姻謀天下

第四十八回 步步錯

衣庫院的人什么都沒說,片刻也不曾耽擱,在冊子上記了檔,就把兩匹細纻交給了釧兒。

釧兒走后也沒人交頭接耳、低聲議論,權當太子妃要了匹緞子一樣尋常。

陽筠等了兩天,見眾人是真的按下舞衣之事不提了,才將此事揭過。

她本想去宜秋宮探望衛良娣,順便“好好”抱抱小公子,給衛良娣提個醒兒,可一想到是拿孩子做文,便又放棄了。

衛良娣可沒這么容易覺悟,她盼了幾天,終于等到太子來宜秋宮。

彼時衛良娣身子未好,武承肅根本不能在宜秋宮留宿,他不過是去看看小公子,順便與衛良娣一同用膳。

菜沒吃幾口,衛良娣就提起白纻舞衣的事情來。

“妾身聽聞,太子妃殿下很是節儉,陪嫁的衣裳都小了,也不曾丟了呢。”衛良娣一邊說,一邊偷偷打量著武承肅。

若太子稍有不悅,怕就是不愿讓人提及此事,她就識趣不提好了;但倘若太子接過話頭,必是暗示她繼續說下去,豈有不說之理?

或許她順著說幾句,太子就借口收拾了太子妃,倒也都未可知。

果然,武承肅聞言頗有些意外,卻不見一絲不悅神色。

“妾身也是聽人議論,說從前的衣服小了,好好一襲白纻舞衣再穿不上,倒是二王主穿著合身。”

姜華侍立在旁,聞言不著痕跡地把頭低了又低。

當時陽筠姐妹舉止古怪,武承肅已經疑心,也不知是不想求證,還是竟不縈懷,他并未將此事放在心上。如今衛良娣看似無意提起,實際包藏了多少的心思,不是傻子就都能看得出。

武承肅微微一笑,饒有興致地看著衛良娣。

衛良娣則如同收了鼓舞一般,繼續說了下去。

“東宮里就議論起來了,說太子妃殿下十分儉省,衣裳小了也不舍得扔。聽說還是前幾日,才又教侍女去衣庫院領了兩匹白纻呢。”

“你倒關心太子妃。”武承肅的笑意味深長。

姜華捏了把汗。

衛良娣卻仍無知無覺,胡亂說了些“關心太子妃殿下也屬應當”之類,把一餐飯吃得津津有味。

武承肅用過膳,去內侍盯著小公子看了半天才走,徑直朝八鳳殿去了。

有宜秋宮的小內侍悄悄跟著,遠遠看了個清楚,眼見著太子進了八鳳殿殿門才回去,把所見告訴了衛良娣。

衛良娣喜得心癢,至晚躺在床上還忍不住偷笑,心中盤算如何折騰陽筠,憧憬著以后獨大的日子。

雖然還有個陳良娣,不過只生了個女兒,兼之人老珠黃,倒也容易收拾。

陽筠與陽筱早用過了晚膳,正湊在書房里研究前朝的幾張制香方子,陽筱才問了句“都是衙香,有何不同”,陽筠還沒來得及答,侍女就報說太子殿下來了。

八鳳殿諸人忙到殿前迎接,武承肅將侍女打量了一遍,才對陽筠說道:

“今日興致好,特來聽琴,不知有耳福沒有。”

陽筠不想惹他,請武承肅在正殿喝茶略等片刻,吩咐印兒去取琴下來。

“焚些清妙香,架子上二兩的褐色陶罐子里就是。”

印兒答應了一聲,先焚了清妙香,又在地上鋪好氈毯,取下焦尾琴擺放好后才回正殿來請二人。

陽筠讓陽筱自己看書,隨在武承肅身后進了書房。

姜華只跟到書房門口便住了腳,印兒幾個便也不好跟著進去。印兒、春桃兩個留在門口,其他人都陪陽筱玩去了。

陽筠請武承肅坐,武承肅卻照著在外的規矩,將陽筠當作奏琴的先生,請她先坐。陽筠一笑,也不多客套,自己先坐了之后,對武承肅做出一個“請”的手勢,問他要聽些什么。

“之前說《陽春白雪》,卻一直沒能聽成,請奏。”

竟還是要聽《陽春白雪》。此時在陽筠眼中,武承肅和周紀倒并非同類,只是他分明不是那樣性格的人,如此盯著《陽春白雪》不放,不免顯得奇怪。

陽筠略一思忖,倒也解釋得通。

周紀是不知愁,武承肅沒心思傷春悲秋,一曲《陽春白雪》對他們來說才是最尋常不過的。

陽筠照例撫了一遍琴弦,武承肅看得有趣,聽她之間流瀉的琴聲,仿佛看到了冰消雪融、萬物復蘇,一時間心馳神往。

琴音中偶爾露出的傷春之情,讓他不時回過神來——怎么什么曲子在她手里都如此傷感?莫不是舞衣之事鬧得心慌,唯恐“留春不住”么?

“可是彈得不好么?”

一曲已畢,見武承肅仍是微微出神,陽筠不禁出言問道。

“倒不是,太子妃的琴是難得的好,贈焦尾琴也正因為大抵相配。”武承肅笑道,“只不知琴中戚戚之意是為何?”

陽筠頗有些驚訝,一是因為武承肅問得直接,二是驚訝于他果然懂琴。

如此直接想問,是知道了周繹之事還是舞衣之事?或者當真以為她心中惦念的是武承肅自己呢?陽筠猜不出答案,索性微微一笑,眼中故意閃過一抹黯然,面上卻擺出平時的樣子,似乎不懂武承肅說些什么。

武承肅果然將陽筠的落寞看了進去,他忽然想上前握住陽筠的手,讓她從此不要再擔心害怕,終于還是沒能邁出一步。

“許是我多心,你也不要多心才是。”武承肅柔聲道,“思慮傷身,你既做了太子妃,無關要緊的事莫放心上,許多話聽來沒用,不聽也就罷了。”

陽筠料武承肅是聽了白纻舞衣的傳言,見他說得和氣,她也不好再矯情做作,咬了咬嘴唇,道:“倒是我不好,從前未曾想過會有今日,高陽人口又簡單,學這個也不是大事。”

“你會的倒不少——書畫我也見過了,下棋也擅長么?”

“下棋是不會的,學了兩個月還是一竅也不通;針線上也是如此,怎么練都還不好。”

“倒也無妨,又不去做女先生。”武承肅笑道,“但棋下得不好也就罷了,一竅不通可就說不過去了。下棋說來也不難,初學者易一味拼殺,卻不知要多看著自己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