李管事也是這么被教育長大著的,最終他還是覺得這一切不是他們應得的。
“老少爺們近來可好?”宮連是跟這些老兵們較熟的,長公主不可能真的時時關注他們,常來常往的自是宮連和丁嬤嬤。當然,丁嬤嬤只負責賞那塊,哪家娶了媳婦,生了孩子,丁嬤嬤也會代表長公主來打賞,表示心意。而宮連來,一般就是公事,當然,這些人這兒也沒什么公事。
“侯爺,大總管過年好。”這會大家也就都不敢再拿大了,一個個乖乖的站起,中規中矩的行起禮來。
“好好好,大伙兒坐,因為人多,外頭冷,才選了這么個倉房,老少爺們莫介意。”宮連又給大家一拱手。二三十家人,除去不能當家理事的小媳婦,小孩子,其它有點發言權的都出來了。冰天雪地的,哪有什么大點的地方可坐,于是找了一個空的倉房,讓大家都坐進去了,中間生了炭爐子。宮連不得不說周到了,先告罪,再說其它。
“侯爺今日親來,必是有大事,大總管莫說廢話了。”李管事果然沒能沉住氣。侯府現在空了,自己在那兒都覺得是多余了,現在剛剛過完年,侯爺就親來了,顯然就是聽了那丫頭的話,要來對付他們。
郝仁一直板著臉,在外頭,他才沒心情像對雅卿那樣,會永遠止不住的傻笑。在外頭人家挺有人樣的。聽了李管事的話,他當沒聽見,自己在倉房之中,掃視了一下,他看的不是人臉,而是找能坐的地方。
自己找了一個地方坐下,自己望了一下倉頂,想想,“若是之前,這也不是個事兒,不過,現在不是換了日頭嗎?今天本侯來跟大家說個事,兵部在上回去打仗時,特來問過本侯,你們的軍籍怎么辦?”
室內原本還是有些細小的聲音的,這一刻,一下子就寂靜了下來。
“大伙也別急,之前侯爺也不知道番兵會受天譴,怎么敢讓大家去受那個委曲,于是沒搭理他們,回來也沒跟長公主提及,自己就親去了北境。好在老公爺在天有靈,天譴了番兵,我能重享太平。只不過,戰后皇上待侯爺如何,大家也看到了。現在我們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侯爺的意思是,趁著他還有用,先把你們脫出來,好歹,子孫后代也能讀點書,改換一下門庭,也不枉長公主一片拳拳愛護之心了。”
大家還是左右看著,李管事站了起來,“侯爺只怕還有話說吧?”
“不管你們是不是軍戶,已經不能再在這里住了。是軍籍,那就本侯豢養私兵;不是軍戶,莊戶人數超過了配享,本侯就是擅越之罪。”郝仁黑著臉,直接把人家能給的罪名就放到了面上。
大家終于明白為什么郝仁一進來就要說一句,現在日頭變了話了。長公主和侯爺已經顧不了他們了。于是他們能做的,就是為他們脫籍,至少讓孩子們將來不用再受軍戶之苦。
“侯爺,都是咱們拖累了您和長公主。”某位老頭淚流滿面。
“哪的話,我自己也走過一場戰場,真的兩軍對壘,那一刻我也怕了。你們能往外頭沖,就是英雄。至于說我爹,更是。他能戰到最后,斧劈番首,現如今想來,也真真的了不起。”郝仁對李管事可以不理不睬,但對這些老兵,卻不能。伸手扶起了老兵,面色柔和了一點,他在跟在座的每一個人說,他父親可是身身士卒的,他戰盡了最后一滴血。郝家并沒有欠誰什么。
“侯爺,我們出去?”一位孤老遲疑了一下,自己除不除軍戶真沒用。他們無妻無子,就靠著公主府給口飯吃,現在公主府不能收留了,他們出去怎么辦?
“您幾位不算,到時我們能解釋,滿朝文武也不是那么不講道理的。”宮連忙替郝仁說道,笑著看向了那些青壯年,“不過二、三十戶,再說你們也不是沒干活,說由長公主養著大家,在下都說不出口。但是現在真不行,你們自己看看,都是壯小伙,算起來,也三、四十口子人,你們還有兒子,回過頭來,人家不會說這是長公主慈悲,而是侯爺的居心叵測。老公爺就侯爺這么一根獨苗,宮里的太皇太后也這么大歲數了,為這點事操心不值當。老爺爺們,除去軍籍,也就是侯爺為長公主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宮連站直了身子,雙手抱拳,對著老兵們深深的一揖。
“這是什么話,當初我們殘病交加,子小妻弱,若不是長公主,他們這些崽子們早就死了。還能跟今天似的長得人高馬大,還能識文斷字。長公主現在有難處了,我們明白,也是時候落葉歸根,讓孩子看看老家什么樣了。”李管事的老爹坐前頭,輕輕的用鞋底敲掉了煙袋鍋子里的煙灰,說得大聲而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