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一百二十六章遇人
皇上只帶著真明道長和一個侍衛悄悄下了船,遠遠望著那明黃色的轎輦由一路喧囂簇擁著,緩緩去到那人群邊際。{書+閣}網
這還是他平生第一次跳出人群從蕓蕓眾生的角度見識到了所謂天子的榮光,頗覺新鮮。
他目不轉睛盯著那已然模糊的一抹明黃喃喃道,“怪不得人人都說當皇帝好,朕坐在皇位上只覺得孤單,如今才體會到,這是有多么熱鬧。”
然后,他長長嘆了口氣,背著手繼續往人群邊緣走去。
跟在身后的真明道長和侍衛對視了一眼,目中都有些惶恐與不解。
他們都知道皇上也是人,卻沒人敢真正將他當成一般人去看待,去揣測,只因為稍有差池,后果都是災難性的。
高高在上的帝王首次沾染人間的煙火,他往常只坐在高庭廣廈中滿肚子壞水各種擠兌人,卻不明白“擠”的真正含義,果不其然,他閑庭信步地一轉身,正打算踏出那龍行虎步、鶴儀鳳姿的第一步,迎面就和個書生撞了個滿懷。
“哎呦。”那書生肩膀撞上了皇帝的胸膛,其實也不怎么痛,只是習慣性地痛呼了一聲,畢竟他也自小嬌生慣養,嫌少遇見這人擠人的局面。
皇帝年紀較大,最近服食仙丹加上辟谷,身材很是清瘦,就此給撞了個趔趄,頭頂的香葉冠軟趴趴飄落在地,他正待低頭去撿,身邊又經過了幾人,風一般錯身而過,順便將那遺落在地的香葉冠踩成了菜餅子。
這事兒擱普通人沒準兒早生氣了,動作快、脾氣急的已經打了起來,奈何這位是出塵脫俗的皇帝,他第一次遇見這事兒,直接懵了。
再說皇上平日里也不怎么生氣,誰惹他不痛快,直接拖出去一棍一棍打死就是,又奈何這是在外面,他身邊缺少人手,天時地利人和都沒趕上。
他正站在那兒不知道該怎么辦,身后兩個一時呆愣的跟班兒走上了前。
“老爺,您沒事吧?”跟著他一身短打的侍衛沖上前,一把推開了那書生,對著皇上上下打量。
真明道長卻抬頭去看那一頭和皇上撞了個滿懷的書生,他認識的,而且交情頗好,竟是褚家老四房的八老爺。
那書生沒注意真明道長,他給推得一個踉蹌,退后幾步由跟著的護衛扶住才站穩,有些錯愕地望著那一身短打的護衛,他也是第一次被人推,他身后跟著的護衛見自家主子被人給欺負了,一開始對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怒目而視,這兒可是浦口,誰敢不給褚家面子。
可當那護衛抬起頭,見到對面三人,氣宇不凡,一看就不說話普通任務,趕緊垂下了眼睛,還順手制止了正要上前去理論的八老爺。
這護衛名叫陳二,正是阮家舅舅送來的,原先在鏢局里當鏢師,三教九流都見識過,一打眼就知道這幾問絕不是凡人,他偷偷扯了扯八老爺的袖子,意思這幾個是不好惹的。
八老爺跟著陳二在一塊兒相處多日,知曉他為人精明,體察入微,當然會將他的提示放在心上,畢竟之前在永州吃過虧,他學乖了。
這人啊,不用每次都很聰明,只要在關鍵時刻別出錯就好。
真明道長怕皇帝遷怒八老爺,之后在褚家二老太爺面前尷尬,趕緊出來打圓場。
他先和八老爺相認,有點夸張地驚訝道,“褚八爺,您怎么在這兒呀?好久不見,好久不見。”
八老爺這會子才看見真明道長,主要是平時在浦口,真明道長都穿得花花綠綠的,頭戴金冠,如今把自己個打扮得像灰兔子一般,頭上還頂著個好丑的花環,八老爺當然沒能第一時間認出來。
八老爺只是腦子時常進水,日常與人交往還是不耽擱的,他也趕緊拱手打招呼,這畢竟是老熟人,又很久不見了,“真是許久未見,道長進來可好?”
他心里卻犯嘀咕,不是說真明道長去京城侍奉圣駕了嗎?怎么會出現在這兒?去年進京的時候那么高調,是請了他們一眾老友喝過酒的。
再看他們這三人一行,方才被自己撞到的肯定是領頭的,從穿著打扮上看也就是個出身不凡的中年文士,這是怎么一回事兒啊,可又不好當著人家的面直接問出來。
真明道長看八老爺神色就知道他懷疑自己不受皇帝待見,又不能告訴他身邊這位就是皇帝,只好含混道,“挺好挺好。”
八老爺見他尷尬的神色,就猜測他恐怕混得不如意,又不好意思回金陵,就轉投了其他高門大戶的修道之人。
唉,這是干嘛呢?八老爺很是同情真明道長,順帶著也不再生氣了。
八老爺脾氣很好,也沒什么架子,畢竟是他先撞了人,無論后來對錯,他都是要先賠禮道歉的。
見那中年文士一臉不善地站在一邊,也不過來詢問真明道長他的身份,看來是并不想結識他,八老爺也樂得省事,只俯身撿起了那壓扁得菜團子一般的香葉冠。
這香葉冠不是平日里說起的那種用青紗做成的高高帽子,而是用真正的香草編織而成,再點綴小花,是最近剛興起的物事,據說是皇上發明的,說用這天然材料,能更好地吸收天地精華。
戴在頭上綠油油的一團,確實很脫俗,要是沒有這幾朵小花,真是容易叫人往一些方向聯想。
可如今,這點綴著小花的香葉冠黏在了地上,滋出綠油油的漿液,將地面都染綠了,碎得像泥一般,都沒辦法完整地拿起來。
可八老爺有耐心,又教養好,潔白如玉的手指拈起那一塊塊散掉的綠色泥狀物,小心翼翼托在手心捧到那中年文士面前,他心平氣和道,“對不住,是我沒看路碰著您,把您的東西弄掉了,還給人踩壞了,您要是不介意,我再送您一頂吧。”
平日里有人得罪皇上,那都是直接下跪求饒,什么皇上恕罪,皇上饒命,皇上開恩,配上各種姿勢的磕頭,已經成為了一種固定模式。
而如今冷不丁有人這樣子賠罪,皇帝反而有些懵。他心里挺生氣,這可是他親手做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