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亦繡慌道,“寧王妃,你怎么會來這里?”
寧王妃來到她的床面前,含淚說道,“我要走了,前來跟你告別。”
錢亦繡還有些蒙,問道,“告別?跟著牛頭馬面來跟我告別,是你已經死了嗎?”見寧王妃點頭,急道,“我給了你紅妖果,難道你沒吃嗎?”
寧王妃說,“錦兒被人用毒箭s傷,紅妖果給他吃了。用我的命換他的命,值了。謝謝你,因為有了那枚紅妖果,我的錦兒才能繼續活著。唉,沒娘的孩子最可憐,皇宮里,沒娘的孩子就更可憐。我不放心他,所以特地來求你幫忙。錢姑娘,原來你是有大機緣、大造化的,怪不得這么聰慧。你肯定也看出來了,錦兒對你已情根深種。但是,姻緣二字總要講緣分,我不知道你們能不能終成眷屬。請你答應我,不管你以后會不會嫁給他,都要照顧他,幫助他。”
錢亦繡說道,“我和他從小一起長大,深厚的感情無人能比。他若有困難,我和我的家人都責無旁貸。只不過,寧王最后會成為皇上,皇上的兒子,我有能力照顧和幫助嗎?”
寧王妃幽幽說,“正因為寧王要成為皇上,我才更擔心錦兒。自古天家無情,坐上那個位置的人,都是踩著一堆堆的白骨走過去的……王爺雖好,但他正值壯年,總會有別的女人,別的兒子。不是我不相信他,我是怕他情不自禁……錢姑娘,若是今后的局勢不利于錦兒了,麻煩你去跟王爺說,我臨走時托夢于你,讓他記住對我的承諾和答應過我的話。”
錢亦繡問,“托夢這種事,寧王能相信嗎?”
寧王妃說,“他會相信的,因為我臨死前,他在我的耳邊說了一句承諾。承諾的內容我卻不能告訴你,以免給你和錦兒招禍。你只需跟他說,我不指望他能兌現五年之約,但請他看在我們的情份上,護著錦兒。還告訴他,我不愿意錦兒如他一般過活,我當年是如何心疼他的,就是如何心疼錦兒的,我希望錦兒能平安幸福,不是被人害死,而是終老而死。”
寧王妃的淚眼看向遠方,眼里似有化不開的柔情,輕聲說道,“‘湖光映垂柳,白鷺欲雙飛。[]依舊桃花面,清風繞娥眉。’這四句詩,是他為我作的。他還說,在他的眼里,不管什么時候,我都是最美的。他是粗獷豪邁的男兒,還能跟我說這些話,我這一輩子——值了。”
她的目光又滑落到錢亦繡身上,還向錢亦繡福了福,說道,“錢姑娘,這件事,只有你能幫我,也只有你能做到。我今晚來找你的事,千萬別跟錦兒說,我不想讓他難過……錢姑娘,再見了……”
說完,她便越飄越遠,飄向錢亦繡曾經經歷過的混沌之中。
錢亦繡哭著喊道,“王妃,王妃,你別走……馬爺,牛爺,寧王妃那么好的女人,今生已經苦命,不能再減她來生的陽壽……”
“大姑娘,大姑娘,醒醒,快醒醒。”紫珠掀開紗帳,把錢亦繡搖醒。
錢亦繡醒來,原來是她做的夢。可是,那個夢境太真實,就像剛剛發生的真事。她抱著紫珠大哭不已,嘴里不住地說著,“寧王妃死了,寧王妃死了,我哥哥遇到危險了,我哥哥中毒箭了。早知道他們有危險,我就該給他們留兩顆果子的……”
錢亦繡的哭聲很大,住在后院的曾嬤嬤也聽到了,嚇得趕緊跑過來。她摟著錢亦繡說道,“姑娘別怕,你剛剛是在做惡夢,王妃不會死,寧世子更不會中毒箭。”又對紫珠說,“姑娘被夢魘嚇著了,快去煮碗安神湯。”
錢亦繡聽了曾嬤嬤的話,淚眼迷離地問道,“真的嗎?我剛剛只是作夢,寧王妃沒死,我哥哥沒中毒箭?”
曾嬤嬤點頭道,“是,是,寧王妃和寧世子鴻福齊天,不會出事。剛剛姑娘在做夢。”
錢亦繡雙手合什道,“希望如此,希望如此,菩薩保佑,菩薩保佑……”她喝了安神湯后,便躺下睡著了,手還拉著曾嬤嬤,不許她離開。
而京城寧王府里,一片哀傷肅穆,哭聲陣陣。到處都掛起了喪幡,靈堂也布置好了。
王妃正院上房側屋里,朱肅錦躺在炕上,臉色蒼白,緊閉雙眼,他還在昏迷中。
寧王坐在朱肅錦的旁邊,懷里抱著王妃,不錯眼地看著她,眼里的柔濃情蜜意濃得化不開。
地下跪了一群人,有側妃,長史官,太監,嬤嬤,他們都淚流滿面,不停地勸著,“王爺,請您節哀,王妃已去,還是讓她入棺安息吧……”
寧王似乎沒有聽到眾人的相勸,依舊輕輕地抹著王妃的眉毛,臉頰,頭發。[]
這天下晌,朱肅錦放學剛出宮,就有一個王府的護士來報,王妃病重,或將不久于人世,請他速速回家。
已經坐進車里的朱肅錦一聽就慌了,下得車來,把一個護衛從馬上拉下去,騎著馬就向王府狂奔。他的二十幾個護衛趕緊拍馬相隨,距離卻是靠后了幾步。
突然,一支箭從一個二樓小窗里飛出,正中朱肅錦的后心,朱肅錦一下子趴在了馬背上。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跑在他身邊的猴妹馬上把朱肅錦駝在肩上,以最快的速度向王府飛奔而去。
猴妹的速度極快,人們只能看到一道紅影一閃而過,即使飛馬也要兩刻多鐘的路程,它不到一刻鐘便奔回了王府。
它知道王妃手里有紅妖果,所以直奔正院而來。
寧王和王妃正坐在炕上說話,見一道紅影閃了進來,接著就看見猴妹把朱肅錦放在炕上,嘰嘰哇哇地叫起來。
寧王看到朱肅錦后背c著一支箭,他的臉色鐵青,嘴角還有黑色血y流出,便知道那只箭是毒箭。再探了一下鼻下,他已經沒有氣息,只有胸口還有一點余溫。
王妃慌得趕緊把那枚紅妖果拿出來,咬碎喂進朱肅錦的嘴里,王爺又用水把藥灌進去。
王府里的御醫趕來,把毒箭撥出,又用銀針鎖住x道。
寧王之前看了王妃說的那枚悲空老神仙給的紅妖果,它的妙用只是聽說,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夠起死回生。
寧王和王妃緊張地看著朱肅錦,這是他們的唯一一個兒子。若是他此時出事,寧王就是無后的皇子,更沒有資格爭奪儲君。
寧王看著將死的兒子,傷心的妻子,有了那么一絲后悔。若是自己沒有那個宏愿,妻子兒子肯定會平平安安吧?
一刻鐘,兩刻鐘,三刻鐘,朱肅錦的臉色漸漸地由鐵青變成蒼白,黑色血y漫漫流出,然后是鮮紅的血y。
御醫又把了脈,喜道,“恭喜王爺,恭喜王妃,世子無大礙了,明早定能醒來。那枚紅妖果果真神奇,竟然真的能夠起死回生。”
唯一的愛子終于活過來了,寧王激動地流出了眼淚,大松一口氣說,“錦兒無事了,那紅妖的確是個寶貝。等老神仙來了京城,我一定要去感謝他的救命大恩。還有猴妹,謝謝你……”
話沒說完,就見坐著的王妃身子一歪,軟軟地倒在炕上。
御醫又來給王孔診脈,施針,忙活了一陣,跪下哭道,“王爺,王妃的身子本已掏空,剛才又怒極攻心,恕屬下無能為力了。”
寧王剛剛才從極悲到極喜,現在又從極喜轉到極悲,氣得把那個御醫踹倒在地。
他盡管幾年前就開始做好了王妃會離他而去的準備,但真正到了這一刻,還是不能接受。他抱著王妃流淚道,“小容,你嫁給我這么多年,一直過著擔驚受怕的日子,沒有享過一天福。現在,好日子就要到了,你怎么能死呢?不,本王不讓你死,不讓你死……”
寧王邊說邊使勁搖著王妃,王妃竟然睜開了眼睛。
寧王妃拼盡最后一點力氣說道,“王爺,嫁給你,我一點都不覺得苦。王爺頂天立地,是天下最好的男兒,能給你做妻子,是我今生最大的幸福。現在,我要先走一步了,命該如此,王爺萬莫為我難過……王爺,求求你,答應我,保護好兒子,保護好咱們的兒子。若是王爺的宏愿沒有達成,請把他的世子之位撤下來。若是王爺的宏愿達成了,就給他封個王,讓他出宮開府建衙。不要讓他像先太子那樣,讓他平平安安地活到老……答應我,答應我……”
王妃冰涼的手扶在寧王的臉上,低聲祈求著。
寧王的眼淚流得更厲害了,抓著她的那只手說道,“小容,你放心,我不會讓咱們的兒子像先太子那樣,我會讓他平平安安活到老。我向你保證,我發誓,我做得到……但是,我和你的兒子,必須繼承我的地位,我的榮譽,我的一切,一切……我的所有,我的一切,也只有我們的兒子有資格繼續……”
然后,對著她的耳朵說了一句話,聲音小得只有他們兩個能聽得到。
王妃的嘴角扯了一下,想笑,還沒笑出,她的手就從他臉上捶了下來,停止了呼息。
寧王趴在她的身上哭出了聲,說道,“的話定能做到!本王說到做……”
天色已亮,寧王紅腫的眼睛望向窗戶透進的晨光,玻璃窗上的冰花美得令人炫目。他的小容,再也不能同他相依相攜走下去了,他們再也不能在小窗下描眉,在翠柳下散步了……
湖光映垂柳,白鷺欲雙飛。依舊桃花面,清風繞娥眉。
他的耳旁又響起了這首詩。這是多年前,他們在北地金艷湖畔,他為她吟頌的。那時,她為自己未老先衰而自慚形愧,他就笑著吟頌了這首詩,還把她感動哭了。
他的目光又回到王妃的臉上。這張臉蒼白,瘦削,已經沒有一點溫度,但他就是不舍得放下來。他輕輕抹著她的眉毛,輕聲說,“小容,無論什么時候,你在我眼里,都是最美的。”聲音輕得只有他自己聽得到。
地下又傳來一片哭聲,“王爺節哀,請讓王妃入棺安息吧……”
寧王又抹了抹王妃的眉毛說,“小容,你先去吧,幾十年后,本王就來找你。他們想讓我斷子絕孫,我定會讓他們斷子絕孫。他們害死了我的王妃,我定會把他們的妻子挫骨揚灰,讓她們永不超生。血債血償,本王會給你報仇……”
天色大亮,錢亦繡醒來后,又想起了夜里做的夢,她穿上衣裳就往外跑。后面傳來曾嬤嬤和紫珠的喊聲,“姑娘,還沒有梳洗。哎喲,姑娘家這樣出去,要被人家笑話……”
錢亦繡沒理她們,往熙和園跑去。老和尚就住在臨荷苑,她要讓他告訴自己,她昨天夜里只是做的夢,做的惡夢。
來到熙和園里,卻看見老和尚正站在西湖邊,還低著頭,雙手合什,似在念著經。
錢亦繡跑過去,帶著哭音問道,“大師,我昨夜做了個夢,是惡夢,不是真的。我哥哥沒有中毒箭,寧王妃沒有死,對不對?”
老和尚看了她一眼,又垂目道,“阿彌陀佛,萬物有生必有死,女施主已經心知肚明,又何必執迷不悟呢?”
錢亦繡聽了,便蹲下捂住臉哭起來。
遠處的小和尚和梁錦昭跑了過來,問道,“這是怎么了?”
追過來的紫珠說,“晚兒夜里,我家姑娘做了惡夢,說什么寧王妃死了,寧世子還中了箭什么的。”
梁錦昭一聽是作的夢,便笑道,“作夢而已,不會是真的,繡兒不必傷懷。寧王府對世子的保護,嚴密得連蒼蠅都飛不過……”看到老和尚嚴峻的面孔,又問道,“師傅,不會寧王府真的出事了吧?”
老和尚雙手合什道,“阿彌陀佛,凡事有因有果,有些人惡事做絕,終有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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