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香師走出天下無香時,太陽正好落山,他抬頭看了一眼天邊的余光,頗有些感慨的嘆了一聲。沒有人知道此時他心里真正想的是什么,只當他是為大家討了公道而感嘆。
這些隨他一起來天下無香的人,大多是之前購買了那款合香。來者無論是為討回公道還是為看個熱鬧,眼下該拿賠償的都拿到了賠償,想看的熱鬧也都看了,而能這么快就有這般滿意的結果,都要歸功于顏香師。于是所有人都上前致謝,并相爭邀請他去自家做客,或是邀請他參與各大香行在年底舉辦的香會。
顏香師揖手道:“在下不過行分內之事,各位不必言謝,顏某一直記得,香殿的柳先生曾說過,香之道,講究心之誠,心若不誠,則香氣污濁。各位都是愛香之人,在下亦是自幼就對香道心向往之,故今日既碰上此事,自當要站出來盡一份力,如此也不枉柳先生多年來對在下的栽培。更何況,今日之事,天下無香已不僅心無誠意,分明是心存惡意,顏某既得長香殿授予香師之牌,必是一生恪守香之道,豈能容此等污濁之事在長安城內發生!”
眾人紛紛贊嘆顏香師高義,同時更是稱贊長香殿的柳大香師果真如傳聞般,不僅香道非凡,品德更是高尚。
就在這稱贊與恭維聲此起彼伏之時,天下無香的門砰地一下關上了。眾人不由都回頭看了一眼,隨后便是好一通的冷嘲熱諷,幾個香行的主事更是當場就決定,今日起,他們所管轄下的所有香商,都不能將香材賣于天下無香,同時他們將今日之事,在香行發布公告,讓所有人都清楚天下無香在長安是做的什么買賣!
香行的這個決定立馬引得所有人的附和,顏香師只是在一旁微笑地看著,待這些人說得差不多了才揖手道別。眾人皆忙作揖,嘴里再次連連稱謝,然后一同目送他上馬車離去。
而天下無香內,川谷和川烏站在大祭司面前,兩人的臉色都很不好,川谷的臉色甚至有些鐵青,今日之事,分明就是顏香師向他們潑臟水,他們售出的所有香品,都是貨真價實,絕無可能以次充好。可為什么大祭司卻讓步了,不僅接了這盆臟水,還做了高價賠償?可即便是這樣,長香殿的人不僅不知足,反得寸進尺,竟讓長安各大香行對天下無香下封殺令!
大祭司難道不清楚,這封殺令只要一下,天下無香今后是再難在長安立足。
而此時,顏香師坐在馬車內,面上浮現一抹嘲諷的笑意。
南疆香谷?天下無香?
強龍壓不過地頭蛇,更何況那天下無香可不是什么龍。
竟敢跟長香殿叫板,大香師豈是那些蠻夷之人可企及的,真是癡心妄想!
顏香師想著就輕輕搖頭,不過片刻后,他眼里又露出敬畏,大香師的心思手段,也是他望塵莫及的啊。
他知道天下無香的那款香品并無任何問題,但是柳先生給他傳了話,隨后安先生給他送來幾粒香丸,讓他領著眾人去天下無香……兩位大香師同時授意,他不能拒絕,也不敢拒絕,但他更不知他去了之后,天下無香的人會不會真如兩位先生所說,乖乖退步。他心里覺得不可能,他對天下無香的背景略知一二,他們不是普通香商,絕不是如此簡單的三言兩語,就能被嚇到的,更何況,這是污蔑。
可事實卻是,天下無香真的做出了退讓,竟真的認了自家的香是以次充好,并做出賠償,最后香行下封殺令時,他們也未做任何回應,全都默默認了。
“整個長安都將會是我們的,到時這所謂的封殺令,不過是個笑話罷了。”面對川烏和川谷的不解,司徒鏡不見一絲焦慮,一邊慢悠悠地烹茶,一邊開口道,“香殿的人總是自以為聰明,豈不知,此事本就是我授意,雖是出了點意外,不過此事到底是照著我的意思進行,如此,就讓他們先高興一陣子吧。”
川谷怔住,遂看著川烏,川烏看了司徒鏡一眼,才對川谷道:“剛剛那位顏香師身上帶了用無香花提煉出的香丸,香蠱正在產卵,不能過長時間受到無香花的刺激,所以才全都答應他們的要求,緊著讓他們出去。”
川谷還是不解,只是這會兒司徒鏡卻開口道:“柳璇璣應當是傷得不輕,雖說只要她果真受了重創,安嵐就只會比她傷得更重,但這女人狡猾多端,此事還是要確認一下。謝藍河眼下還沒拿定主意,不過他母親也堅持不了多長時間了,再過兩天,上門請他來一趟。還有鹿羽,讓她準備一下,好戲要開場了。”
“是。”川烏應下聲,隨后就拉著川谷出去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川谷雖川烏出來后,面色愈加陰沉,“你到底在做什么?大祭司為何未交待我任何事?”
川烏瞥了他一眼,才道:“你該慶幸,大祭司只是未交待你任何事。”
“為什么,我——”川谷本是不解,只是忽然間就回過神,臉色頓時白了,遲疑了好一會才道,“大祭司是因為昨日鹿源那事?可動手的人是他,受傷的人是我,怎么……”
川烏斥道:“大祭司的性情你又不是完全不了解,更何況在這節骨眼上,鹿源是一枚好棋,你若是生出什么事端,壞了鹿源這步棋,你可想過后果?在這件事上,你的重要性遠遠比不上他。”
川谷頓時閉上嘴,沉默許久,輕輕嘆了口氣:“我明白了,感謝大祭司不殺之恩。”
川烏道:“大祭司也只是給你一個警告。”
川谷輕輕點頭:“你跟我說說,今日之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川烏這才緩緩開口:“第一個叫嚷我們的香是次品的人,還有去請顏香師主持公道的人,都是我安排的,也是大祭司的意思。”
川谷一怔,微微皺眉:“為何?”
“女人氣到頭上,總會做出一些不可理喻的事情,更何況像柳璇璣那樣的女人。以我們這些年對她的查探和了解,如果柳璇璣只是假裝受了重傷,那么她便不會失去理智,只要還有理智,她就會知道,今日這臟水潑不到天下無香身上,因為我們的香確實沒有問題。但她卻做了,還做得如此拙劣,說明是真的已經氣急敗壞,不顧一切,想盡辦法打壓天下無香,找回臉面,出她心中那口氣。而且,更主要的是,依柳璇璣那樣的性情,無論是教訓道門的人還是找天下無香的麻煩,只要有可能,她都會親自出手,可她卻連面都沒露。”川烏說到這,頓了頓,才接著道,“她如果不是受了重傷,絕不可能把事情做得像三歲小兒打架般,章法全無。”
川谷皺著眉頭沉默了一會,才道:“但顏香師卻帶了無香花過來!”
川烏點頭:“這也是大祭司意外的地方,沒想到他們還有無香花,不過也不奇怪,他們已知道天下無香內有白蚊,無香花能抑制白蚊,他們過來天下無香自當要帶著無香花。也是誤打誤撞,眼下香蠱不能受無香花的刺激,否則大祭司怎么會讓步,接了這么一盆臟水,讓他們借此對天下無香下了封殺令。不過即便如此,大祭司的目的也已經達到。只要長香殿落入南疆香谷手中,區區幾個香行又算的了什么,到時整個長安都將是大祭司的囊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