姻謀天下

第二二八回 更心寒

還沒走到陽曦的尸身前,高氏便跪在地上不起,嚎啕大哭起來。

陽枍跟著母親傷心,哭得愈發厲害,陽杺也覺悲慟。

陽楌生怕母親又要尋死覓活,顧不得自己還流著淚,忙使眼色給跟著高氏的人,示意她們多小心。見眾人點了點頭,領會了他的意思,陽楌心中略安。

剛要收回視線時,不經意瞥見了一旁的陽槿。陽槿方才還不停地流著淚,這會子高氏進來,她竟然止住了哭了。

雖被陽楌訓斥一頓,陽槿心里還是忍不住要怪高氏。見高氏進來,她起初還暗暗勸著自己,千萬念著高氏是她生母,不能對高氏心存怨念。

可高氏分明連上前一步也不敢,讓陽槿原本冷了的心變得硬了。

哪有人哭靈時看也不看亡者一眼的?

眼看著高氏是不敢上前,只跪在入門處哭喪,想到父親自盡全是因為高氏,陽槿不禁恨得咬牙,心中竟比方才更加難過。

可正如陽楌所勸的那樣,高氏畢竟是她的生母,因此陽槿雖然怨恨,卻也只能忍耐,這可當真是無可奈何,唯有自苦罷了。

見陽槿皺著眉頭,瞇著眼看著高氏,陽楌不禁也是蹙眉。

他輕輕拉了拉陽槿的衣袖,對她微微搖頭,面色十分凝重。

陽槿輕哼一聲,似乎是在嘆氣,又似乎有些不屑,聽著又像是苦笑一般,倒讓陽楌分辨不清了。

兄妹倆正各自在心中猜疑,忽聽見高氏一聲大喊,伸了頭又要往棺木上撞。

陽楌眼見過高氏昏厥,以為她對陽曦必是癡心一片,倒未曾猶豫,雖有宮人拉住了高氏,陽楌還是跟陽杺、陽枍一齊沖了過去。三人一面哭,一面由陽楌開口,哀求高氏顧念幾人,莫要輕生。

待高氏安穩了些,陽楌才又回到一旁跪著。

他這才猛然發現,方才高氏鬧著自盡時,陽槿竟然一直沒動。

陽楌心中愈發難過,心道此事母親雖然有錯,畢竟還是怪他多事。如今槿兒竟然因此怨上了母親,讓他愈發為難了。

他只想自己所想,哪知陽槿如今才是徹底寒了心,再不愿為高氏心軟。

陽槿只冷眼看著高氏做作,心中替父親不值。

父親究竟為何自盡,陽槿雖無法查證,可總是因高氏之故。而高氏這般虛情假意,又哪里值得陽曦連性命也不要呢?

陽槿忽然覺得,若高氏能安穩活著也好,讓高氏從此愧疚一世,為高陽眾人厭棄,倒也算是得了報應。

至少,陽曦應該是不愿與高氏同穴的。

此后數十日,陽楌一面忙著父親的喪事,一面學著如何治國理政。喪事還未料理妥當,他便又要忙著祭神明、問天意,更要時刻關心母親及一眾弟妹,恐眾人有什么不好,當真忙得不可開交。

陽楌只顧著忙,竟沒工夫仔細想想夏恒的話。直到七七四十九天后,一切都穩當下來,他才想起那日有些話不大對勁。

為何父親對著那柄寶劍,會“心中有愧”?

既然有愧,又為何非要掛在書房,時常都能見到,又要看著它追憶故人?

待想要去問時,忽然聽說大巫歿了。

大巫的事情還沒料理妥當,夏恒便一脖子吊死,殉主身亡。

事情接二連三地來,陽楌不得不強打起精神應對,一件一件處理妥當。

待忙過大巫與夏恒的喪事,陽楌這才有空閑思考心事。夏恒顯然知曉一些舊事,或許已經推斷出父親的死因,可以如今人已經沒了,陽楌便是想問也是不能。

自此,他整日地琢磨起陽曦的死因,以及老國主與大巫扶乩得來的乩文來。

陽曦薨逝一事,陽楌并未遣人通知陽筱。

他心里雖還替陽筱擔心,也忍不住替她開脫,不過因為他心軟罷了。且這事多半還要怨在高氏頭上,陽楌寬厚公正,既然連高氏也不愿記恨,自然也不會過多責怪陽筱。

但要陽楌毫無芥蒂,畢竟也太難為了他。

因無人傳遞消息,陽筱并不知道自己一封書信闖下了這么大的禍。

依她所想,不過是陽曦發一頓脾氣,厲聲指責高氏,躲著幾天不見罷了。而之后高氏見死不救一事會傳開,其在宮中勢必無法立足,十之便要被逐出宮去。到時陽筱若心情不好了,可以隨便找人踩高氏兩腳,順便問問她還知道些什么,或許能得知當年真相也未可知。若什么也問不出,就權當是出了一口惡氣。

原本也是不錯的打算,可惜陽筱算漏了高氏的本事。

高氏不止見死不救,陽冀夫婦的死,根本就是高氏造成的。

可惜陽筠姐妹并不知真相,她們聽到的,只有陽曦的死訊。

陽曦自盡時許多人看著,要封鎖消息自是不能,因此燕國在高陽的探子輕易便知道了消息后。

探子倒不急著回報,而是先查明了事情的大致經過,確認此事與高氏有直接關聯,接著便飛鴿傳書報給臨水。臨水這邊的人接了,直接把消息遞給武岳。雖然武承肅自己也有探子,但還是讓人告訴了武承肅。

錢氏和衛氏自然也有自己探聽消息的渠道。

聽說陽曦是自盡的,眾人均十分詫異。

武岳雖一直看高陽不順眼,可畢竟陽筠已經嫁過來,又有魏國這個眼中釘在前,他對高陽的那點不滿已淡了不少。和況陽筠還有些用處,可以幫忙擋著錢氏和衛氏的路,有她穩穩地坐著太子妃的位置,武岳倒不像從前那般,時常盼高陽垮掉了。

可高陽國的兩個國主接連自盡,又是怎么一回事?

想到高陽以“傳天數者”自居,武岳不禁有些頭疼。也不知這高陽是不是犯了神明的忌諱,離滅國不遠,因此才有接二連三的厄運降臨,好好的國主竟都自尋短見。若果然是高陽國氣數將盡,那陽筠這個太子妃還能不能撐得住場面,幫他安撫、籠絡民心?

這算是上天示警么?

想起前陣子司天監說的“天裂”,武岳又是一陣心煩。

當時他就覺得司天監所言牽強,一會說有刀兵之劫,一會又說燕國江山穩固。

若果然穩固,何來兵災?

若果然景星為他而現,又怎么有“天裂”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