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筠本以為還要很久才會到八鳳殿,可不知為何,時間似乎快得異乎尋常。
八鳳殿赫然就在眼前,而武承肅顯然沒有要走的意思。
“太子殿下今日不需議事么?”陽筠笑著問。
武承肅當真抬頭看了看天。
“尚早。午后再議不遲。”武承肅說著,抬腳踏上了八鳳殿前臺階。
陽筠一邊跟上去,一邊問武承肅是否要在她這里用午膳。
武承肅聞言略停了停,回頭問姜華是什么時辰。
“稟殿下,眼瞅著是巳正了。”姜華恭恭敬敬地俯首道。
陽筱啟程原是擇了吉的,而時辰就是武承肅定的,人剛剛送出了東宮,他卻不知道時辰?陽筠不禁揣測起他的用意來。
武承肅點了點頭,吩咐姜華道:
“便在太子妃這里用午膳吧。”
姜華嘴上答應著,心里不禁好笑。他回頭吩咐了隨行的丁鑫,丁鑫自去膳房安排。
往膳房的路上,丁鑫遇到了丁淼。
“二哥這是往哪里去?”丁鑫倒也不敢多耽擱,但親兄弟見面總要打聲招呼。
丁淼在仇良媛的瓊思殿里掌事。他笑著跟弟弟寒暄,說是替良媛娘娘取東西。
丁淼在丁家行二,卻因心眼兒多,從小便得父母偏愛。因此弟弟丁鑫七歲入宮,他卻在家逍遙,一年后才因為錢被父親賭輸,實在養不起他而被送了進來。
當時的丁淼已滿十一,宮里本不愿收,掌事太監礙著丁大的面子才勉強收下了。
丁大本名丁森,當年丁家為了養活才生下的丁二,送了時年八歲的丁森入宮。
丁森能吃苦,性子又踏實,二十歲便當上了昭容娘娘宮里的殿頭,因對藥材敏感,于識藥辨藥頗有天分,頗得昭容娘娘贊賞。
昭容馮氏心地雖好,奈何壽短,知道自己恐不久人世,她便提前安排了丁森入御藥院。丁森今年四十,已是正經的御藥院副都知。
丁氏三兄弟均在宮中,倒也能互相幫襯。
見丁三一個人往后頭走,丁淼也問他:
“你這又是往哪里去,怎么不好好在崇明殿當差?”
“奉命去膳房,安排太子殿下午膳的事。”丁三也不多話,略聊了兩句便辭了丁淼。
丁淼往前頭又走了一段,找了兩個人說了半天話才折回去。
他哪有什么東西要取!還不是仇良媛聽說陽筱走了,讓他來前頭打聽太子殿下今日的安排,看晚上會宿在哪里。
聽方才兩個負責掃灑的內侍說,太子殿下午膳就破例去了八鳳殿,晚上宿在哪里雖然沒定,似乎也不需要問了。
仇良媛聽了很是郁悶。
她聽姑母提起過,說姑父去高陽提親時,高陽國主本不愿意,還是這個太子妃自己遞了紙條說想要嫁過來,高陽國主怕若不碎了她的意,回頭鬧出事來丟臉,才不得不答應了。
太子殿下那么聰明,怎么被這么個女人迷上了?
仇良媛氣著,忽然想到衛良娣孕中那些話。
她越想越慌,想要去宜秋宮,又不知衛良娣是否可靠,猶豫了半天還是留在自己殿內,連午膳也覺咽不下。
陽筠也咽不下,要不是因為武承肅就在對面坐著,她肯定會大哭一場。
陽筱走了,八鳳殿也少了幾分生氣,飯菜分明是膳房精心做的,陽筠卻吃不出什么味道。
武承肅倒吃得歡,雖然吃的不多,但面上就是一副津津有味的樣子。除了偶爾打量陽筠一眼,他幾乎一直在靜靜吃東西。
用過膳武承肅也不走,徑自去了陽筠書房,在案頭隨便取了本書拿進內室,歪在床邊翻了起來。
是孟襄陽的詩集。
武承肅心中又是一陣不快。耐著性子讀了下去時,才發現陽筠在詩句中間做了注,有的甚至寫了評。
他忽然覺得這本詩集有趣,饒有興致地細細品了起來。
陽筠見狀,知道他要賴在這里歇中覺,可他就歪在床上,她也不好叫侍女進來鋪床。陽筠還沒摸清武承肅的脾氣,拿他沒什么辦法,干脆自己坐在胡凳上繼續繡帕子。
讀到《秋宵月下有懷》時,武承肅一度出神。
倒不是因為詩句本身的意思,而是陽筠將“佳期曠何許”一句,在旁用蠅頭小楷工工整整抄了三遍,看墨色似乎不是同一次抄的。
她必十分想家,看她和妹妹的感情便可知。
武承肅笑著把詩集擱在一旁,喚了喚陽筠:
“該歇中覺了,怎么還這般用功?仔細傷了眼睛!”
陽筠心中一陣別扭,叫過侍女來服侍二人更衣,自己先在床里頭躺了。好歹天亮著,料武承肅做不出白日宣淫的事情來。
武承肅隨后上了床,在外頭躺下,侍女們退了出去,只留珠兒和冬雨在外面門口。過了幾息的工夫,武承肅翻了個身。
陽筠聽到聲音,下意識地睜眼去瞧,卻見武承肅面朝著她,正睜著眼睛打量她。
“太子殿下睡不著么?”陽筠被他盯得渾身不自在,硬著頭皮問了一句。
“許是不習慣,平日里少歇中覺。”武承肅認真道。
“閉目塞聰對身子也好。”陽筠微笑道。
她可不敢轟他出去,既然已經躺下了,就讓他在這里無聊一中午罷了,下次許就不會要來了。
武承肅“嗯”了一聲,重新躺好,真的開始閉目養神。
過了片刻,武承肅呼吸愈發均勻,眼珠也一動不動,陽筠觀察了半晌,確認他是睡著了,自己才慢慢睡去。
這一覺睡得很不踏實,夢里亂糟糟的,又是陽筱與高氏斗了起來,又是周繹生了兒子,又有衛良娣等人面露譏色,在她面前說起了悄悄話。
夢到最累的時候,陽筠竟然壓抑醒了,睜開眼看到武承肅依然在睡。
他倒睡得香甜。
陽筠也不吵他,閉著眼睛想事情,又過了約一刻鐘的功夫武承肅才醒。
“今兒倒睡得好。”武承肅笑道。
陽筠笑著起身,親自服侍武承肅穿衣。
“你這屋子里香,入睡也快,更難得睡得十分安穩。”武承肅贊道,“就只是這床睡不慣,比一般的硬了不少。”
陽筠心里“咯噔”一下。
果然不出所料,武承肅接著又說了一句:
“看來還是來的太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