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妍以為自己只是做了一個夢,夢醒來,臥房還是那間臥房,床還是那張床,侍女還是那群侍女,父親還是那個父親。
這里是新野,這里是左將軍府后院,這里是家。劉妍坐在床,心中卻半點安全感也無。腦中浮現的,是陰暗潮濕的地窖,窮兇極惡的士兵,以及那個兇神惡煞的男人。
是的,我是左將軍劉備的嫡女,但我又是個多余的累贅,危急存亡的時刻,父母都看不到我,更不要說父親手下的將士們了。
是這個家里的那兩個人,把自己和小妹扔在了路邊,我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絕塵而去。留下兩個小孤女和一架沒了馬的馬車。
沒錯,這一切都不是夢,他們和她們,都真實發生過。而我,在受盡折磨和屈辱后含恨而終之,又回到了這個地方。
在那些黑暗的日子里,我每天都在祈禱,祈禱那些人,那些拋棄自己和妹妹的人,那些聽憑她們流落異鄉受人欺凌折磨而無動于衷的人遭受天譴。
然而,都沒有,母親為了弟弟,拋棄了我們,她卻沒能活多久。父親很快就有了新的妻子,新的天地。隨著父親的勢力越來越大,我所受到的折磨與日俱增。
慶幸我從不曾忘了這些,劉妍深吸一口氣,穩了穩心神,對外面的侍女吩咐道:“去看看二小姐睡了么?”
妹妹,這個世界上劉妍認定的唯一的親人。“我一定好好保護你,不讓你再受到那樣的苦楚。無論是誰,都不允許!”劉妍默念了一句,閉上眼等消息。
侍女很快回來匯報,說二小姐還沒睡,正等著小姐過去。想起妹妹圓圓的蘋果臉上,一笑就顯露的兩個梨渦。劉妍的人放松了下來。
侍女看到小姐笑了,心中著實松了一口氣。數日前的早晨,小姐一覺醒來便性情大變,曾一度讓她驚嚇不已。現在雖然好些了,卻是和以前大相徑庭。嚴肅,冷漠,少言寡語。
但只要打開房門,出去面對夫人或是二小姐的時候,她又會變回原來那個天真可愛的小姐。尤其是和二小姐相處,這幾天兩人幾乎形影不離。這不,晚上睡覺都要睡到一起才行。
姐妹兩的房間離得很近,片刻的功夫就到了門前。侍女見大小姐來了,連忙上前行禮并開門。劉妍徑直走進去。迎面抱住朝她飛撲過來的小姑娘。
“姐姐,你怎么這么慢,我困了。”懷中的女孩撒嬌似的在她懷里不斷地蹭著。劉妍一手搭在她肩上一手拍著她的背:“蕎兒乖,姐姐錯了,姐姐給你賠不是。”
劉蕎聞言馬上眉開眼笑:“錯了就要認罰,罰姐姐唱歌給我聽,直到我睡著為止!”“好啊,我唱歌給你聽,直到你睡著為止。”劉妍輕輕擁了擁妹妹,裝作不經意地低頭在她肩上蹭了一下。
那時,妹妹高燒燒得神志不清,她無計可施之下,抱著妹妹啼哭,妹妹微弱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姐姐唱歌給我聽,直到我睡著為止。”
她的妹妹,美麗可愛的妹妹,就在她面前,在她的歌聲里永遠閉上了眼睛。再次擁抱這具小身體,感受她的溫熱,眼淚不受控制地往下掉。不行,不能哭。眼淚是軟弱的象征,我決不能軟弱!
第二天天還沒亮,生物鐘就讓劉妍從夢中驚醒,感覺身邊有人,轉頭一看是妹妹的小腦袋枕著自己的肩。狂跳的心才逐漸平靜下來。
輕手輕腳地下床,繞過屏風,外面的侍女手捧著衣服等著呢。眼見大小姐出來,立刻輕手輕腳地幫她洗漱更衣,穿戴整齊之后出門。
由于這幾天天天如此,侍女們也已經習慣了。跟著小姐一路往自己的屋子方向走去,小姐的步子很慢,侍女們也在她身后緩緩而行。
天兒還早,還能看到啟明星和殘月的影子。劉妍慢慢地踱著步子,呼吸著晨間略帶冰涼的空氣,抬頭看著黑沉沉的天空,腦中有個聲音揮之不去,不斷告訴自己,留在這里,只能是死路一條。
這些天,一直都在想自己的出路,留在這里,未來是可以預見的。再不過多久,曹丞相就會南下,那個人也會跟著一起南下,想起那個把自己當做戰利品的男人。
劉妍忍不住渾身發抖,那些受盡屈辱折磨的日子,那些令人絕望卻死不了的日子。劉妍發誓,別說是老天又給了她一輩子,就算給她十輩子,她也不能忘記。
為了避免再過這樣的日子,為了挽救自己和妹妹的命運,她必須帶著妹妹趁早離開這里,離開這個鬼地方,劉妍暗自決定。
但是,作為一個身無長物的弱女子,要在這亂世之中活命談何容易。劉妍深深的記得,他們家在來到新野之前,是一路逃難更是幾度差點失散。
到了新野之后,才過上了比較安定的日子,至少她和妹妹有了自己的房間和侍女。她的父親,號稱州牧,將軍。實則卻是別人眼里的一盤菜,將弱兵寡,誰來攻打都只有跑路的命。
猶記得那個俘獲她的男人,用看螻蟻的眼神看著她:“別說是你了,就算是你的父親,在我眼里也不過是一份功勛罷了,算他跑得快,不然我一刀結果他的性命!”
劉妍傻笑,這就是她的父親,色厲內荏外強中干,軟柿子一般的貨色。偏偏還有著一副鐵石心腸。劉妍永遠不會忘記,當母親流淚與她們姐妹分別,抱著弟弟趁著馬車和她們背道而馳的時候,她還哭自己和妹妹的命苦,是個女兒,若是兒子,母親一定不會拋棄她們。
可是轉眼,當那個人告訴她,他們發現甘夫人以及糜氏的尸體,卻沒找到弟弟。劉妍忽然有種天理昭昭報應不爽的感覺。
母親,這就是你拋棄我們的下場,都說血濃于水,我們和弟弟都是您身上掉下來的肉,但那一刻,只有弟弟才是家人,我和妹妹不過陌路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