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媽媽來回稟,道十三少爺睡得正香。
老太太點了點頭,帶著幾個孫女用了早膳,聽說阮德纮也來了,就問秀蓀,“他們揚州大年初一要吃湯圓,準備了嗎?”
阮德纮是秀蓀母家的表哥,老太太如此關心,也是對阮家的尊重,秀蓀感激道,“已經吩咐婆子準備了,還有我估摸著表舅大年初一應該想吃餃子,也命人準備了。”
老太太滿意道,“就知道你細心。”
秀蓀團團的圓臉露出乖巧的微笑,順便瞥見圓桌對面的秀芷面帶紅暈,而秀莞如往常一般,不屑地撇了撇嘴。
用過了早膳,兩撥人合到一處,互相拜年,老太太笑著給了紅包,還命人抓了幾把飴糖塞給了幾個小輩,陳敘也掏出了紅包分發給幾位侄兒侄女。
這時褚秀苡沉吟了一下,拱手給老太太作揖,請老太太去江浦老宅祭祖,老太太卻并沒有猶豫,爽快答應了。
陳敘則提出希望可以留在佛手湖別院,老太太也答應了,縣衙里恐怕還沒有完全清理干凈,陳敘從來不帶靈卉回縣衙,這幾天過年,縣衙封了印,他正好可以多陪陪靈卉。
老太太自然答應了,還吩咐留在府里的曉燕好生照顧。
阮德纮則表示有學問上的問題想請教陳敘,就不跟著去江浦老宅了。
也是,他平日里住在江浦老宅是客人,今年阮家舅舅考慮到老四房沒有男丁,就讓次子也別回家了,留在佛手湖別院幫忙,是以阮德纮多次和褚秀苡來到佛手湖別院。
想到這里,秀蓀心中有些愧疚,身為庶子,在家自然不如嫡子舉足輕重,如今被父親一紙書信留在浦口,回不得家與他姨娘團聚,她這個表妹還對人家愛答不理的,實在是不應該。
如此,老太太帶著幾個孫女上了馬車,一行去了江浦老宅。
馬車不緊不慢到了垂花門前才停了下來,三太太吉氏帶著婆子丫鬟等在門前,時間剛剛好。
不過沒時間喝茶休息了,一行人直接去了位于江浦老宅東北角的祠堂。
老太太一來,祭祖儀式立刻就開始,看來真的是在登老四房。
秀蓀邊根據唱和跪拜,邊在心里疑惑,佛手湖別院和江浦老宅之間到底出了什么事,現在的情況,明明只有老太太求著二老太爺,而如今二老太爺為何對老太太如此重視的樣子?
祭祖之后,闔族一起用飯,就在外院與內院交界的鴛鴦廳。
這鴛鴦廳很寬敞,是一屋兩翻軒,分成了南北兩廳,中間由透雕隔扇分開,北半廳里是方梁雕花,院子里種植各種茶花,干燥溫暖,南半廳為素面圓梁,臨水而立,嶙峋山石圍起的池水里遍植夏荷,涼爽宜人。一室之內,往往氣候不同。
北廳通常用以宴請男賓,南廳則是女眷聚會的場所,兩廳并不同時開放,而今是闔族聚會,這鴛鴦廳正好派上用場。
冬季肅殺,也沒什么氣候之分了,北邊的院子里落著薄薄的雪,南邊的池水上結著薄薄的冰,俱是一片白茫茫。
兩邊玻璃隔扇一關,點上熏籠,南北兩廳都暖意融融的,族中的男子和女眷分南北兩邊坐著,既隔開了,又能相互聽到聲響。
幾位老太太圍坐在南廳正中的圓桌邊,太太們和小姐們分開兩邊,秀蓀年紀小,正巧在角落,族中男子也分桌在北廳落座。
一切都很正常,秀蓀小口小口啜著特意給她們這些女孩子調的果酒,聽著秀芊和秀蕓說悄悄話。
酒過三巡,北廳那邊男子行起了酒令,一屋子都是讀書人,玩法頗為文雅,待有好的詩句,還命小廝呈上文房四寶,記錄下來。
眾人乘著酒興,一路舞文弄墨,這邊女眷聽了,也很是可樂。
隔扇那邊笑聲暫歇,二老太太舉杯敬了幾個妯娌,舉手投足,一派主人的做派,大老太太坐在旁邊,就有些面色不佳。
二老太太今天穿著件寶藍色遍地金褙子,領口袖口都繡著彩色的葫蘆紋,寓意多子多孫。發髻上帶著全套的翡翠頭面,富貴中透著雍容。
而大老太太守寡多年,兒子也去了,不好穿艷色的衣裳,首飾也從簡,再加上灰敗的面色,坐在二老太太旁邊,就像個仆婦。
幾位隔房的妯娌家里都是依附著他們江浦老宅生存的,準確地說,是依附二老太爺做主的江浦老宅。見二老太太敬酒,自然各盡奉承之能事,各種或是拙劣或是高級的吹捧紛至沓來,二老太太也很給面子,挨個夸獎各房家里的兒孫,尤其碰倒方才行酒令文采好的,便多夸幾句,直逗得幾位老妯娌合不攏嘴。
秀蓀在一旁贊嘆,小二房果然會做人,當年長房當家,聽說總是把架子端得高高的,仿佛這些人都是要飯的。
而今碰倒親切的二老太太,各路親戚想起當年大老太太的趾高氣揚,捧二老太太的同時,總要有意無意地踩大老太太兩腳,誰不說小二房有情有義,比長房當家時更好。
二老太太夸完了兒孫,又開始夸家里的女孩子,作為家里有最多女孩的一房,老四房被提到很多次。
從秀莞有才情,到秀芷溫柔嫻靜,秀蓀坐在一旁,漸漸如坐針氈。
話題還是找到了秀蓀身上,二老太太不知什么時候這么喜歡秀蓀,各種夸贊,把秀蓀都夸得臉紅。
老太太笑著謙虛,“二嫂過獎了,她哪有那么好?”
二老太太卻不依,“六弟妹呀,您這可就過謙了,我看著孩子小小年紀就端莊大氣,將來必是個有福氣的。”
老太太繼續謙虛,“二嫂錯愛。”
秀蓀在心里翻白眼,她有哪里能看出來端莊大氣的,難道是說她的身材很大氣?心寬體胖?
一般到了這里,雙方都很給面子,一個夸贊,一個推辭,拉拉扯扯兩個回合就夠了,事不過三嘛。
二老太太卻還是不停,“六弟妹呀,我實在喜歡這孩子,不如就讓她留在我身邊做個伴吧。”她說得大方得體,語氣淡然,目光卻很殷切。
同桌的幾個老妯娌都向老太太投去了羨慕的目光,二老太太這么說,就是承諾要幫著秀蓀找婆家了,這是多大的體面。
前段時間從蘭陵老家接來兩個姑娘的事兒她們可都聽說了,那兩個姑娘就是二老太太做主嫁出去的,婆家都很不錯。
對遠房親戚都這樣了,秀蓀可是老四房的嫡女,還沒有出五服呢,既然二老太太這么說,那么將來必然是前途無量了。
秀蓀這邊卻聽得毛骨悚然,二老太爺這是想拿她去換什么?
她看了看身旁兩個如花似玉的姐姐,橫看豎看也應該是這兩個姐姐更值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