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他們請了武承思,惠王停住了腳,一面打量著樓下兩人,一面輕聲問杜勢道:
“后來的那個書生氣的,是哪家的公子?”
杜勢對柳克明雖不喜,卻因柳氏一門高風亮節,難免生出幾分尊重。
見惠王低聲相問,杜勢便也壓低了嗓音,答道:
“是樞密直學士柳正、柳守一家的公子,柳守一、柳克明。月前剛過了州試,開春要參加省試呢。”
“哦?”惠王饒有興致,微笑道,“怪不得一副書生模樣,果然是讀書人。”
杜勢跟著笑道:
“這柳守一書讀得極好,只是有些呆氣。連先生都以為他要考甲科進士,誰知他連乙科也不靠,專要考什么‘三史’‘三經’,也不知為了什么。”
惠王瞥了杜勢一眼,輕揚了揚嘴角,道:
“你不用苦讀,自然不懂得讀書人的骨氣志向。他怕是要做史官也不一定呢!”
杜勢睜大了眼,心道當史官有什么了不起,可嘴上卻不敢出口反問。因不知該說些什么好,杜勢略怔了一怔,便“嘿嘿”地笑了起來。
惠王搖了搖頭,繼續往樓上走了。
待走到三樓時,他竟又停了下來,只看著三樓幾個雅間,不知想些什么。
杜勢心中困惑,卻不敢相問,只得陪著站在那里。
“找一個僻靜的,我們就在這層罷!”惠王忽然吩咐道。
“王爺不往四樓去么?”杜勢脫口問道,“仇公子剛說了,尊卑有別,當把四樓讓給王爺。”
惠王只淡淡一笑,道:
“他們既請了奮威將軍,我等于江山社稷無功之人,還是莫要占了高位罷!何況樓上原本就是仇公子先訂下的,方才是礙著本王的身份,不得不讓罷了,傳出去倒說本王欺負后生,不守規矩。”
方才你不也順勢應了,徑直要上四樓么?杜勢聞言不禁腹誹。
想到惠王特意提了武承思,杜勢以為惠王所說皆是肺腑之言,當真是因為武承思于社稷有莫大功勞,這才誠意相讓。
左右方才仇灝也服了軟,被他搶了風頭,如今倒不至于霸著樓上不放。更何況惠王已經發話,杜勢便是再不想讓步,怕也獨木難支了。
他吩咐伙計找了個清凈的雅間,伙計不敢怠慢,忙找了一間上好的給他們。
杜勢進去看時,見那間正好也是朝南,視野頗為開闊,倒覺得不比樓上差許多,倒也不錯。
惠王看過也甚是滿意。他進去坐定后,便囑咐店家道:
“稍后將仇公子一行請到樓上,也不必多說些什么,只說還是先來后到得好,莫要讓人說本王失德。”
跑堂的哪知道王爺為何又要推辭,只答應了一聲便下去了,心中卻糊涂得要命。跑堂的把樓上的變故跟掌柜的說了,掌柜了只撇了撇嘴,囑咐他照辦就是,多的話竟一句也沒說。
仇灝以為要換個地方,忙喚了伙計過來,讓人領著他去三樓轉轉,挑一間最好的排宴。
伙計卻沒領他上去,只說惠王把四樓又讓了出來,稍后請他們還是去四樓就好。
仇灝與柳克明一聽便覺不對。
二人面面相覷,半晌才回過神來,忙去找掌柜的詢問清楚。
掌柜的也是為難,他雖看慣了這些彎彎繞繞,今日的事也看得明白,奈何一個都不敢得罪,連句公道話都不敢說。然而如今仇灝問到他了,他自然不能再藏著掖著。
“這杜公子方才并沒說他請的是惠王,不然小的怎么都會做主,不等仇公子來,便先把四樓讓與他。”掌柜的低聲對仇灝道,“他只說自己也訂了四樓,喚了犯錯的伙計來問,果然是店里的人粗心,記錯了仇公子訂的日子,說今日沒人會用。”
掌柜的口中那個伙計,便是方才同他一起,站在杜勢對面的,如今正站在幾人身邊不遠,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仇灝盯著那個伙計看,情知他有話要說,只是不敢開口。
果然,掌柜的瞪了那伙計一眼,嚇得他立即低了頭,撇了撇嘴就要走。
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仇灝直接叫了那伙計過來。
掌柜的見人已經過來,倒不好再攔了,只不停地給伙計使眼色,生怕他一時口快說錯了話。
仇灝心中冷笑,面上卻一派和氣,輕聲問那伙計道:
“我瞧著你面生,莫不是新來的罷?”
“回仇公子,小的已來望江樓大半年了。”那人不疑有詐,順口答道。
“大半年了?”仇灝說著瞇起了眼,“哼”了一聲,道,“大半年你還能犯這種錯,捅出這么大的簍子?我問你,我要的菜有些早兩日便要準備,為何兩日前你不去跟杜公子說明白,偏等今日人來了才說實話?”
“早幾日我就跟杜公子說了的!”
那人被問不過,脫口而出。
仇灝略直了身子,揚了揚頭兒,拿眼覷著掌柜的,似笑非笑道:
“這可就奇了。怎么方才竟沒人說這事?倒弄得我難堪得緊,竟不知如何是好。如今王爺又把頂樓讓了出來,貴店里的伙計只顧著聽王爺的話,也不說個緣由,就要把我們往樓上引,這是瞅著我們好說話不成?”
掌柜的聞言嘴角抽搐,瞪了那伙計一眼,卻不敢再攆他下去。
柳克明也還罷了,連武承思也甚好說話,獨這個仇灝,雖是望江樓的常客,卻實在難伺候。偏他手上銀子多,又與東宮聯系密切,與他相熟的幾人一個一個的都出息了,讓人更不敢怠慢了他。
見瞞不過他,掌柜的只好說了實話。
原來伙計確實弄錯了日子不假,可是那伙計當天就把杜勢要訂頂樓的事告訴了掌柜的,掌柜的發現有錯,立即帶了人去給杜勢賠禮,說是自己的伙計糊涂,弄錯了日子,問杜勢是否可以改日,或換到三樓宴請。
杜勢先問是誰訂了四樓,聽說是仇灝,他只冷笑了一聲,說自己請的客人望江樓得罪不起,任掌柜的如何打聽,杜勢就是不肯說請的是誰。
掌柜的無法,問杜勢若三樓清了場子,都留給他可否。
杜勢略想了想,說了句“你便把人都清了罷”,便甩下掌柜的,徑自回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