姻謀天下

第三一六回 避不及

周繹一心求醉,卻不知為何越喝越是清醒。

他早記不清自己喝了多少酒,只知道自己又一次將酒飲光,并吩咐寶兒去取酒來。似乎就是在這樣的等待中,周繹終于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看著周繹一心求醉,寶兒心里十分難受,可周繹的心思他最清楚,也知道今日不好攔著。與醒著難受相比,寶兒倒寧愿周繹大醉一場,哪怕因此傷了脾胃、頭疼上幾天也無妨,不然滿腔憤懣無處發泄,更要憋出病來。

聽見周繹吩咐他取酒時聲音深沉鎮定,寶兒只當他還能多喝,便順從地出去取酒。不過片刻功夫,外頭往來的小廝便抱來了兩壇酒,跟寶兒招呼一聲就要往里頭送。

寶兒卻沒讓他們立即進去。

眼瞧著周繹心中清醒,要醉也難,這兩壇子未必管用,喝完了若再要怎么辦?

想起周繹方才聲音雖還文檔,眼皮卻似乎有些沉了,寶兒心里一動,他攔了送酒的小廝,說等里頭嚷嚷了再送不遲。

那小廝哪里知道這許多,聽寶兒這般吩咐,自然只有照辦的份兒,心里頭雖有幾分懷疑,手腳上卻沒有片刻的猶豫,當真就那么乖乖地在門口站著,跟寶兒一同等了起來。

見小廝還抱著個酒壇子,顯然是時刻預備著往里頭送酒,寶兒心中不覺好笑。

“你且將壇子放下罷!”寶兒的語氣略有些無奈,“還不知里頭何時會喚呢,萬一半個時辰不喚你,你就一直抱著不成么?”

那小廝“哦”了一聲,將壇子放在地上,卻就在他自己腳邊不遠。

寶兒愈發覺得無奈,只得點撥點撥他,板著臉對那小廝道:

“咱們做奴才最要緊的就是對公子忠心,凡事以公子為重。公子的吩咐咱們自當照辦,可是這飲酒傷身,公子今兒又喝了這許多,咱們不敢勸阻,還不能動動心眼兒么?”

小廝眼珠微動,卻沒半點光亮。

寶兒見狀,知道他還糊涂,便耐著性子又道:

“你要真把酒送了進去,回頭二公子喝傷了,看夫人會不會扒你的皮!我平日跟著二公子,知他酒量差不多就是這些,再多兩壇雖然也能喝得下,卻定要傷身子的。咱們只需拖上一拖,待公子那邊酒勁兒上來了,睡著了,也就不用再送了。”

那小廝聽得糊涂,不知是聽話重要,還是勸誡要緊。他琢磨了好半天,忽然覺得寶兒或許更怕夫人責罰,所謂“盡忠”都是空話,說出來自欺欺人罷了。然而他心中雖作此想,臉上卻不敢露出來,只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

寶兒見狀,心道此人甚不靈光,不由覺得方才都是白費了唇舌,他便也不再多說,只留神里頭的動靜。

約莫又過了一刻鐘,還是沒聽見周繹或初一那里喚他,寶兒這才往里頭走,遠遠地便見初一苦著臉,及走進了一瞧,周繹果然也靠著柱子睡著了。

“怎么出去了這半天?”初一壓低了聲音道,“才剛二公子還問我要酒來,我猜是你在外攔著,便說就送來,竟不曾想等了這許久。”

“二公子可又催了么?”寶兒聲音也極輕。雖是與初一說話,但他的雙眼卻一直都在周繹身上打轉兒。

“倒沒再催。”初一輕嘆了口氣,道,“起先我還怕二公子再催,到時我無法拖延,不知如何搪塞,后來才發現二公子似乎并沒喝醉——至少心里還明白著,想是有些頭暈,這才睡著了罷。”

寶兒聽說,自然要問初一為何這般想。

初一又嘆了口氣,低聲道:

“二公子要酒,我說你就回來了,然而等了約有一盞茶的工夫你也沒回。可二公子也沒再提取酒的事,只時不時苦笑,竟也不再催促,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寶兒聞言重重嘆了口氣。

周繹心中果然依舊清明,即便喝了那么些酒入腹,也并沒能如愿喝醉。

想也是因為他尚且清醒,這才沒嚷著要酒,猜到是寶兒兩個有意攔著不讓再喝,便不吵不鬧,待酒意略上來些就安穩睡去,并不教他們為難。

看著睡在廊上的兩兄弟,寶兒與初一竟都有些不是滋味。二人合計了一番,依舊留了初一在這里,寶兒則出去叫了幾個小廝,將睡得昏沉沉的周繹、周綽分別攙扶回了各自房里,草草擦拭了一番,強脫了外衣便教睡下了。

沈青嬰照顧了沈夫人用藥,在前頭用了膳后,又去看了傅天瑜,這才回到自己院中。才剛到門前,便見小廝們抱著酒壇子出來。

“是誰喝的?”沈青嬰輕聲問道。

三個小廝一人抱著兩個壇子站在那里,誰也不敢先開口,唯恐沾了麻煩上身。

站在最前頭的見躲不過,只得硬著頭皮道:

“回少夫人,是二公子與三公子。”

那小廝不敢多話,只恭敬地答了一句,至于二人喝了多少、又如何在廊上睡著的事,可是一個字也不敢提的。

沈青嬰也并不追問。

她深知周繹今日心情極差,顯然不會少喝,且才剛遠遠地她就見有下人抱著東西往外走,如今看來,勢必都是酒壇子無疑。粗略算一下,她便也知道那兄弟兩個喝了多少了。而周綽酒量雖好,卻只飲得三五壇的量,余下的多半還是周繹的。

雖猜到他心里難受,不想竟這般難受。

沈青嬰忽然覺得心里空落落的,更多的卻還是心疼憐惜。

“二位公子可歇下了?”沈青嬰又問。

那小廝原怕人問起喝了多少,擔心會因此挨上一頓責罰,見沈青嬰不追問,心頭懸著的一塊石頭登時落了地,再回答時也有了幾分機靈勁兒。

“剛剛歇下。”小廝臉上有了些笑意,“初一帶著人攙著三公子回自己院中,寶兒幾個服侍二公子更衣,這會兒也歇了。”

沈青嬰點頭不語,自往內室走去。幾個小廝如蒙大赦一般,抱著壇子飛快地走了開去。

才剛到了廊下,沈青嬰便聞著濃濃的酒氣,看見地上有些水樣的痕跡,她不禁有些驚訝:那兩個人竟然是在廊下喝的酒么?

若有人將此事傳了出去,他兩個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沈青嬰一咬牙,抬腳就往屋里走。(